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六章

第三六章

渾噩又昏沉,一派死寂之中,有什麼聲音機械地響着,很吵,不知鬧了多少遍。

林煙皺着臉恍恍惚惚睜開眼,面前是朦朧的窗紗,晨光微薄,時間尚早,她又疲倦地闔上眼。

身後傳來窸窸窣窣的動靜,然後,是男人說話的聲音。大概是接電話,他快速地說:“我馬上下來。”

聲音壓得很輕,有些似醒未醒的孩子氣,像晨間的鳥羽,能夠拂動人柔軟的心弦,很動聽,可林煙卻覺得害怕。

昨夜,就是這個聲音,化作世間最鋒利的刀子,將她一片一片凌遲而死!

饒是閉着眼,浴室的流水聲還是一點點清晰傳過來,他應該是洗了個澡,接着是剃鬚的聲音……這樣一個普通的清晨,他就像是一位準備離家去上班的丈夫,再尋常不過,再溫馨不過。

靜靜聽着,林煙心底難受極了。

不一會兒,傳來男人的腳步聲。他走路一向很輕,今天也是這樣,甚至有些被刻意壓低了,大概是怕吵到她。可也許是卧室實在太過安靜,林煙還是能夠清晰分辨出他的聲音,甚至知道他走到了哪裏——因為,每一步,都讓她戰慄。

大半張臉埋進柔軟的被子裏,林煙抗拒聽見一切他的聲音。可就算如此鴕鳥,他的動靜還是清晰!

那人應該是在床邊駐足片刻,然後,轉身去裏面的衣帽間。

寧則遠一向是一絲不苟的商務打扮,襯衫挺括,西裝修身,整個人疏離又冷漠……冷的可怕!

林煙不願再想這個人,她很想當他不存在,可那人從衣帽間出來,卻直接繞到她的床畔,林煙微怔。

倏地,身邊床榻柔軟陷下去,有人側身坐了下來。

哪怕大半張臉都藏在被子裏,林煙依舊能感覺到他的視線正落在自己臉上,從她的發間、耳垂一點點拂過,像是昨夜他親吻過的那樣!

林煙越發害怕,不由蜷得更緊了,頭也埋得更低。

出乎意料的,寧則遠什麼都沒做,只在旁邊坐了片刻,又起身安靜離開。

林煙心裏怦怦亂跳,等聽到外面關門的聲音,她才緩緩重新睜開眼,只見身旁潔白的床單上還有先前那人留下的的褶皺……

寧則遠坐在那裏,靜靜望着她的那個瞬間,心裏到底在想什麼?

窗外,初冬的暖陽已經悄悄升起來,林煙怔怔看着,真的不願再想他!

她爬起來收拾自己留在這裏的東西,其實也少的可憐。那些靠枕、枱燈她都不想要了,通通丟到外面。當最後一點她存在的氣息也被扔掉的時候,林煙有種猙獰的快感——反正她也不過是他生命里的過客,索性更徹底一些,永不相欠、永遠忘記才好。

最後要離開的時候,林煙注意到寧則遠留在客廳的一張字條,不過一行極簡單的字。

“外地工廠出事,我去一趟,大概一個星期後回來。有什麼事,等我回來再說,好么?”

他的字一向好看,骨氣勁峭,頗為大氣,偏偏“等我回來再說”後面的那個逗號很彆扭,像是點了個句號又生生改成現在這樣。

這人行為處事一向霸道,難得徵詢她的意見,卻更像是一種哀求,是一種明知前路無望的無能為力……沒法想像寧則遠寫下這行字時的表情。

可他們兩個之間還有什麼好說的呢?難道是談離婚的事?可她又不準備分他的家產……

深深看了這行字一眼,林煙用力揉成團,丟進垃圾簍里……

林煙並沒有直接回去,而是先去了趟醫院。

其實,昨晚除了第一次有些痛之外,那人大部分時候都還算溫柔,溫柔的不可思議——連她的拳打腳踢、又咬又撓都忍了——可底下還是有些出血,她不得不去醫院。

“性行為過激,開些葯回去擦一下就好。”婦科醫生看多了這樣的事情,這會兒已經見怪不怪。

面紅耳赤地道了謝,林煙取完葯走出醫院,看到街邊掛着的燈籠的那一瞬,她才想起來原來要過年了……

沒來由地更加冷了,她攏了攏大衣。

——

今天約人簽合同,林煙得回去拿證件,熟料剛走到公寓樓下,舒曼便氣勢洶洶地從裏面走出來,一副剛和人大吵過的樣子!

