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京城卷結束
聶青鸞走到了院落里的那口古井旁,背靠着古井壁就坐在了那裏。
臨死之際,她倒也沒有去回想一下自己的這兩輩子有沒有什麼遺憾的事沒有做之類的,她只是坐在那裏,想靜靜的曬一會太陽。
她抬頭望了望天,秋末初冬的天空高遠而微藍,偶有白雲輕輕劃過。
今天可真是個好天氣啊。在這樣的好天氣里在這個冷宮裏安安靜靜的死去,那應該也沒什麼可抱怨的吧。
但老天似乎就是不想讓她安靜一般,因着她聽到了門口侍衛們恭恭敬敬的聲音在叫着:“參見皇後娘娘。”
聶青鸞微微的皺了皺眉,想着,看來就算是死那也避不開聶媛華啊。不過也好,趁着這次機會,正好可以將心裏所有的話都暢所欲言。
冷宮的門被打開,身着盛裝的聶媛華緩緩的走了進來。
她身上那大紅色的正裝,滿頭華麗的珠翠,似乎都將這破敗的冷宮照的明亮了不少。
聶青鸞依然維持着隨意的背靠着水井壁的姿勢坐在那裏。見聶媛華走進來了,她也沒有起身,只是很是隨意的和她揮了下手,笑道:“你說你這一個做皇后的,踏足冷宮,也不怕什麼忌諱。”
其實聶媛華進來之後就看到了聶青鸞。
她打量着她,衣裙單薄,面有菜色,頭髮想來還沒有梳,鬢邊有些雜亂。看來在她的特意關照下,聶青鸞這些日子過的很是不好。
想到這,聶媛華的面上就浮上了笑容。
“本宮是天生的鳳凰命,所到之處什麼牛鬼蛇神都要躲避,還怕得什麼忌諱?”
聶青鸞無聲的嗤笑了一聲。
鳳凰命什麼的,她才不會相信呢。
聶媛華又笑道:“妹妹這些日子過的好不好?”
都到了這會了,聶青鸞往昔見着聶媛華的那些鬥志早就是沒了。她忽然就很想平心靜氣的好好的和她說說話。
於是她搖了搖頭,據實已告:“很不好。”
聶媛華聞言怔愣了片刻。
在她的印象中,但凡她說什麼,聶青鸞絕對是會反擊回來的,絕對不會如此刻這般很沒鬥志的說法。
不過聶媛華很快的就反應了過來,儀態萬方的笑着說道:“妹妹今日這是怎麼了?難不成是在這冷宮裏待不下去了,所以向本宮示弱,想讓本宮放你出去么?”
聶青鸞笑了笑,沒說話。
她都一個快要死的人了,還指望什麼?
聶媛華一面和聶青鸞說話的時候,一面就在朝着她走去。
當她走到大殿正門口的時候,她眼角餘光看到了什麼東西。然後她就微微的側頭過去看了下,妝容精緻的臉上立時就有些變了色。
但她很快的便將面上的震驚壓了下去,轉頭問着聶青鸞:“她這是怎麼了?”
“死了。”聶青鸞平靜的說了一句。
聶媛華有片刻沒有說話。
而聶青鸞卻接著說了下去:“她是自己撞牆死了的。還有啊,不好意思的很啊,你看你一直都在想着用什麼方法來弄死我,生怕弄死我的方法太簡單,便宜了我,不過最後我到底還是沒能死在你的手上,估計得讓你失望了。”
她說這番話的時候,面上甚至一直都帶着淡淡的笑容的。仿似她說的不是自己的生死,只是在談論着今天的天氣好不好的問題。
聶媛華聞言,面上立時就變了色:“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聶青鸞抬了抬下巴,朝着大殿的方向一揚,而後笑道:“左奶奶死之前已經給我下了毒了,還說這毒是無藥可救的,只有等死的份了。你別看我現在還笑着和你說話呢,說不定下一刻就直接咽氣了。”
聶媛華此刻面上的震驚之色可是比剛過看到左奶奶壯觀的死在大殿裏的場面劇烈多了。
而聶青鸞瞧着她面上的震驚之色,笑道:“嘿,你別這樣嘛。好歹說你也趕上了,待會能親眼看到我死在你面前,這也跟你親手弄死我差不多。”
而後她抬頭瞧了一眼天空,伸手擋了擋面前有點刺眼的陽光,身子微微的轉了轉,不讓陽光照到她的眼睛,這才又繼續笑道:“都說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難得今日我們兩個又聚在一起,又是這樣好的天氣,有些話我還是對你說上一說吧。”
“該怎麼說呢,其實我真的蠻同情你的。當年我父母和你娘的事,說到底都是他們的不對,害了你的一生。你弟弟的死,我這個身子也算是擔了間接的責任,你恨我和我父母,想報復我和我父母,我都可以理解。而且我覺得如果我是你,可能我做的還會比你更過分,父母之仇,不共戴天。雖然我父親雖然也是你父親,但這樣的渣爹我覺得留着過年也沒什麼意思,還是不要也罷。只是我覺得我弟弟真的是沒做錯什麼事啊,他還只是一個孩子。當年所有的事都與他無關,就因為父母的錯,他就要失去生命,我覺得這事你做的很不地道啊。”
說到這裏的時候,聶青鸞覺得自己的意識已經有些模糊了,四肢也有些乏力了。
這就是要毒發了么?不過好像沒有左奶奶說的那麼劇痛無比啊。
不過不管了,待會還是直接跳井算了。
想到這裏,聶青鸞就決定長話短說了。
於是她便對着聶媛華的方向笑道:“時間有限,我就長話短說了啊,不過意思你明白就行。這些年我一直和你鬥來鬥去,你也別記恨我,沒辦法啊,我不想死啊,你想弄死我,我就只能反抗了。不過對於當初因着我這個身子間接的害死了你弟弟的事,我還是要對你說上抱歉的。另外我想說的是,如果可以,放下仇恨,你真的會發現你自己過的很豁達很快樂的。”
說到這裏的時候,聶青鸞發現自己的眼前都已經開始看的不大清楚了。不過傳說中的劇痛還是沒有到來。
這是個什麼鬼?她心裏有點疑惑。難道是那名送飯的內監弄錯了?其實這毒不是什麼低級的毒,而是一種高級的毒,讓人都感覺不到痛苦就自行死翹翹了?
