Chapter 45

Chapter 45

東方還未破曉。奧蘭多踏着佈滿了火石捶擊過後留下了道道燒焦裂痕的台階,爬上城牆,來到了牆頭的瞭望口后。

他的目光越過被隱沒在黎明前昏暗裏的大片彷彿看不到盡頭的布里托尼人的軍帳,投向了更遠的遠方。

三百勇士離開愛森堡去奇襲布蘭托城,這已經五天之前的事了。

如果一切順利的話,按道理,今天,或者最遲明天,應該就會有消息傳過來。

城內已經做好了隨時投入最後一戰的充分準備,現在只等着他們的迴音。

“奧蘭多王,您的傷還沒痊癒,您完全可以去休息,我們會時刻盯着布里托尼人的動靜……”

一個軍事官正在勸說奧蘭多的時候,城下布里托尼人的陣地里,忽然起了一陣小小的騷動。

一匹快馬載着一個從布蘭托城方向來的武士,朝布里托尼王的王帳疾馳而來。馬蹄聲和他的吶喊聲打破了黎明前的寂靜。

“不好了——布蘭托城被弗里斯蘭人攻破了——”

筋疲力盡的馬匹口吐白沫,倒在了布里托尼王的營帳前,身上帶着乾涸血跡的武士從馬背上翻滾而下,撲倒在了聞聲從裏面衝出來的布里托尼王的腳下,嘶聲力竭地喊道:

“王,我們的城池被攻破,王宮燃燒着大火,王子也落到了弗里斯蘭人的手上——”

布里托尼王大吃一驚,一把提起武士的后領,咆哮道:“怎麼回事?哪裏冒出來的弗里斯蘭人?有多少人?”

“不知道……不知道……”武士的眼睛裏閃着恐懼的光,“他們像一群魔鬼般地衝進了我們的城門,我們抵擋不住,我拚死才逃了出來報信……”

布里托尼王大怒,拔出腰間佩刀,一刀砍死武士,丟下屍體后,轉頭望着遠處的那座城池。

“王,怎麼辦?”

邊上的一個軍官問道。

布里托尼王轉過頭,咬牙切齒道:“傳我的命令,立刻撤軍回往布蘭托!”

————

當朝陽的第一縷光芒照射到愛森堡城牆牆頭上的磚塊時,這座被圍了將近一個月的城池終於恢復了它往日的寧靜。原本圍住它的數以萬計的敵人迅速撤退,曠野之上,只剩下一堆堆倉促間來不及帶走的帳篷和鍋盔。

“他們竟然真的做到了!”

軍事官的眼睛裏迸現出不敢置信般的狂喜光芒。

“是的,他們做到了。”

奧蘭多目送遠處如潮水般正在退離的布里托尼人,沉聲說道,“現在,是時候讓我們配合這三百個勇士,給布里托尼人送去我們的反擊了。”

————

布里托尼王帶着他的軍隊不分日夜地急行,最後終於趕回了布蘭托。

後續的消息在他往回趕的路上被陸續送到。他已經知道了,攻破城池、殺死五百守衛、火燒王宮的,其實只不過是區區的幾百弗里斯蘭人而已——正是因為他一時的疏忽,造成布蘭托城毫無設防,所以才讓這幾百個弗里斯蘭人的陰謀得逞。他發誓,一旦他回來,除了奪回城池,殺死這幾百個弗里斯蘭人之外,等待愛森堡的,將會是來自他的不惜代價的十倍報復,不把它夷為平地,不足以泄他的心頭之恨。

城門緊閉。布里托尼王的大軍在城下嚴陣以待。他坐在馬上,仰頭看向城牆。

城牆上,只有一排人數寥寥的弗里斯蘭人。

而在他的身後,漫山遍野,全部都是聽命於他的戰士。

就憑這麼幾個弗里斯蘭人,怎麼可能抵擋住他即將就要發動的攻城大戰?

他命令雇傭軍列隊先發,號令官下令攻佔城牆的時候,一個弗里斯蘭人手中舉着個男孩,突然出現在了城牆上。

男孩不過五六歲的樣子,在弗里斯蘭人的手上掙扎着,臉上佈滿恐懼的表情。

“布里托尼王,你的兒子現在在我們的手上。只要你答應締結平等的和平條約,我們就將你的兒子連同這座城池歸還給你。否則,我會將他丟下城頭,以此作為奉獻給戰爭女神的祭祀!”