但凡和沈沉舟有關係的人,林煙都不願意再見,可這樣的狹路相逢……實在避之不及。

林煙微微頷首,擺明了不願交流,沒想到舒曼卻徑直朝她走過來。

“寧太太,之前……誤會你和沉舟,對不起。”她誠懇道歉。

實在是出人意料!

林煙微一怔忪,舒曼也不多說其他,直接昂着頭走了,驕傲極了。

其實,哪個女人不驕傲呢?只是遇上了心儀的男人,就卸去驕傲,將一顆赤.裸裸毫無防備的心捧給他蹂.躪……最後,遍體鱗傷。

看這情形,舒曼肯定是知道魏茹暗戀沈沉舟的事了,以這人的火爆脾氣,只怕……

林煙忽然感覺很不好,心突突跳了兩下,有個荒誕的念頭甚至告訴她別上去!

剛走出電梯,她便徹底怔住了。

魏茹家的房門大敞,裏面一片狼藉,應該是舒曼砸的,走廊里也亂七八糟,魏茹正蹲在那裏默默撿東西。

那些是照片,正面,側面,背影,但無一例外,通通都是沈沉舟!

林煙震驚不已,靜靜看着這一幕,渾身上下都是涼的。她知道魏茹喜歡沈沉舟,卻不知道她這麼喜歡他!喜歡到什麼程度,才會如此偏執與執着?林煙蹙眉。

魏茹緩緩抬眼看過來,原本青春靈動的雙眼哪兒還有什麼神采?

林煙不忍再看。她撿起落在腳步的幾張照片遞過去,熟料魏茹卻一把揪住她的胳膊,將她緊緊拽着,像抓到個救命稻草。

“煙姐,你去求他好不好?求他不要結婚……”

她不停重複這幾句話,神神叨叨的,跟傻了似的。

走廊里有些暗,聲控燈隨着女孩詭異的聲音一明又一滅,慘兮兮地落在她的臉上,那種謂之絕望的神色太過明顯。

林煙心底越發不舒服,她不知該說什麼好,只能鎮定蹲下來,安慰似的拍拍她的肩膀。

忽然,魏茹獃獃地問:“煙姐,你吃不吃蘋果?”

她望過來的目光滲的慌,林煙心頭一跳,慌忙搖頭。她剛想要起身離開,魏茹突然蹭的站起來,兩隻手捉着她的胳膊往屋裏拖去!林煙穿着高跟鞋,原本是蹲着的,被這麼突然一拽又一扯,猝不及防就倒了下來!

她渾身上下都疼,這麼一摔,更是要命,骨架恨不得都要散了,“魏茹!”林煙驚叫起來。

可魏茹卻渾然不覺,恍若未聞,她陰惻惻的自言自語:“你不是喜歡吃蘋果么?我削給你吃,你吃完就去讓沉舟哥不要結婚!”

林煙頭皮發麻,想要抽出胳膊,偏偏失了控的人的蠻勁極大,魏茹固執地說,你一定要吃,哪兒還聽的進其他?林煙一手被她拽着,她不得不掄起另一隻手裏的包砸過去。魏茹微微一愣,卻沒有鬆手,她只是安靜地轉過來,目光一暗,更是陰鷙的滲人!

下一刻,她將林煙手中的包奪過來,直接當頭狠狠掄了下去!

