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3.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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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正為徽妍和皇帝的事惶惶不安,沒多久,周浚與王璟一起回到了府中。

見周浚平安,眾人皆是欣喜,連忙圍上去。

“你……御史如何說?”王繆緊張地將他上下打量,“可為難了你?”

“有甚可為難。”周浚不以為意地一笑,“御史也不過問問話,若真有事,我現在還能好好回來?”

王繆看他果真好好的,這才放下心來,捂着胸口,“方才可真嚇煞我等!”

周浚又安慰兩句,戚氏忙讓周浚在堂上坐下,細細相問。

“也無甚事。”周浚道,“那趙弧,近來在李績手上吃了些虧,恰好知曉我與他的關係,便來橫咬一口。幸好御史明理,查問一番,知是誣告,將我放了,反將他拘了起來。”

眾人聽得如此,皆稱快。

王繆卻皺眉,道,“此事還是蹊蹺,那趙弧與李績有仇,為何來告發你?他一個商人,要告仕宦,本就是難,便如現在這般,告又告不成,還被捉了進去,又有何用?”

王璟神色嚴峻:“我剛才與叔容談過,也這般想。方才我等在宮中遇到了恆,他說了那內侍和李績之事。”說著,他問,“聽說徽妍去見了陛下,如何了?”

眾人相覷,皆不知從何說起。

“徽妍甚好。今日之事,陛下自由公斷,徽妍今日累了,爾等莫去擾她。”戚氏開口道,神色平和。

王璟與周浚訝然相覷,再看向王繆等人,見她們眼色,忙應下,不再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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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中的世婦們本要來教徽妍繼續習禮,戚氏推說徽妍今日身體抱恙,習禮之事暫緩。世婦們見徽妍精神不濟,也不再打擾,告退而去。

天色漸漸暗下,夕陽的餘暉映在窗上,色澤漸漸黯淡。

徽妍躺在榻上,一動不動,也沒有入睡,看着窗外的天光樹影出神。

……亦是此人,朕才知曉你還瞞着這般事……

……你莫有恃無恐!

爭執時的話語似仍在耳邊,心中激烈的情緒已經過去,如今,卻是一片空白。

皇帝說,執金吾拘捕李績,乃是因為宮中的命案。徽妍明白,這是在理。

可她也知道,自己會與皇帝爭執,與那命案無關,也與李績也無關。

他熱情、強勢,可以對她很好,有許多地方讓她敬重。

但是,她總會有意無意地忽視,他是皇帝。

她知道他對自己已經十分好,可那不過是他們二人之間的事。

與他成婚,他們不僅是夫妻,還是帝后、君臣。許多事,他不會本着夫妻的情分去做,而她,從此以後也只能全心全意圍着他轉,不能像從前那樣,做自己想做的事,結交自己想結交的人。

或許就算自己的丈夫不是皇帝,換做別人也是一樣。

但徽妍知道,那並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

她誠心、熱烈地愛着皇帝,想到他,心中便滿是笑意與甜美。她嫁給他,亦是因為他是他,而並非因為他是皇帝。

而如果,嫁給他,日後要面對的,便是牢籠呢?

徽妍忽而又想到了虎魄里的那隻小蟲,美麗,卻死氣沉沉。

兩隻雀鳥在窗台上打鬧,片刻,展翅飛走,空留唧唧的歡叫。

心思亦隨之浮起,徽妍望着天上的雲霞,目光幽遠。

他此時,也與自己一樣在想着此事么?

他……可會為選了自己而後悔?

*********************

仲秋之日,皇帝過得甚無趣。

與兩家外戚的午膳,因得申平之事,皇帝用得心不在焉,過後,也推說有要事,未與眾人聊上多久,便匆匆走了。

而與徽妍爭執過後,他心緒煩躁,夜裏原本要與幾個弟妹一道賞月,皇帝也沒有了心思。

廷尉來向他稟報審問之事,李績等胡商,對申平之事咬定不知,已經問無可問,陷入僵持。

“陛下曾說過,審問攻心為上,不可輕易用刑。臣等無法,特來請示陛下,如今之事,是否仍照舊?”

