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19|

第3章 .19|

周一,下午是高層例會,碎金在窗外耀眼,裏面的氣氛卻陰沉沉的壓抑。

寧則遠寒着臉坐在最前面,冷的好似一座冰山,這會兒劈頭蓋臉將營銷副總提上來的計劃批得一文不值,很不留情面:

“除去研發,公司在市場這塊投入最多,甚至外聘公關公司,但是收效非常差!以去年為例,活動名目很多,但是太雜,直接影響了新聞的傳播效果以及公司整體的品牌價值。在市場上,從來不是狂轟濫炸就是好的!沒有一個突出的記憶點,沒有一個讓人印象深刻的slogan,沒有針對每個不同行業需求的深入研究……什麼都沒有,你就給我看這個?”

這一連串話咄咄逼人,說到最後尾音極重,太過凌厲,讓人無從答起。

有資格老一點的打圓場,“則遠,你看看再說?”

寧則遠垂眸,拿起擱在手邊的計劃書。

一時間會議室里更加安靜,只有他翻頁的沙沙聲,帶着審視的意味,讓人心驚膽寒。

身為執行總裁,寧則遠工作一貫是言辭簡明扼要,點出問題就好,他很少發這麼大的脾氣,今天實屬罕見。有人悄悄看了眼徐逸秋。徐逸秋微微搖頭,只對着會議紀要發愁。

不過掃了幾頁,寧則遠就很不耐煩,將計劃書重新丟回桌上,整個人用力地靠回椅背。俊朗的眉眼輕蹙,凝着重重的不快,薄唇緊抿,像是足夠鋒利的刃。逆在細碎的白熾燈影,襯得他越發陰鬱,彷彿蘊着一場暴風驟雨。

寧則遠知道自己問題出在那兒……

捻了捻眉心,強按下混亂的情緒,他重新挺直背,修長的手指在文件上輕輕敲着,一下又一下,像是廟裏沉沉的悠揚鐘聲,能夠稍稍緩解他心裏的燥郁,能夠慢慢舔舐他心底千瘡百孔的傷。

“關於這份計劃……”這一次語氣稍緩,寧則遠盡量平靜地說,“第一,我沒有看到針對目前問題的任何分析;第二,提出的方案華而不實,並沒有認真考慮過可行性和市場的接受度;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全都是敷衍之詞,沒有任何意義——所以,重做!”

他的要求簡單明了,眾人默然,繼續進行下一個議題。

冗長的會議沒完沒了,寧則遠有些累,思維不免悄悄放空。視線越過眾人落在玻璃窗外,正好迎上漸漸西沉的太陽。這會兒晚霞已經鋪滿天際,絢爛奪目,美得讓人心碎,所以,她應該已經……

那幾個字他不忍想,可他的心口卻又在一點點抽痛,宛如無數個沉重的難以入眠的夜晚。只不過這種疼已經學會在清醒的白天折磨他。熬過今天,徹底斷了念想,他終於能夠解脫。

從林煙這個名字裏解脫……

卻獲不得新生。

她走前給他下了蠱,如今親手挖出來,真是痛快淋漓!

嘴角澀澀勾起,抿成一個很輕很淺的笑,全是嘲弄,全是他的痛楚,沒有人知道,也再不會有人知道……

收回視線,寧則遠已然是面無表情,靜靜注視着前面,淡漠又清貴,是他一貫示人的樣子。

可這副模樣也僅僅維持了幾秒鐘,在看到私人來電的那個手機號碼之後,他臉上是掩飾不住的訝異,沉雋的眸子忍不住閃了閃,有什麼東西掙扎着——死灰復燃。

這個時候她怎麼會主動打來電話?

難道……

某個貪婪的念頭一起,心頭忍不住又是一陣悸動。寧則遠攥着電話,手心裏都是滑膩膩的汗。示意會議暫停,他闊步走到外面,按捺住心底荒唐的情愫,平靜地接起電話。

“林煙?”

這兩個字還是有一點點輕顫,他已經盡量控制了,可是……前功盡棄。他曾經惡毒的想,再也不理這個人,可看到她名字的剎那,他又輸了,一敗塗地!

那邊頓了頓,禮貌又焦急地說:“這位先生你好,請問你認識這位……林煙么?”

寧則遠愣住……

——

例行的會議就此中斷,簡單交代幾句,寧則遠面色匆匆的離開。

寧先生,這位林小姐的未婚夫車禍昏迷,現正在醫院,林小姐的情況也不是很好,她手機里可以聯繫的人不多,能不能麻煩你過來一趟?

這幾句話不斷在腦海盤旋,寧則遠握着方向盤的手微微發顫。聽到佟旭東出事,他心裏說不出到底是什麼感受,他只想儘快趕過去……因為林煙最怕去醫院,她一個人在那裏肯定痛苦的要命。

他捨不得她……

寧則遠心裏焦灼,本以為見到林煙就會好了,可趕到醫院見到林煙,他更加不好受。

醫院長長的走廊很亮,人來人往,林煙就坐在那兒,低低垂着頭,寧則遠一眼就看到了她!