“父親——救我——”

男孩彷彿一條被叉子叉住的小魚,無助地扭着身子,放聲大哭。

布里托尼王看着在弗里斯蘭人手上掙扎哭泣的兒子,眼睛裏射出一絲冷酷的光芒。

他慢慢地拉弓搭箭,最後將箭對準了自己的兒子。

數萬人的曠野,此刻竟然聽不到半點別的聲音,只剩遠處風吹過曠野的嗚嗚聲和城頭上那個男孩發出的哭泣與尖叫聲。

就在布里托尼王要放箭的時候,阿佳妮朝弗里斯蘭人做了個手勢,對方心領意會,將男孩突然放了回去。

布里托尼王一時不知道對方的意圖,慢慢地收了弓箭,盯着城牆上的那個女人。

阿佳妮俯視着城下重新開始蠢蠢欲動的雇傭軍,開始高聲喊話:“英勇的戰士們,我知道你們並不是布里托尼人。雖然你們現在聽命於布里托尼王,為他在戰場上效力,但是布里托尼人永遠不會給予你們和他們平等的對待。在他們的眼中,你們只是一群無家可歸、粗野無知,為了區區幾個金幣而盲目聽命於他們,甚至出賣自己性命的低賤生物!當布里托尼人睡在溫暖的帳篷里時,你們只能裹着破爛獸皮躺在雪地里;當布里托尼人喝酒吃肉的時候,你們分到的只是殘羹冷炙;在戰場上,你們也永遠會被排在最前面衝鋒陷陣,用你們的血肉之軀替他們殺出一條血路。你們這些昔日的馬昔人、甘卜人、卡烏奇人,還有別的許許多多原本來自於各個部族的戰士們,曾經你們都有一個共同的稱呼,那就是英勇的日耳曼人。想想吧,到底因為什麼才會令你們中的許多人無家可歸,以致於要出賣自己的靈魂?羅馬人!只要羅馬人一天不放棄擴張的野心,他們就是我們共同的敵人。而你們現在正在效力的這個布里托尼王,他卻聽命於羅馬人,用羅馬人的錢驅使你們去攻打愛森堡。就在片刻之前,這個布里托尼王為了免受威脅,還冷血地把弓箭對準了他自己年幼的兒子。英勇的兄弟們,這樣一個公然背棄了日耳曼民族、背棄了自己親人的人,值得你們去替他賣命嗎?”

城牆下的雇傭軍們紛紛仰頭望着她,沒有人說一句話。

遠處,一個布里托尼弓箭手搭弓,預備朝阿佳妮放冷箭的時候,盧修斯早已覺察,立刻射箭反擊,布里托尼人大叫一聲,捂着中箭的胸口墜下馬背。

阿佳妮做了個手勢,蓋亞和另幾個人將一隻沉重的箱子迅速抬上牆頭,打開了箱蓋。

陽光照耀之下,滿箱的金幣發出刺目的金色光芒。

阿佳妮抓起一把金幣,朝着下面的雇傭軍拋灑下去。

“金幣,我們的金幣!這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日耳曼的兄弟們,拿住你們手中的刀和劍,回過頭去,殺死背棄了黑森林的布里托尼人,你們能夠收穫的,除了平等和尊重,還有比他們能給你們的要多得多的金幣!”

蓋亞和身邊的人繼續往下傾覆金幣,嘩啦啦作聲的金光燦燦瀑布雨里,不知道是誰帶的頭,雇傭軍們呼嘯着紛紛掉頭,朝後面的布里托尼軍隊殺了過去。

呼嘯聲越來越大,很快,整個曠野幾乎全被反戈相向的雇傭軍佔領。

布里托尼人大驚失色,立刻列隊對抗,但他們人數並不佔優,加上事發突然,根本無法住控制局面,很快,布里托尼人節節敗退,死傷無數,見勢不妙的布里托尼王在一支近衛隊的保護下逃跑時,發現身後竟又冒出了一支弗里斯蘭人的軍隊,前後夾攻,再也沒有後路可退。

這場慘烈的戰鬥持續到中午時分,以布里托尼人的慘敗而告終。布里托尼王被殺,死傷大半,倖存者和布蘭托城的居民全部投降。

————

這場近乎傳奇的巨大勝利,讓阿佳妮在愛森堡的地位有了質的飛躍。她的名字迅速傳遍了整個布里提亞。所有的人,甚至包括奧多姆身邊的老人,在提起她時,口吻也是異常尊敬。在凱旋后舉行的勝利慶祝儀式上,她甚至被奧多姆邀請,與他一道坐上馬車通過廣場,接受了民眾的夾道歡呼。

