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第十四章

14.第十四章

待兩隊人馬都上了甲板,大船沒有片刻的耽擱,連夜便沿着弱水駛出了。船上兩路人也劃分得很清楚,西廠的人佔多數,番子們上了船,根本不需要廠督再吩咐,便規規矩矩地將大船上下各處把守了起來。

藺長澤同周景夕分別住進兩間相對的艙房,各自的親信則住在毗鄰的屋子,無聲無息便化開了一道無形的界限。

離開大漠登上回京的船,周景夕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洗浴。才從沙漠裏出來,整個人就像是在風沙里滾過一遭似的,頭髮身上全是細密的沙子。過去守在玉門關,時刻都要打起精神警惕外敵,沒有放肆享受的機會,這會兒要回京了,她覺得自己身為一個公主,還是應該將自己里裡外外都拾掇出一個人樣。

水換了一次又一次,巧合的是每回魏芙端着水盆出門,都會撞見同樣端着水盆出門的秦祿和雲霜。幾人相視卻無言,面上都有些無奈的意味。她與雲霜是舊識,過去也算有幾分交情,只是今時不同往日,兩邊的主子反目,他們這些下屬自然也不敢越雷池半步。

魏副將其實心裏有些同情廠督,人人都曉得他很愛潔,這些天陪着殿下騎馬,風裏來沙里去,也算是很仁至義盡的。她癟癟嘴,推開房門將乾淨的熱水送進去,又伺候着周景夕洗了一次。

反反覆復洗了幾次,第五桶水總算清澈了。魏芙舒一口氣,一邊替周景夕揩拭水珠一邊問,“殿下還要洗么?”

熱氣蒸得周景夕雙頰緋紅,她搖頭,將濕漉漉的長發用力擰了擰,語調漫不經心:“洗得腦子暈,不洗了。”說著下巴一抬看向搭在一旁的乾淨衣裳,只見那是一件淺色的襦裙,便隨口輕笑道,“邊關數年,這些衣裳你從哪兒弄來的?”

魏芙替她將襦裙穿好,一面系腰帶一面道,“殿下也知道咱們在邊關待了好幾年,我當然沒法子弄這些衣裳了。”說著,副將的神色變得不大自然,她頓了頓,遲疑了會兒才又道,“是西廠的人送來的。”

周景夕正揩拭長發,聞言,她手上的動作驟然一頓,“西廠的人送來的?”

魏芙抬起頭來看她,只見公主眉頭微皺,看上去面色不大好看,只好點點頭說是啊,“咱們在大漠裏奔波了這麼久,帶着的衣物早就全是沙子了,我沒轍,只能將這些收下。”

還真是個無法抗拒的理由。

她聽了垂下眼,面容漠然,看不出所思所想,只是由魏芙扶着在梳妝鏡前坐下來。魏芙細細地替她擰乾髮絲上的水珠,目光看向銅鏡,不由感嘆道,“好些年沒看見殿下穿女裝,都讓人認不出了。”

周景夕抬眼,鏡中的女人披散着一頭長發,一身淺色明媚的襦裙,容貌嬌艷眉目如畫。她眼中浮起一絲怔忡,雙手不自覺地摸上臉頰。

十四歲離開京都,如今她都將近雙十了。關外的風沙粗糙了她的面容,在她的眉宇間染上了戾氣與殺氣,在她的身上留下了大大小小新舊交替的傷痕。

在玉門關時穿戴盔甲,頭髮總被遮蓋在堅硬的頭盔中,周景夕直到現在才發現,原來這頭青絲已經這麼長了。

梳妝枱上擺着女子描妝的用具,胭脂水粉一應俱全。魏芙拿起桌上的花鈿在她眉心處比對,滿臉的笑容與期待,“這些玩意兒都好些年沒摸過了,現在看着真稀奇,不如我給殿下貼個花鈿吧?”

周景夕躲閃了一下,別過頭口裏拒絕道:“大晚上的,打扮得招蜂引蝶給誰看?別胡鬧了。”邊說邊隨意地拿起髮釵,手腕翻轉挽了個式樣簡單的拋家髻,又吩咐魏芙道,“我餓了,去找些吃的來。”

魏芙哦了一聲,正要轉身出去,周景夕卻又將她叫住了。她不明所以地回頭,目光看向五公主,“殿下還有什麼吩咐?”

“……”她臉上的神情說不出的怪異,思忖了片刻又搖了搖頭,神色冷下來,“沒什麼,你去吧。”

她說沒什麼,魏芙卻不覺得是這樣。她皺了眉頭打量周景夕半天,沉吟着道:“殿下是不是想問藺廠督?”