“用刑他們也說不出什麼,關着便是。”皇帝淡淡道,卻問,“那申平家中,可還有人?”

廷尉道:“臣已查過,申平司隸左馮翊人士,據其平日相善之人說,家中有老母妻子,當年因為欠債,賣身入宮。詳細之處,還須到其鄉中查問才知曉,臣已遣人前往,估計明朝才能回到。”

皇帝頷首,又問,“還有那向御史告狀的商人趙弧,可曾查清來歷?”

廷尉道:“稟陛下,查過。趙弧是交道亭市中的大貨商,有布帛貨棧,許多往西域的商旅到他家進貨。這兩月來,李績也坐起了貨商之事,許多胡商與他交好,轉而向李績要貨,趙弧損失不小。”

“周浚之事呢?”

“周浚與趙弧、李績皆相識。據臣等查問,李績確曾往周浚府上送過錢物,不過二人皆堅稱,那是李績給王女史的賣貨錢款,王女史不在長安,由周浚之妻王氏代收。”

皇帝沉吟:“周浚還在羈押么?”

“陛下吩咐臣等問完便可,臣等黃昏前已將周浚放歸。”

“趙弧那邊,再查。”皇帝冷冷道,“一個申平,一個趙弧,同一日內竟扯出同一人,必有因由。”

廷尉應下,唯唯告退。

殿中再無他人,皇帝坐在案前,忽然覺得無所事事。他起身,在殿中走兩步,未幾,又走出殿外。

一輪明月掛在當空,皎潔若玉盤。

皇帝抬頭望着,片刻,看向四周。

內侍和宮人們皆躬身。

他忽然覺得,自己一直以來,果真是孤家寡人。

好不容易眼看快要娶上婦人了,今日被自己氣走了……

想到她今日頭也不回離開的樣子,皇帝就覺得氣悶。

這女子,不可理喻!

他做錯了么?

宮中出了命案,他捉拿疑犯,有錯么?

他們二人就快要成婚了,可她還有事瞞着他,他發脾氣,有錯么?

無心肝的女子!

皇帝心底越想越氣,深呼吸一口,問徐恩,“蒲那、從音在漪蘭殿么?”

“正是。”徐恩道。

皇帝頷首,令備車,往漪蘭殿。

**********************

蒲那和從音今日由徽妍送回來,原本十分高興,以為她會留下。可是不料,等了許久,內侍卻來告知,徽妍已經回去了。

二人十分掃興,嘴一直鼓鼓的,晚膳也不肯好好用。

皇帝來到的時候,聽宮人說起此事,再看向蒲那和從音,並未像平日那樣露出威脅之色。

“怎又不用膳?”他將二人抱過來,“不好吃?”

蒲那和從音對視着,過了會,蒲那小聲道,“舅父,徽妍回去了,是么?”

提到徽妍,皇帝神色有些不自在。

“嗯,回去了。”他道。

小童們不說話。

皇帝看着他們模樣,道,“不是早說好了,待得入了冬,徽妍還會住回來,你二人不許鬧。”

“可……可往年仲秋,徽妍都帶我們看月光……”蒲那道。

皇帝嘴角撇了撇,少頃,忽而轉向徐恩,道,“去傳令,在庭中設席,朕今夜在漪蘭殿賞樂。”

徐恩應下,正要去傳令,皇帝卻又將他叫住。

“去長樂宮,將六皇子也召來。”

徐恩一愣,忙再應下,告退而去。

皇帝看向蒲那和從音,微笑,摸摸他們的頭,“徽妍在不在又何妨?今夜舅父帶你二人去看月光。”

宮人擺置得很利落,沒多久,庭中案席屏風俱設好,銅爐吐香,伴着夜風,甚是宜人。皇帝還讓徐恩召來了樂師,奏樂助興。

劉珣很快來到,而令皇帝詫異的是,杜燾居然也來了。

“臣方才在官署之中,恰聞得陛下此間有宴,怕陛下孤寂,特來相伴。”杜燾笑嘻嘻的。

皇帝看他一眼,無多表示。

蒲那和從音都很高興,對着月亮又唱又跳,杜燾聽着,都是中原童謠。

“王子居次不但會說漢文,還會唱漢歌,實多才多藝。”他奉承道,“未知何人所授?”