但勝利的狂歡並沒有持續多久,至少,對於奧多姆和他身邊的人來說是這樣的。雖然他現在事實上掌控了整個布里提亞,頭銜也從弗里斯蘭人的王變成了布里提亞王,但接下來,顯然他將要面臨來自羅馬的壓力。

羅馬人扶植布里托尼王的目的,是想通過他來掌控布里提亞。現在布里托尼王死了,他們自然不會就這麼輕易放過弗里斯蘭人。

奧蘭多派人駐在與羅馬接壤的萊茵河河口一帶,日夜監控着羅馬軍隊的動向。雇傭軍們在領到讓他們心滿意足的報酬之後,並沒有立刻解散,大部分人都求留下。

這群人是虎狼,當日的反戈並不代表他們從此就會效忠於愛森堡,這一點,愛森堡里的高層都十分清楚,加上他們人數眾多,萬一發生意外,將是一股可怕的力量。

包括奧蘭多在內,愛森堡高層為這群雇傭軍的去留猶豫不決的時候,阿佳妮力排眾議,主張將他們留下來,並且承諾,願意負責這支雇傭軍的一切行動。

當日,這些雇傭軍之所以會反戈,她在其中起了很大的作用。所以現在,她既然堅持留下他們,眾人雖然依舊心存疑慮,但最後還是勉強同意。只是要求他們遠離愛森堡,駐在原來的布蘭托城一帶。

在弗里斯蘭人全民戒備,隨時準備抵抗羅馬軍隊入侵的時候,阿佳妮停留在布蘭托,按現代軍隊體制將這支雇傭軍組成了一個軍團,以武競方式選出軍官,開始了對這支毫無組織紀律性可言的雜牌虎狼軍的訓練。

————

羅馬的元老院為究竟是否應該出兵布里提亞發生了激烈的爭執。

以內爾瓦、庫萊奧為首的主和派與以馬羅為首的主戰派爭辯不休。主戰派認為,將布里提亞歸入羅馬地圖,是維斯帕先在位時就定下的目標,現在布里提亞被視羅馬人為仇敵的愛森堡所控制,羅馬人必須出兵儘快恢復那裏的秩序。而內爾瓦和庫萊奧則強調,帝國為了維護萊茵河漫長的邊境線以及東方各行省的秩序,已經投入了大量人力和物力,國庫現在並不充盈,包括達基亞在內的不少地方還在打仗,現在再出兵布里提亞,絕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

羅馬皇帝提圖斯在與遠在麥西亞的漢尼拔通信之後,最後做出了維持現狀、日後再定的最後決定,暫時不對布里提亞動武,只是警告愛森堡,不要繼續惹怒羅馬。

這個消息讓愛森堡鬆了一口氣。

雖然弗里斯蘭人並不懼怕死亡。但羅馬如果真的派軍隊入境,勢必會是艱苦的戰爭。到時候會發生什麼,誰也說不清。能夠這樣維持現狀,也是奧蘭多的心愿。

————

阿佳妮暫時還在布蘭托。就在得知羅馬人做出休戰決議的不久之後,有一天,她收到了一樣意想不到的來自遠方的東西。

送來東西的,是一個非常普通的看起來像是四處流浪的肯革尼人。

這是一件不算小的東西。四四方方,外面用厚厚的麻布包裹着,看不出裏面是什麼。

阿佳妮滿腹疑慮。詢問是誰讓他過來的。裏面是什麼東西。

風塵僕僕的肯革尼人說道:“我的主人說,你看到東西,就會知道了。”

阿佳妮用刀割開麻布,愣住了。

這是一副她熟悉的圍棋棋枰和黑白子。

她的眼前立刻就浮現出黑石堡里那位猶太祭司尤弗索斯的面容。心裏忽然生出了一種不祥的預兆。

棋枰邊上,還有一卷捲起來的羊皮紙信。她深深呼吸了幾口氣,拿了起來,攤開。

信非常簡單,沒有抬頭,沒有落款,只有寥寥這麼幾行字:“尤弗索斯已於數月前去世。按他的遺願,我把這副棋具送來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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