要是這樣那就太好了。她其實一點都不想跳井裏面做個淹死鬼。
這一刻聶青鸞竟然發現自己還挺高興的。為著這毒不會讓人覺得痛苦。
於是她面上的笑容便更燦爛了一些:“我覺得我時間差不多了,最後再說一句,那個齊徇,這麼些年對你痴心不改,為了你什麼事都肯做。如果可能這樣的人你還是珍惜吧。”
說罷,她的頭竟然慢慢的向著肩頭軟了下去。
聶媛華說不清自己心裏現下到底是個什麼感覺。
如聶青鸞所說,她想過無數種弄死她的法子,深恐讓她死的太便宜了。可現下就看着她死在她的面前,而且在臨死之前還說了這麼一大番聽起來是對她好的話,甭管是真心還是假意,可她也道歉了不是嗎?這麼多來都沒有一個人對她道過謙。大家都對她的行為不理解,覺得她是個瘋子,可是聶青鸞竟然說她理解她,而且還說如果那樣的事發生在她的身上,她也會和她一樣做。
“聶青鸞,你給我起來。誰允許你死在別人的手裏了?你只能死在我的手裏?”
聶媛華顧不上自己身上繁瑣的宮裝,幾步快跑過去,伸手猛烈的搖晃着聶青鸞的肩膀,吼着,“你就這麼死了,難道你就不關心左翎了嗎?”
意識快要陷入無底深淵的聶青鸞唇角微微的扯了一扯。
左翎的近況啊。
當左奶奶說出那一番為什麼對她下毒的原因的時候,她就知道,左翎現下定然是安然無恙的。
左奶奶既然有本事說服了那個內監給她弄來毒口葯,那定然就能在那個內監身上打探到她想知道的消息。如果聶青鸞沒有猜錯,左翎此刻應該給新任的皇帝添加了不少的煩惱吧?
只要知道他安然無恙那就夠了,其他的事情,她都死了,哪裏又管得了那麼多呢?
一直和模糊的意識作鬥爭真的是太累了。聶青鸞想着,算了,就這樣吧。再見了阿翎,願你此生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如果可以,如你先前所說的一般,大隱隱於市,做一個你自己喜歡的雕刻師,安然平淡的了此一生吧。
聶青鸞終於放任了自己墜入了無底深淵。
而聶媛華依然在那邊大聲的喊叫着她。
身旁有一個宮女觀察了一會,戰戰兢兢的上前,小聲的說著:“娘,娘娘,晉,晉王妃好像已經去了。”
啪的一聲脆響,聶媛華轉身就抬手直接給了那個宮女一個巴掌。
“去什麼去?還不快去給我宣太醫來?我絕對不會讓她死在別人的手裏,她就只能死在我的手裏。”
那宮女只覺得臉上一陣劇痛,但又不敢叫喊出來,反而還只能答應了一身是,轉身飛跑着就去叫太醫了。
太醫很快的就到了,是個鬚髮皆白的老太醫。但有皇後娘娘在旁邊,他也顧不得自己的年紀,依然是半跪在了石井旁長有斑駁暗淡的地衣上,伸手去探查了一番聶青鸞的脈象,然後又伸手去翻看了一下聶青鸞的眼睛。
幾經探查之後,他跪在了聶媛華的面前,上半身深深的俯了下去:“娘娘,晉王妃已經去了。”
聶媛華後退了兩步,面上的神情似是有些不信:“不可能。這不可能。她這麼怕死的一個人,怎麼這麼容易就死了?不行,她都沒有死在我的手上,怎麼能這麼輕易的就死了?”