從他這兒望過去,林煙瘦弱又單薄,她今天穿着白色的連衣裙,更像朵隨時會凋零的花。她好像將自己隔絕在這個世界外面,只安靜地呆在那個角落裏……小小的角落,誰都走不進去。

他心裏好疼。

有幾個交警和醫生在那邊,應該是處理這起交通事故。對面還有幾個吵吵咧咧的人,正是蠻橫的肇事者家屬。那群人來頭不小,欺負林煙一個女人又沒有背景,這會兒很吵。可林煙仿若失了魂,她就那麼傻傻坐着,不知在想什麼。

寧則遠沉步上前,對那幾個人表明身份:“我是佟先生和林小姐的朋友。”

說話的時候,他低低看了林煙一眼。林煙頭也沒抬,對他的到來恍若未聞,在她的世界裏,恐怕連他的聲音都一併屏蔽了……

她陷在這樣突如其來的沉痛之中無法自拔,也許下一秒就會支撐不在,昏死過去。

寧則遠不忍她如此,於是跟交警說:“我可以先代為處理一部分事情。”

肇事那方不是很好溝通,交了一部分費用之後,其他的說什麼都不願再付,只等最後的交通事故鑒定。寧則遠不願耽擱手術的事情,他跟醫生去辦相關手續,至於法律上的事,直接委託律師過來處理。

等他再回來,已經天黑,那幾個蠻橫的人跟着交警離開了,只剩林煙維持着剛才的姿勢獃獃坐在那兒,恐怕連動都沒有動過。

長長的走廊里突然安靜下來,只有他和她,寧則遠忽然沒有勇氣上前。

他心跳得厲害,每走一步,便離深淵更近一步。他還沒有來得及解脫,就更加萬劫不復。

寧則遠上前才發現林煙垂下來的手裏提着一隻黑色涼鞋,白色的裙子上面蹭到一些血跡,已經乾涸,呈現一種詭異的暗紅色。

“林煙?”他輕輕喊了一聲。

沉默,沒有回應,他心裏痛苦的難受。

半蹲在她面前,卻依舊看不見林煙的眼睛。她的眼垂得很低,只有睫毛落下的陰影,可憐又無助。

“林煙?”寧則遠又喊了一聲。

依舊沒有回應。

她的手空蕩蕩垂在那兒,寧則遠很想握住,又對她說,別擔心,還有我……可是對着這樣傷心欲絕的林煙,他什麼都做不了,也說不出口。

她需要的不是他,他的關心只會讓她有負擔……

心口像壓着一塊沉沉的石頭,抑鬱的厲害,寧則遠有些無能為力。

走廊那邊突然又傳來匆匆的腳步聲,略微顯得吵。他蹙眉,不悅地望過去——

那邊氣喘吁吁跑過來的秦嫣不由愣住,“阿則,你……”她脫口而出,氣氛一時詭異起來。

秦嫣有許多想問,可看到寧則遠半蹲在林煙跟前,而林煙根本沒有正眼看他……她心裏忍不住酸澀,漲的難受。眼睜睜看着曾經愛你、願意無限寵着你的人越走越遠,心也離得越來越遠,這種失落的滋味很不好。可現在絕不是爭論這種事情的時候,她走過去關切地問:“還在搶救?”

“嗯。”

寧則遠答了一句,卻也沉默不語。

秦嫣尷尬地站在那兒,忽然覺得這一處根本沒有她落腳的位置,可讓她退出,她又不甘。

——

夜幕下的醫院格外寂靜,出於對生命的尊重,沒有人說話,只靜靜等候,等候一個或好或壞的結果。

很晚了,手術室門打開,有醫生走出來。一瞬間,寧則遠與秦嫣都站起來。

醫生頓了頓,抱歉地說:“家屬節哀。”

安靜的醫院長廊里,秦嫣小聲哭了。她和佟旭東認識許久,竟不知那天居然是永別……

那樣小聲的抽噎之中,一直沉靜在自己世界裏失了魂的林煙突然訥訥站起來,她微微鞠躬,禮貌地說:“謝謝你,醫生。”

寧則遠忽然想起當年他去弔唁林啟發時的情景。

那個時候,林煙一身黑裙,獨自一人站在靈堂前,柔軟的黑髮間別著一小朵白花,像一株無根的浮萍,惹人垂憐。他走過去對她說節哀,她也是微微俯身,回說,謝謝你,寧先生。

就像今天一樣……像是做了千次百次那樣,全是機械的重複,心早已沉到海底,死了!

寧則遠心裏好難受,他靜靜看着林煙,不敢動。

手術室里有人被推出,林煙腳步沉沉地走上前,渾渾噩噩。

將蒙在臉上白布掀開的瞬間,有兩行淚猝不及防掉下來——

接着,是一聲哀婉哭嚎,在醫院裏每日上演。

“旭東!”

“旭東!”

林煙伏在還殘存着溫度的身體上,那些淚大滴大滴砸下來,落在潔白的布上,落在佟旭東安靜的臉上,落在她悔恨的心田。

她好絕望,好痛苦,她永遠不會原諒自己,永遠不會!

有人在勸她節哀,有人扶着她的肩起來,痛心地說:“林煙,你別這樣。”

她搖頭無聲哭嚎,她好後悔,真的好後悔……

如果她留在家中沒有去父母墓前,如果她沒有遲疑能夠早點回家,如果她沒有說那一番話……就不會出現這樣的事!

可從來沒有如果!

她逼死了他,她害死了他,她這輩子都不得安心!

“旭東……”

從手術室到太平間,這一路,那些淚怎麼止得住?

林煙哭得喘不過氣,哭得淚眼模糊,哭得恨不得她才是躺在裏面那個人,也不至於現在她一個人孤單單活在這世上,生死不能!

有人溫柔幫她擦淚:“林煙,別這樣,你還有珍珠,還有我……們呢。”

林煙痛苦搖頭。

沒有人知道,她哭不是因為對未來的害怕,而是她的悔恨,這是她這輩子都還不起的債!

她欠過錢,欠過情,卻從沒有欠過命,她活生生背負了一條命的血債,她想還,也找不到還債的地方!

心好痛,痛如刀絞,痛的不能呼吸,痛的她也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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