“徽妍!”從音笑眯眯地說。

“哦!”杜燾亦笑,將一串蒲桃遞給她,從音接過,樂滋滋地又跟宮人唱歌去了。

再看向皇帝,他嘖嘖感嘆,“王女史上通經史,下通童謠,果真萬里挑一!”

皇帝也拿過一串蒲桃,吃着,不言語。

杜燾觀察着他的神色,過了會,低聲道,“臣聞,陛下與女史爭執了?”

皇帝倏而抬眼,目光似刀子一樣。

杜燾忙道:“這可不是誰人亂傳,臣自己猜的!陛下今日宴上心不在焉,父親回府之後一直念着,要臣來問問何事,臣便來了!”說著,討好地堆起笑容,“臣四處打聽,陛下今日也不曾有過特別之事,只是女史忽而入宮見了陛下,想來,陛下是為了她……”

皇帝沒了脾氣。

他這個舅父,論本事高低,下棋三分,征戰六分,而撲風捉影則有九分。

見他不否認,杜燾立刻露出關切之色,“出了何事?”

“無事。”

“陛下……”

皇帝不理他,卻看向劉珣,和氣地問他近來如何,在宮學中學了些什麼。

劉珣一一答來。

皇帝頷首,又問,“近來,還與鯉城侯學劍?”

劉珣猶豫一下,道,“正是。”

皇帝微笑,讓內侍去將自己的佩劍取來,交給劉珣,“那日在漸台,朕看你亦是有了幾分模樣,想來如今更好,舞一舞如何?”

劉珣一向喜歡舞劍,聞言,欣然應下。

樂師奏起歡快的樂歌,劉珣和着拍子,走到庭中,當即舞了起來。他身形雖還單薄,卻甚是矯健,如勁松迎風,賞心悅目。

皇帝坐在榻上看着,亦露出欣賞之色。

回頭,卻見杜燾兩眼賊光地看着他。皇帝無法,只得將今日之事扼要地說了一遍。

杜燾聽完,滿面訝色,未幾,一拍大腿,喜道,“不想女史還會經商掙得這麼許多錢財?真奇女子!”

“低聲!”皇帝面上幾乎掛不住,急忙瞪他一眼。

“這不是甚好?陛下責難她做甚?”杜燾道。

皇帝不滿:“你為何人說話?”

“臣誰也不為,此言並非出自私心,乃是公義。”杜燾振振有詞,“陛下本也看不上那些只能唯唯諾諾毫無見識的女子,喜歡王女史,不正是因其性情通達,學識不凡么?她才能卓著,陛下該高興才是,為難她做甚?”

“朕何曾為難她?”皇帝反駁,“若非她來為那李績求情,此事朕都不打算讓她知曉!”

“可她還是知曉了。”杜燾無奈,“陛下,王女史亦是人,有耳有眼。她知曉之後,第一件事便是來見陛下,可見如何?可見她怕陛下誤會,心中放着陛下!而陛下所氣着,不過是她為李績求情罷了。”

皇帝聽着,面上忽而紅起來,瞪他,“一派胡言!區區一個胡商,算得甚!”

“胡不胡言,陛下心中清楚。”杜燾不以為然,繼續道,“陛下從前也說過,要是用強,王女史早便是陛下宮中的人了。陛下苦等這麼許久,是為何?”

他笑眯眯地將一杯酒放在皇帝手裏,語重心長,“不就是為了她心甘情願么。”

皇帝目光定了定,看着他,片刻,不屑地扭開頭,沒好氣,“也不知你是我舅父還是她舅父!”。

上首的話語聲隱隱傳來,劉珣舞者劍,四肢舒展。

皇帝的劍甚好,寒光鋥亮,卻輕盈趁手。

劉珣將餘光瞥瞥皇帝,未幾,收回,專註於自己的一招一式。

不知為何,心中卻是不穩,耳邊反反覆復,迴響着鯉城侯對他說過的話。

“……殿下有君臨天下之風,奈何只是個皇子。”

“……會稽王雖有野心,行事卻無謀,在我看來,還不如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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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之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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