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深黑的幽冥
一個魂魄能擁有的是什麼？
答案是,時間。
也只有時間。
常言道,“人死如燈滅”，其實並不那樣準確。燈滅則光亮全無,人死卻執念長存。
比如——青冥。
正如弦一郎所言，青冥生前正是一個修道之人,不只如此，他在他那個時代,其實還蠻有名氣的。
他的本名,叫做乾青冥。正是來自那個傳說中掌管乾坤輪迴的家族。
不過話又說回來，他現在已經不能被稱作“乾青冥”了呢。早就被驅逐了啊，從那個冷酷無情的家族裏。這才是他成為厲鬼的真正原因——不被家族承認,魂魄沒有可以歸去可以安息的地方，又不甘墮入地府轉世輪迴。一個孤魂野鬼,終是無依無靠，只能依附於太刀之上，怨恨難平。
身有寄處，心卻無歸。
刀身內的空間永遠是一片死寂黑暗的，如同……他的內心一般。光亮是什麼樣子的？記憶已經模糊不清。
所以當他看見那光的時候，他不禁如此想到。
——我心中的野獸在喧囂着掙出。
已經多少年了？那不見天日的混沌日子，被困鎖在那個充斥着討厭的壓迫感的空間內的日子……已經記不清了呢。殘存在心底的，只有急切渴望飲血的衝動。也是呢，那個一心向道的乾青冥已經死去了啊，死在了……自家人的手中。
呵。
常人不能見的刀身空間中，一隻怪物發出一聲冷笑。他……或者說“它”，通身漆黑，只一雙血瞳亮得驚人。它已經不存在屬於人類的多餘的情感了，就連嗜殺，冷酷，蠱惑人心，也不過是一張已經習慣了的皮囊。無形無相，無欲無求，這才是它再也脫離不了太刀的原因吧，因為，再也找不到可以追求的東西，找不到可以依靠的人……
遙遠虛空卻幽幽傳來一聲嘆息。
“是誰？！”青冥怪叫一聲，警備起來。心裏不禁惱怒起自己，是這麼多年空乏的日子消磨掉了自己的戰鬥本能嗎？！竟然會忘記了平靜的外表下永遠掩藏着恐怖！當年那個天真而愚蠢的自己，不就是這麼被一步步殺掉的嗎？！自己居然沒有及時反應過來，有什麼光亮能照進這個只屬於自己的黑暗世界！
嘆息的人卻似乎並沒有回答他的意思，青冥掙扎，嘶吼，咆哮着奔向那光的來源，伸出手想要抓住什麼，最後還是只能跌落在地，不多會兒，連那光也漸漸消失了……
真是糟糕的感覺啊，就像當時漸漸死亡一樣，再怎麼努力，也不能阻止自己的身軀漸漸冰涼。這樣軟弱無力，渺小脆弱的自己，不要也罷！當時是這樣想的，再也不要被人束縛被人操縱，可是現在的自己，還是那副噁心的弱小模樣，苟延殘喘着，卻不知道為什麼要繼續這樣生存下去……終於是失去了吧，無論是過去，還是未來。
話又說回來，世間之事總是多有巧合，可能你開了一句玩笑別人就覺得你在嘲諷他了，可能你關門聲音大了點別人就覺得你討厭他了，可能你隨便嘆了一口氣別人就覺得人生無望了…………？
“怎麼了？為什麼突然嘆氣？看見了什麼嗎？”蓮二聽見慊人的嘆息聲，擔憂地上前想要查看慊人的狀況，卻看見慊人微笑着輕輕搖了搖頭，“不，什麼事都沒有……我，什麼都看不見，只有一團漆黑。”只有黑色的一片死寂。“……是嗎？真實之眼也不起作用的話，想來是沒有辦法確定刀內到底是什麼東西在作惡了。”如果連身為神祗的慊人都無法洞察的話，他們目前真的是拿健太郎的這把兇刀一點辦法都沒有，只有寄希望於健太郎本人了嗎？“不過，倒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逼他出來……”若有所思着的慊人嘴角不自覺地彎起了小小的弧度。
蓮二寵溺地看着慊人嘴角那抹小惡魔附體般的微笑，心中默默地為健太郎和他的刀默哀了三秒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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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冥睜開眼時看見一片森林，茂盛生長着的樹木高高低低地排列着，幾縷陽光調皮地穿梭其間，空氣中隱隱傳來一陣香味，即使看不見也能想像出那花繁似錦的場景，偶爾飛過頭頂的鳥兒唧唧喳喳地哼着人類聽不懂的曲調，就連身旁刮過的風也是溫柔的，只輕輕吹動髮際與衣梢，絲毫不去干擾這個呆坐在原地雙臂環膝的人。
