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姑爺
第五章
傅榭突然有些害羞,垂下眼帘沒有說話,伸手拿了一個雌蟹掰開了蟹蓋。他雖然也有一個名叫傅榆的庶妹,可是庶妹見了他便如同避貓鼠一般戰戰兢兢,不過是不得已了才會按排行叫他一聲“三哥”,哪裏會這麼嬌嬌地甜滋滋地叫他“哥哥”?
他夾出蟹黃,沾了些薑汁醋,探手要往韓瓔面前的碟子裏放,不防韓瓔身子前探:“哥哥,喂我吃!”
傅榭蹙眉看着韓瓔,很想斥責她沒有規矩,可看她張着嘴巴眼巴巴等着自己喂,分明還是饞嘴小孩子模樣,那些斥責的話便沒有出口,而是乾脆利落地把夾的蟹黃餵給了韓瓔。
韓瓔食髓知味,老實不客氣地等着傅榭喂:“哎,哥哥,再來!”
傅榭喂她吃了四個螃蟹之後便不肯餵了,命浣夏把熱好的黃酒送上來奉給韓瓔。
韓瓔嘗了一口,發現不夠甜,剛要吩咐浣夏幫她加蜂蜜,一抬眼就看到了對面坐着靜靜看着她的傅榭,只得把要說的話咽了下去——今天已經夠了,見好就收她還是明白的。
見韓瓔喝了一盞黃酒小圓臉便透出紅來,眼睛也水淋淋的似睜非睜,傅榭便看向徐媽媽。
徐媽媽一直在一旁嚴陣以待侍立着,見狀便叫了洗春一起攙扶着韓瓔往裏間去了。
等她安頓了韓瓔睡下出來,發現傅榭已經離開了。
浣夏忙回道:“媽媽,您扶着姑娘一進去,傅三公子就帶着小廝離開了。”
徐媽媽微微頷首,臉上現出滿意之色來。她是侯夫人林氏的陪房,又親手把韓瓔帶大,感情自然深厚,見傅榭待韓瓔好,她心裏自然滿意。
臨離開,徐媽媽又問今夜輪值的浣夏和洗春:“你們倆今晚誰睡在姑娘房裏?”
洗春忙道:“媽媽,是我。”
徐媽媽交代道:“海上風大,不要睡得太沉,夜裏記得起來看姑娘把被子蹬開沒有。”
洗春忙答應了。
因為喝了熱黃酒,韓瓔這一夜睡得極安穩。待她早上醒來,發現原來大船在碼頭停泊了一夜,今日該下船上岸登車而行了。
周朝的沿海總共有四個大的據點,從西到東分別是清湯、河澤、南海和玉溪。韓瓔之父懷恩侯韓忱乃鎮南將軍,節制周朝沿海,大軍駐紮地便是最西邊的玉溪。傅榭率領的船隊由玉溪碼頭沿着海岸向東而行,到了南海碼頭棄船登車,然後由南海縣經雲州宛州等州府往京城汴京而去。
傅榭指揮着眾人搬運行李箱籠安排行程。
韓瓔安排了洗春等人收拾行李,見事事妥帖,就自己坐在一邊拿了一本書看了起來。
在馬車上坐定之後,漱冬看悄悄把車簾拉起了一點,看着兩隊士兵們一箱箱地往車上搬運着行李,低聲問道:“咱們上船時不過帶了兩車行李啊,如今怎麼這麼多箱籠?”
韓瓔聞言只是笑了笑。
徐媽媽也笑了:“都是侯爺和夫人為姑娘準備的嫁妝,提前運到船上去的,夫人把嫁妝清單都交給姑娘了。“
漱冬咂舌不已:“我說呢,就咱們這些人,怎麼會需要一個船隊上千士兵押運,原來是要運姑娘的嫁妝。”
到了天擦黑時候,傅榭一行人才趕到了雲州城外的驛站。
派去做先導的小廝傅勝已經提前過來把驛站包了下來,此時便引着傅榭等人進了驛站安頓了下來。
傅勝為主子預備了一個外院套內院的套院,傅榭帶着謀士親隨和小廝們住外院,韓瓔帶着媽媽和丫鬟等女眷住內院。
傅榭命蘇湘之指揮着士兵繞着驛站安營紮寨埋鍋造飯,自己把韓瓔送進了內院,見徐媽媽吩咐安排頗有條理,便告辭出去了。
用過晚飯韓瓔簡單洗了個澡出來,發現丫鬟們已經鋪設好了卧室和堂屋,用的都是她家常用的那些綉枕錦褥,就連常用的黃花梨木小炕桌、小金自鳴鐘和青玉花瓶都擺好了,青玉花瓶里還插了一枝半開不開的蠟梅,不由笑着點頭:“多謝你們費心!”