周景夕有些無奈,她單手揉摁眉心微微頷首,“這幾日趕得太急,我真怕他病情加重死在半路上。如今人家是陛下面前的紅人,若是不明不白丟了性命,陛下追究起來,我恐怕難辭其咎。”

魏芙聽了這話當即翻了個大大的白眼,無言以對。原本以為她是擔心廠督的病,畢竟在渡口上走得瀟洒,甚至連話也沒跟人家說上一句。這下可好,倒的確是擔心人家的病情,結果是怕女皇動怒牽連到自己,這位主子的心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狠了。

副將嘆了口氣,“殿下,有句話我糾結好一陣子了,也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周景夕不打算給她開口的機會,“既然糾結了這麼久,那就不要講。”

“……”可魏芙還是不死心,她深吸一口氣又吐出,終於鼓足了勇氣要將憋在心裏老久的話一股腦地說了出來,“殿下,我跟在你身邊好些年了,你和廠督過去是怎麼樣我比誰都清楚,當年陸家出事……”

“魏芙。”她面無表情抬起眼。

簡單的兩個字,語氣平淡,卻令魏副將立刻住了口。她望向周景夕,咬着唇跪了下去,伏在地上沉聲道,“屬下失言了,還望殿下恕罪。”

周景夕忽然覺得有些煩躁,一時間連吃東西的胃口都沒了,便不耐煩地擺了擺手,皺眉道:“行了,吃的也不必找了,你下去歇着吧。”

知道自己觸了龍鬚,魏芙也很識相,應了個是便悻悻地退了出去。推開房門的時候埋着頭,她還在暗自懊悔,心裏不住地罵自己哪壺不開提哪壺,也沒留神,便那麼直衝沖地撞到了一個人身上。

秦祿暗道倒霉,路過房門都能被撞得眼冒金星。他一個踉蹌後退兩步,額頭隱隱生疼,可又不敢呲牙咧嘴地失態,只好皺着眉道,“魏大人可得慢着點兒,要是摔了可怎麼是好。”

魏芙也被撞得倒退幾步,站定過後抬眼一望,面露訝色,“秦公公?這麼晚了你怎麼……”其餘的話在她看到秦祿旁邊的人後戛然而止。

“藺大人……”她臉色一白,當即垂下頭雙手,抱拳恭恭敬敬地見禮,道,“這麼晚了,大人是來找殿下的?”

藺長澤捋着手串不看她,面上沒有多餘的表情,邊兒上的秦祿卻立馬答道,“副將誤會了,督主正要回自個兒屋呢,純屬路過。”話音未落,藺長澤已經逕自進了對面的屋子。

秦祿看了眼手裏的食盒,又笑道,“既然遇見了魏大人,也省得奴才再跑一趟了,這是晚膳,您給殿下送進去吧,得虧奴才拿得穩沒給打翻。”

副將盯着那食盒犯難,支吾了一陣兒才道,“有勞秦公公了,可是殿下說了沒胃口,恐怕吃不下。”

秦祿一愣,“在大漠裏顛簸了這麼些日子,也沒好好吃上一餐飯,怎麼會沒胃口呢?人是鐵飯是鋼,可不能這麼糟踐自己的身子……”說完將食盒遞過去,“大人還是快將東西送進去吧。”

“殿下心情不好……”魏芙將聲音壓低了幾分,朝秦祿小聲道,“這會兒誰進去誰遭殃,才把我罵出來,公公還是將東西拿走吧。”

秦公公一張白凈清秀的臉頓時垮下來,“不能拿走啊……”

“不能?”這回換魏芙愣住,“為什麼不能?”

為什麼?因為你的主子動怒是罵人,他的督主動怒可是要人命啊。秦祿支支吾吾半天沒說出個所以然,只是咬牙道,“總之這東西必須送進去,還必須讓殿下吃進去不可。”

見他如此執着,魏芙倒很是感動,從前怎麼沒發現這小太監這麼關心公主呢。她動容幾分,正想好好再跟秦祿解釋一番,一道略微陰沉的男人聲音卻隔着一扇房門傳了出來,語氣冷漠。

“東西送不出去,那就先拿回咱家這兒擱着,過會兒我親自給殿下送進屋裏去,再親自伺候着殿下用膳。”

秦祿和魏芙都是一怔,然而還不等小秦子開口回話,另一扇房門便猛地一下被人從裏頭拉開了,發出吱嘎一聲響。

“殿下……”魏芙試探着喊了聲。

穿了襦裙的大將軍面容如冰,她走出房門,眸子微垂,視線掃過小太監手裏拎着的食盒。

“這是……”

秦祿還震懾於大將軍這副稀奇又驚艷的穿戴,正要開口解釋,她卻已經一把從他手中奪過食盒,“砰”一聲,重重關上了房門。

秦公公和魏副將對視一眼,面上都是一副莫名其妙的神情,俄而同時聳了聳肩,各自轉身朝着相反的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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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還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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