……是夢？讓人難以置信的無比真實的夢境，彩色的虛幻的美麗，眼前的一切太具有衝擊性，讓青冥這個幾百年沒見過除了黑暗之外的景色的人一下子就感覺到了渾身的不自在，好像使不上力，好想沉溺其中，殘存的理智卻不停地提醒自己不能睡，簡直如同回到了死亡那天。說起來，那時好像的確有花香飄過……青冥的思維漸漸渙散，過去的一切漸漸與此刻重疊……真實的夢，開始了。
“哈啊……哼…………嗯………………”青冥在樹林中狂奔，他很累，很想停下來，腿上不停流血的傷口也在警告着他，可是快要爆炸的大腦卻一直強迫着他一直向前，“停止即是死亡”，他默念着，試圖忘記疼痛。夜晚的樹林颳起寒風，吹得青冥染血的狩衣獵獵作響，可他還是能從風聲中辨別出人群的腳步聲，這說明他還沒有逃出他們的搜索範圍，所以，只能繼續奔跑，奔跑。
時間麻痹了痛覺，青冥自己的喘息聲漸漸掩蓋了腳步聲，他稍稍放下心來，心想應該逃過一劫了，隨即而來的便是強忍多時的疲憊與傷痛，“弄成這樣，你真是狼狽啊，乾青冥……”自嘲地笑了笑，青冥乾脆席地而坐，靠在樹上，平復自己過快的呼吸，“真是的，真是倒霉啊，一個簡單的任務竟然會驚動那麼多人，該說自己不愧是目前的靈界第一人嗎……嗚，他們還真狠吶……”捂住胸口，青冥的背因痛苦而彎曲，鮮紅的血液不知何時沾滿了他整隻手，無力地滴落在地上，漸漸融入土地消失不見，因痛而緊閉雙眼的青冥並未發覺滴血之後他靠着的那樹的異樣。
等到這陣痛苦過去之後，青冥緊揪住衣襟的手才無力地垂下，他抬起頭，發現不知何時，天上已是滿月。月光灑在他的臉上又顯了幾分蒼白，倒是些許柔化了他平日嚴肅的面龐，“也不知道，那群小鬼今天有沒有好好練功……”青冥作為靈界第一人風光無限的鼎盛時期其實早已過去，現在的他，更多的是負責教導家族下一代，這次的任務，本就是個調劑，原來不是他來的，但是今天家族眾人組織了一場內部的比試，實在沒人有空，就請他來了，只是沒想到會驚動其他各大家族的人……這次的任務，到底有什麼特別的？皺起眉頭，青冥開始仔細回想今天所發生的一切。
說這個任務簡單，是因為這次並沒有任何厲鬼妖魔需要捕捉或是鎮壓，只是空座町有個孩子誤入了墓場，身上附了鬼氣生了重病，家人求到乾家來希望得到救治，青冥也因此並未帶上戰鬥的裝備，只圖輕快帶了一些驅邪的物品便出發，直到孩子恢復健康一切都很正常，可他才踏出空座町一步便突然遭遇了襲擊……那麼，惹眼的並不是這次任務，而是自己？有人泄露了自己的行蹤？？每個家族都是相當注重隱秘性的，除了百鬼夜行這種需要靈界眾人一起抵禦的大場面之外，平日裏的行為都是極其保密的，所以，是家族裏有人泄密？！想到這裏，青冥聯想起這次的家族內部比試，突然有一瞬不祥的預感，搖搖頭笑自己太過多心，怎麼會被家族眾人背叛？？自己可是一手穩固了如今的靈界第一大家族啊！
家族中可能出了叛徒，這是極其危險的，也許第一步計劃是把自己困在外面，第二步就是引狼入室攻陷家族本部了，自己必須想辦法通知家族裏的其他長老！青冥集中精力，從懷中掏出一張符紙，默念起咒語，手指中突然躥出一簇火苗燒掉了符紙，這正是青冥引以為傲的千里送音之術，乃是他年少之時自創而成的秘術，至今為止還是沒有任何人可以參透其中奧秘，也只有他能做到。稍稍鬆了一口氣的青冥此時卻聽見耳旁響起一聲凄厲的驚呼：“不要！”
青冥猛地跳起，雙手擺出戰鬥姿勢，卻發現自己身旁空無一人，他驚愕地順着聲音的方向看去，自己剛剛靠着的那樹現在竟然盛開了滿樹櫻花！即使在月光照耀之下也依舊泛着濃重的不似櫻花的紅，彷彿帶血一般妖異的美色只嚇得青冥呆愣原地，直覺自己在毫無任何戰鬥裝備的情況下遇到了妖魔，可這樹雖然顏色古怪，身上倒是不沾一絲邪氣，竟隱隱與自己身上的氣息相同，定了定心神，青冥試圖與之交流，“剛剛是你在說話嗎？”“………………”風過無聲。青冥一拍頭，只覺得自己是傻了，或是受傷太重出現了幻覺，就在這時，那樹的聲音竟然在腦中響起，“……不要！危險！！”“到底怎麼了？你也是修道之人嗎？有什麼危險？”“……那些人……危險！”那樹好像精神失常一般，反反覆復的只會說“危險”這幾個字，青冥漸漸地感覺不耐煩，又坐回樹下，生氣道：“等你什麼時候能把話說完整了再來煩我！”便逕自閉目養神去了，只把那詭異的“危險”當做背景音不去理會。