立春另拿了幾方大絲巾,和浣夏一起揩拭着韓瓔濕漉漉的長發。
夜漸漸深了,窗外的風聲很大,吹動着院子裏白楊樹上一兩片殘葉,發出清脆的“嘩嘩”聲,令人聽了更覺寒冷。
韓瓔傾聽着外面呼嘯的風聲,想着心事。
漱冬覺得有些背寒,便道:“這驛站太簡陋了,連地龍都沒有,冷呵呵的,怪難受的,姑娘的頭髮也不易干。”
因長發未乾透,韓瓔抱了鏤空赤金暖手爐挨着徐媽媽坐在堂屋的榻上,靠在徐媽媽身上看徐媽媽給她做衣服,聞言笑了:“咱們整個東方大陸都靠北方,這冬盡春初天氣自然是冷了,遼國比咱們大周還要冷一些呢!不過若是乘船在海上一直往南走的話,氣候就越來越暖和,有的地方冬天也穿單衣。”
漱冬連連驚嘆,還不忘拍韓瓔馬屁:“姑娘懂的真多!”
韓瓔微微笑了。
潤秋和漱冬去卧室里收拾去了,洗春和浣夏便拿了針線在房裏做着綉活陪着姑娘說話。
聽從家裏帶來的小金自鳴鐘報了亥時,韓瓔捂住嘴打了個哈欠:“好渴睡啊!”
她話音剛落,在棉簾外侍立的媳婦就隔着帘子回報:“稟姑娘,三公子看您來了!”
韓瓔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起身下了榻預備迎接。
堂屋門上掛的棉簾掀開,戴着黑玉冠穿着白色暗銀雲紋錦袍的傅榭走了進來。
韓瓔屈膝行禮:“見過哥哥!”
此時她穿着鏤金百蝶穿花素白緞小襖,繫着一條大紅紗裙,微濕的長發披散了下來,長及腳踝,襯得整個人愈發的嬌小。
她屈膝行禮的時候,長發隨之滑了過來,差點觸到地上鋪着的大紅地氈。
跟在韓瓔側後方的浣夏眼疾手快,伸出手臂把韓瓔的發梢全攏在了自己的手裏。
傅榭已經伸出的手悄無痕迹地縮了回來,居高臨下看着韓瓔:“起身吧!”
在錦榻上坐下之後,傅榭接過洗春奉上的茶盞放在炕桌上。他正要開口說話,卻看到韓瓔從另一個大丫鬟手裏接過茶盞作勢欲飲,不由秀眉微蹙:“這麼晚了,不要喝茶了。”
韓瓔:“……”
她眼波流轉看了傅榭一眼,聲音嬌而軟:“可我有點渴呀!”
傅榭不吃她這一套,直接命洗春:“給你們姑娘送上溫開水。”
洗春有點怕他,連看都不敢看自家姑娘的臉,答了聲“是”,低着頭退了下去。
韓瓔嘟着嘴看着洗春的背影,心中很是擔憂,如果是機靈的浣夏去取溫開水,她一定會特地找一個小小的茶盞;但是換了洗春去,怕就想不到這一層了。
傅榭面無表情坐在那裏,韓瓔隔着炕桌坐着,都沒有說話,屋子裏頓時靜了下來。
堂屋裏侍立的徐媽媽和浣夏靜靜立在那裏,一聲大氣不敢出。燭花忽然炸裂,發出連續不斷的“噼啪”聲,彷彿在她們耳邊炸響,氣氛壓抑極了。
沒過多久洗春就回來了。
韓瓔看了一眼她手上端着的托盤,見上面果真放着一個白底藍花闊口杯,便知自己所料不差,不由白了傅榭一眼,以表不忿之意。不防傅榭也正在看她,兩人視線交匯,韓瓔發現傅榭睫毛長得很,黑壓壓的,襯得一雙鳳眼特別的好看。
她的心臟不由劇跳了一下,忙移開了視線。
韓瓔覺得自己的臉有些發燙,便悄悄摸了上去,果真熱熱的……
傅榭也隨之移開了視線,心緒平靜似水——對他來說,韓瓔只是一個需要他管教的小孩子。
接過闊口杯,韓瓔喝了兩口便打算放下,卻聽到傅榭清冷的聲音傳了過來:“喝完。”
她捧着闊口杯有些委屈地看向傅榭:“水太多了,我喝不完!”
韓瓔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立刻蒙上了一層水霧,還特地眨了眨眼睛,試圖讓眼淚滴出來。
可惜傅榭不為所動,靜靜看着她,等她喝完。
雙方僵持片刻,韓瓔拗不過傅榭,只好委委屈屈把一杯水全喝完了。
徐媽媽侍立一旁看着傅榭逼着韓瓔喝了整整一杯溫開水,眼睛都笑得看不見了——姑娘說白開水沒味道,從小就討厭喝白開水,連侯爺和夫人的話都不聽,沒想到卻被姑爺給拘住了,真是“滷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啊!
見韓瓔已經喝完了水,傅榭正要交代她早睡早起,卻見韓瓔露出杯底讓他看,嘴裏悻悻道:“若我夜裏溺床,都是你的錯!”
傅榭:“……”
他有些尷尬,便用手捂住嘴,輕咳了一聲,看向徐媽媽吩咐道:“別急着讓她睡,讓她再玩兩刻鐘,然後讓人熱一盞牛乳服侍她喝了再睡。”
徐媽媽喜笑顏開蹲身行禮:“是,姑爺!老奴曉得!”
韓瓔差點嗆住:這麼快“傅三公子”就變成“姑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