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04|

第4章 .04|

在悶熱的客廳里坐了沒多久,寧則遠就微微冒出一些汗意。

他從機場出來直接來到這裏,身上還穿着商務西裝。這樣子落在旁人眼裏十分可笑,他卻不得不自持斯文,淡定的與林煙鄰居微笑聊天。

珍珠原本是坐在旁邊的,後來鑽在他懷裏玩,寧則遠便越發覺得熱。他一低頭,就看到小姑娘長長的眼睫毛,而睫毛下面那雙水汪汪的眼睛像極了佟旭東。寧則遠不喜歡這雙眼睛。看到她,就好像看到跟林煙最最親密的那個男人。他會嫉妒,會發狂,會控制不住的胡思亂想,會恨不得將林煙身上重新烙上他的印跡!

可是,珍珠偏偏與他靠得那麼近,那麼依偎着他,軟軟乎乎的粘着他,寧則遠就心軟了。

這是林煙的女兒,他愛的林煙的女兒,他怎麼可以不愛?

寧則遠揉了揉珍珠的小腦瓜。小姑娘頭髮軟軟的,讓他的指尖都帶着一些溫柔的愛戀。

這種感覺很奇怪,也很陌生,不是血緣,只是因為他愛孩子的母親,所以願意全心全意接納她的所有。他不知道自己能做的有多好,但寧則遠很願意努力試一試,傾其所有。

外面樓道里傳來女人的寒暄聲,“佟太太,回來啦。”

“嗯,回來了。”另一人淡淡回應。

佟太太——林煙!

男人心尖上狠狠碾過一陣戰慄,這幾天積聚發酵的思念在陡然聽到她聲音的那一剎那,齊齊從火山口湧上來,砰地一聲,落得他滿頭滿臉,恨不能將他淹沒!

呼吸重了許多,寧則遠端起紙杯喝茶,掩飾掉動作的僵硬,悄悄往門邊看過去——

縫隙里,走廊昏暗,門邊有一抹身影,纖瘦,柔弱。

是她!

看到林煙的一瞬,那種思念的渴終於緩緩消下去一點,寧則遠的心倏地沉靜下來,沉到無聲的世界裏,卻依舊被融融暖意包圍。

他靜靜看着,熱切盼着,那邊卻還在不急不緩的跟旁人說話,“今天市場裏的蝦比較新鮮……”

每一個字都是焦灼,每一個字都在煎熬。

也不知林煙是不是故意的……

寧則遠垂下眼,握着紙杯的手忍不住蜷了蜷,緩緩平復下心境。

一邊的李姐還在好奇打聽:“寧先生在哪裏上班啊?”寧則遠含糊說了一句在公司上班,李姐聽了不住點頭:“哦,是公司白領,那挺不錯的。”

“嗯,還行吧。”

寧則遠微笑回答,李姐似乎還想繼續再問,眼梢餘光里,門忽然被人拉開——先是一段白皙的胳膊,然後是女人纖盈的身體,“李姐。”林煙適時的喚了一聲,非常及時打斷他倆的對話,也不知她聽沒聽見,也不知她是不是怕李姐問多了鬧笑話。

寧則遠終於可以光明正大的注視着她。

女人的臉掩在幽暗的樓道里,看不清表情,唯獨那道視線淡淡掠過他的眼,短暫交錯又平靜的移開。

她的眼底蘊着一絲淺淺的嗔怒,寧則遠猜,林煙一定聽到了,說不定早站在外面……

他心情忽然好起來。

寧則遠抱着珍珠,另一邊林煙還在跟李姐道謝,還將剛買的活蝦留下來。李姐推辭:“阿煙別客氣,寧先生已經買了不少東西過來,你拿回去給珍珠吃。”——寧則遠今天來,確實帶了很多東西,都是他用來做借口的東西!

林煙忍不住蹙眉,側目看了他一眼,眉宇間似有些責怪之意,還有些還不清債的擔憂。

寧則遠心情更好了。他坦然回望過去,眉目清雋,眸色澄澈,宛如一汩清泓。

林煙不自在的別開眼,再不看他,“李姐,我們走了。”她這樣說。

我們……這個再簡單不過的詞彙,還是令寧則遠怦然心動,好像暖暖的春風拂過,他的心間一瞬開了好多好多的花,那張好看又誘人的薄唇抑制不住欣喜地微微上揚,我們,呵,我們……

他低低看了珍珠一眼,心底軟軟的,都是對小丫頭的疼惜。

——

二人一前一後上樓。

狹窄的樓道上正好有人下來,看到林煙和身後抱着珍珠的寧則遠時,眼神里不禁就多了一些好事之意——這種老舊的居民樓樓上樓下很熟,最愛碎嘴八卦家長里短,尤其林煙還頂着個新晉寡婦的頭銜。

“佟太太,家裏來客人啦?”那人問,又悄悄多看了幾眼寧則遠。

他個子高,皮相好,光是站在那兒,就挺吸引人的,更別提此時此刻和林煙搭上關係。

這種陌生的窺探讓寧則遠極度不悅,視線淡淡拂過那人,很冷,很冰,不怒自威。那人不由一愣,再不敢多打量。

沒想到,走在前面的林煙也只是笑着敷衍了一聲“嗯”,再不願多解釋其他。

這倒是很出乎寧則遠的意料。

不過,他覺得林煙今天確實有些異樣——雖然從剛才到現在,林煙一直沒有和他說話,也只看了他兩眼——具體不對勁在什麼地方寧則遠也說不清楚,大約以前的林煙是絲絲冒冷氣的冰山,今天的她卻突然藏進看不見的海底,越發讓人捉摸不透,或者說,她有心事……