青冥再次醒來之時是被吵醒的，剛清醒的那一瞬他還以為是那樹又在煩他，仔細分辨了一下，他狂喜，家族裏的人找到他了！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正想出聲告知所在，那樹討厭的聲音又響了起來，“不要去！危險！！”青冥心頭火氣上涌，狠狠地罵道：“危險危險！我看你才危險，要不是我的刀不在身上，此刻你早是一堆廢柴！”原以為那樹會繼續“危險”下去，卻沒想到它的聲音一下子暗淡了下去，“……沒用了，來不及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漸漸靠近，喊道：“師傅！”來者十分年輕，一張俊臉上滿是汗水，青冥聞聲轉過身去，驚喜地喊出了來人的名字：“白哲！”
白哲看見青冥，先是狂喜，一邊向他跑來一邊高聲呼喚道：“找到了！我們在這邊！！”青冥看見白哲的表情，心裏一松，已是放下了最後的不信任與不祥之感，迎上前去，“你們接到了我的信啊！家裏出事了嗎？”白哲伸出雙手抓住了青冥的肩膀似是在檢查對方身上的傷，“其他人都沒事，我們一接到信就趕過來了，真是多虧你的秘術，要不然我們也找不到你呢！”臉上依舊是那熱情的表情，白哲鬆開了手，眼睜睜的看着他的師傅跌坐在地，脖頸處插着一把精巧的匕首，柄的部分竟還刻着“青冥”的字樣。
“……這……你！畜生！”青冥捂住傷口，恨恨地看着這個自己的首席弟子，“原來你就是那個叛徒！枉我如此信任你，告訴了你修道之人的脈門所在，你竟用我送你的武器來殺我！畜生！”白哲笑容未改，蹲□來，直視着青冥的雙眼，“師傅，這可是你教我的呀，你難道忘記了嗎？‘作為一個高手，必須時刻保持警惕，不然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被人超越’，怎麼到了你自己身上你就忘了？……哦，我差點忘了，”白哲的笑容突然變得詭異，“您可是靈界的不敗神話啊！一手撐起一個破敗的家族，嘖嘖，多麼令人敬佩啊！”
“您可知今天要殺您的可不是我！是你最在乎的家族啊！”
“……………………什麼？”“怎麼？不敢相信？不然你以為我們為什麼突然要進行比試？為什麼一個如此簡單的任務要動用你去執行？為什麼你一落單就遭到了圍攻？是誰泄露了你的行蹤？我嗎？不不不，”白哲站起身來，笑容滿面地看着遠處越走越近的一群人，“是長老們吩咐的呀！誰讓你太擋路了呢？即使你自己不想，也是不知不覺地做着別人的障礙啊！以你為主的時代已經夠久了，是時候結束了。”
…………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青冥閉上眼，腦海之中一雙血瞳緊盯着他，他卻感覺不到害怕，只因為那雙眼中全是悲哀啊，與他此刻相同的悲哀。
“……不！”刀身之中，青冥突地怪叫一聲，發瘋似的奔跑起來想要逃脫什麼，跑着跑着速度卻慢了下來，“……是夢？”刀身空間一向很空曠，他的聲音回蕩在其中，細細聽去，竟然是夢中那樹的聲音！青冥獨自在刀中不生不死地存在了數百年，語言能力早就喪失，難怪夢中的他除了那幾個字什麼都說不了。那麼，這只是自己的一場試圖改變過去的愚蠢的夢？
可接下來響起的聲音卻告訴青冥，他想錯了。
“真實之眼不能看破的話，虛妄之夢能不能呢？”那人似在自言自語，突然有感而發，“眼見的就是真實？夢見的可未必是虛妄啊……孰真？孰假？過去？未來？”
“唯一重要的，當是眼前啊。”
青冥不懂，真的不懂，他當年不能理解為什麼為家族付出一切的結果是死亡，現在的他……不能理解現在他還有什麼是重要。
慊人卻是真的為此人嘆了口氣，此時兇刀擺在案桌之上，青色一如往昔，內里卻是無盡的深黑幽冥。
——青的極致，便是黑啊……
作者有話要說：啊啊我簡直各種作死！酷愛被自己給蠢哭了，電腦被宿管收了TT簡直不懂為啥上個大學管得比高三還嚴，幸好現在終於批了使用電腦的條子唉……話說每次情緒波動的時候更文的字數都意外得多？？真是不能再作了QAQ於是新鮮的一章奉上，請品嘗完之後再來抽打無良的某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