林煙腦袋吃痛,耳朵嗡嗡亂鳴,趁那人回屋,她連忙扶牆站起來。正準備離開之際,那個明顯瘋了的人從屋裏裏面衝出來,手裏明晃晃的,胡亂捅過來……

她說:“煙姐,我削蘋果給你,你去求沉舟哥,好不好?”

她又說:“林煙,我最討厭你了,最討厭你了!”

……

有什麼地方在出血,林煙疼得痛苦皺眉,渾身痙攣抽搐,她實在走不動了,只能倚着牆緩緩滑下去。

那種身體上的痛楚比割在心上的傷口更為真切,她痛得不能自已,痛的不能呼吸,不得不蜷在那兒。

地上很冰,很涼,林煙沉沉闔上眼,忽然想,自己是不是要死了?

如果就這麼去了,也是件好事,至少那裏,她能有個家。

意識漸漸渙散,似乎有人在尖叫,身體忽然之間變得很輕,輕的像是有人抱起了她,一股熟悉的溫暖籠罩下來……

這種溫暖讓她忽然想到昨夜。昨夜在客廳,她被寧則遠壓在身下做了一回,然後,他就是這麼抱她回了房,他似乎在她耳畔呢喃。

呢喃什麼呢?

他似乎在說,阿嫣,別走,留下來……可他的阿嫣已經回來了,怎麼可能會走?

林煙緊緊蹙眉,輕飄飄的身體被人緊緊擁着,有人同樣在耳旁喚她,“阿煙,阿煙”,一聲又一聲,焦灼又驚恐!

眉心蹙得更緊了,她現在一點都不想聽到這兩個字,那是對她的折磨啊……

他怎會不知道?

林煙微微睜開眼,只看到一灘殷紅。

——

再次勉強睜開眼,眼前是幽幽的昏暗,她渾身疼的厲害,像是被架在火上炙烤,宛如穿行過九重地獄。

林煙偏頭,能看到窗外樹影婆娑,似乎有風吹過來,樹梢輕輕的動,還有一道清瘦的人影坐在窗邊的沙發上。

這樣暗沉的夜裏,離得太遠,她看不清任何面容,只看見一個熟悉的筆挺剪影……他應該是坐在那兒不小心睡著了,額發耷拉下來……

林煙心裏忽然升起一陣柔軟,她動了動手指,乾澀的嘴角囁嚅,有兩個字就要脫口而出了——

那人察覺到她的動靜,手在沙發上胡亂摸了摸,順手戴上眼鏡,“阿煙,你醒了?”他說。

那人走近了,暈黃的燈光下落在他身上,金絲鏡片有些反光。

林煙眯了眯眼,扯着唇角,努力微笑,“沈總。”

她的聲音有些沙啞,不是很好的樣子。

沈沉舟眸色微暗,他摁了鈴喊醫生過來,不一會兒,病房裏進來幾個人。為首的那個醫生檢查了一遍,又和沈沉舟交代着什麼,林煙沒有聽,只是靜靜望着窗外朦朧的夜。她似乎看到一層淡淡的紗覆在那兒,可輕輕眨了眨眼,卻又不見了……

沈沉舟跟醫生去外面,病房裏徹底安靜下來,林煙勉強坐起來。她這麼一動,腹部牽扯的有些疼,那裏綁了繃帶,應該是挨了一刀。林煙伸手捂着那兒,這才發現自己穿着空蕩蕩的病號服,像極了當年的母親!

她輕輕蹙眉,視線落在一旁的手機上。她夠到手裏,揣着靜靜坐了一會兒,終於忍不住打了個電話。

響了很久沒有人接,林煙黯然。她找他,從來都是這樣……正要掛的那一瞬,電話忽然就通了!

絲絲電流里,有個女人輕輕在問:“喂,哪位?”

林煙疑惑地看了眼手機屏幕上的名字,又聽那邊問:“喂?”

那一瞬,傷口又痛起來,好像用力絞在一處。她疼的直冒汗,手心滑膩膩的,電話便滑了下去。

屏幕黑掉的剎那,積蓄許久的淚亦終於落了下來……林煙捂着臉,無聲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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