然後她瞪着跪在她面前的老太醫,厲聲的問着:“你可查看仔細了?若是查看的不對,你可得摸摸你自己脖子上的腦袋。”
老太醫的上半身俯的更下去了些:“回娘娘,晉王妃脈象全無,真的是去了。”
聶媛華站在那裏沒有說話。
頭頂的日頭悄然的移動着,照着這個冷宮之內或站或跪或倒的人。
很久之後,聶青鸞才揮了揮手,疲憊的說了一句:“找幾個人來這裏收拾一下吧?”
她身後跟隨着的內監就小心翼翼的上前一步問了下:“請問娘娘,這兩個人的,屍體該如何的處置呢?”
“左翎不正是在圍攻京城索要她們倆么?就將左老婆子的頭砍了下來,掛到城牆上給他看看,好讓他知道,跟朝口廷作對是個什麼樣的下場。”
說到這裏,她望了一眼聶青鸞,靜默了片刻,而後方才慢慢的說道:“找一副薄棺材來,將她收斂一下,然後就扔到宮外的亂葬崗吧。”
就衝著你臨死之前說的那句道歉和那句理解的話,聶青鸞,我就給你一副薄棺材。
內監答應了一聲,轉身自行去辦理了。
而聶媛華也轉身欲走。但臨走之時她又吩咐了一句,將她們兩個人的屍體處理好以後,就將這個冷宮永久的鎖起來,任何人不許再進。
身後的宮娥內監齊齊的答應了一聲。
隨後京城的城牆上,高高的掛起了一隻人頭。
王順一見之下,立時便轉身奔着中軍大帳去了。
“元,元帥啊,”王順是自小就被選中在隴城王府里伺候的,沒少見過左奶奶,也沒少得過她的照拂,所以這會猛然見到了左奶奶的人頭,他心裏大慟,都有些語不成句了,“老太君她,老太君她啊。”
“老太君怎麼了?”左翎豁然從几案後站了起來。
“老太君的頭,掛在城牆上了啊元帥。”
左翎面上神情劇變,垂在身側的手緊握成拳,隨即便衝出了大帳。
高高的城牆上,左奶奶的人頭被懸挂在了一根竹竿上。城牆上的人還唯恐掛的太高,左翎看不清似的,還特地的在旁邊長布條上寫了幾個字,左氏人頭。
左翎望着他祖母的人頭被掛在竹竿上隨風而動,一時只覺得睚眥欲裂。
而城牆上有一名將軍還在那大聲的喊叫着:“逆賊首領左翎,其祖母梟首掛在此處日晒雨淋,死不瞑目;其妻身死被扔到亂葬崗,彼處野狗孤狼出沒,死無全屍。爾等將士都無父母,妻子乎?何必跟着逆賊左翎對抗朝口廷,連累家人?只要你們願意此時投降,皇上說過,可以對你們既往不咎。”
左翎眼前一剎那閃過的是和聶青鸞的以往種種。她笑着的模樣,生氣的模樣,在月牙泉的時候說想和他做一對平凡的小夫妻,大隱隱於市的模樣,以及那時候她開玩笑的時候說過,她若是不幸被聶媛華整死了,那他也要好好的活下去啊,而且要活的夠長壽才行,這樣可以把她的那份也一起活了。
那時候他是怎麼說的?只要他在,那他就不會讓她有半點危險。可是現下,他食言了。
他還活着,可是他的鸞兒卻死了。而且死後還被扔在了亂葬崗,被孤狼野狗所吞咬。
這一刻左翎忽然都覺察不到傷心了。
“將我的弓箭拿來。”他冷聲的開口,對着身旁的王順吩咐着。
王順見着他肅殺的表情,心中為之一震。但他還是很快的就轉身將左翎日常所用的弓箭都拿了來。
而與此之時,左翎抽刀,砍向一旁的大帳。
大帳轟然倒地聲中,左翎徒手撕了一大塊白布下來。然後他抽刀在自己的手掌中狠狠的劃了下去。
猩紅的鮮血立時就灑到了那塊白布上,但他卻感覺不到痛。
以布為紙,以血為墨,左翎用手在白布上重重的寫了四個字,血債血償。
王順已將弓箭取來,正雙手捧着站立在一旁。
左翎伸手將弓箭取過。
第一箭,射向被懸挂在城牆竹竿上祖母的人頭。
奶奶,孫兒不孝,累您慘死。他日定當給您復仇。
箭至繩斷,在守城兵將的驚呼中,左奶奶的人頭掉落到了城下。
一旁的張順早就是守在了旁邊飛快的伸手接住了。
第二箭,帶着剛剛他用鮮血寫就的誓言,直直的奔着城牆上的圓柱而去。
箭入圓柱數寸,尾羽仍在顫動個不停。
鸞兒,我沒能護你周詳,他日黃泉路上再向你負荊請罪。可是現下,我要顛覆這王朝,讓所有傷害過的人都血債血償。
有風自京畿附近的大山之處吹來,吹起被釘在城牆圓柱上的那塊白布。
四個鮮血書就的大字在風中獵獵而動,見者無不為之心驚。
天下始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