如今,有心事的這人打開門,側身對他說了第一句話:

“進來吧。”

室內微暗,襯得她的身段玲瓏有致,纖纖細腰,不堪一握……

寧則遠尷尬地移開眼,跟着林煙走進去,走進這個他賭氣說走了就再不會來的地方。

客廳最顯眼的莫過於佟旭東遺照,他上了一支香,便將襯衫袖口挽起來,去廚房問林煙要不要幫忙。

“不用。”

林煙拒絕的很果斷,寧則遠被當頭潑了一盆冷水,他站在那兒正不知所措,林煙終於問:“寧先生,你今天怎麼來了?”

“早上登機的時候有人送了我幾盒剛摘的藍莓,我記得珍珠挺喜歡吃的。”他邊說,邊覷那人。

林煙不接話,只是埋頭將螃蟹洗乾淨,又篤篤篤切薑絲。

她這副不冷不熱的樣子,寧則遠心裏沒底,只好繼續說:“還有一籃新鮮的水蜜桃,只能存兩三天。”

將薑絲歸到碗裏,林煙又垂眸剝起小蔥。蔥上帶着水,冰涼的厲害,落在指尖上,她忍不住微微一顫。林煙擰了擰眉,快速將蔥洗乾淨,連帶先前的薑絲和螃蟹一併放到鍋上蒸。

寧則遠當然看到那兩隻螃蟹,不知怎麼的,他心裏莫名酸澀難受起來。他有許多東西可以給她,可她一概不要……他好無能為力。

“林小姐,那我先走了。”寧則遠鈍鈍的說。

林煙終於有了反應,她擦了擦手,抬眸望着他,問出心裏的疑惑:“我聽楊世棋說,這次招標的事你……”

寧則遠有一瞬心虛,很快又鎮定下來,他淡然否認:“我確實交代過一些,不過不是因為你,而是因為……”他把那套理由又搬出來講了一遍,說完之後只是定定看着林煙,滿臉平靜,商人的一貫伎倆!

林煙全程擰着眉,安靜聽着,似乎在思索他話的真實性。

寧則遠以為她又要冷冰冰的刻薄拒絕,誰知林煙最後只是對他說:“寧先生,不管怎麼樣,我都要謝謝你。你幫了我不少,我也沒有別的辦法感謝,想請你留下來吃頓便飯,欠你的錢,我會催公司財務儘快……”

林煙還在努力組織措辭,表達感激之情,寧則遠卻是徹底怔住。

這一刻,他說不清是什麼感受,就好像走得極累,有人遞過來一杯水,就好像在噩夢中掙扎,忽然有人從背後擁住他,輕輕喚他的名字。

不大的廚房慢慢安靜下來,只有燒水的呲呲聲,還有,男人怦怦心跳的聲音,就連呼吸都不由急促許多。

胸膛起伏之間,他身上的禁慾氣緩緩退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旖旎,是曖昧,是掩飾不住的愛慕。

太過強勢,太過侵略,太過赤.裸裸……

林煙冷冷看了他一眼,不自在地抱着胳膊:“寧先生,你稍坐一會兒,我出去再買點菜。”

“我也去!”寧則遠說。

林煙搖頭:“不用,你幫我看着珍珠。”她說著往外走。

廚房的過道有點窄,他一個男人站在那兒,不避不讓,顯得空餘的地方就不大了。林煙怕會碰到他,經過他的時候,不得不略微側着身,沒想到寧則遠也正好側身讓她——

兩個人陡然面對面,還是在這麼狹窄的地方,靠得太近,林煙嚇了一跳。

男人清冽又乾淨的氣息撲面而來,還有強烈的荷爾蒙,兇悍又霸道……

她呼吸一滯,身體下意識的僵住。不過一秒,又回過神來。察覺到自己這樣的反應,林煙心中微惱,面色卻一直淡漠如常。

她正要離開,熟料寧則遠驀地扣住她的手腕!

被他扣住的地方,熱的發燙,像是避之不及的烙鐵。

“你……!”

林煙又急又怒,可不待她憤怒的甩開手,寧則遠已經極快鬆開,他說:“抱歉,林煙,我只是想跟你說,不用再去買菜了,我們,我們三個人……夠了。”

我們……三個人……

這幾個字鑽進心底,林煙眼底忽然湧起許多鹹鹹的酸澀,她慌不迭的撇開眼,嘴角微微抽動。

我們,三個人……

她真想告訴這個人,他們永遠不可能三個人了,他不知道,他們的孩子早就沒了!

就在那個暗無天日又孤獨無助的夜裏,沒了……

這人甚至都沒看見那灘血,甚至都不知道這個胚胎的存在!

林煙一開始很恨寧則遠,後來又不恨了。她想,這個錯其實也怪不了他,要怪,只能怪她自己,是她親手將自己陷進這樣的困境。所以,她走了,走得徹徹底底,再不願提及這段往事,所以,這個人再不會知道這件事。

媽媽,永遠有多遠?

寶貝,永遠是很長、很長、很長的時間,永遠是媽媽一直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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