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歌唱
新聞社的會議廳里有一整套影音設備,杜澤早早收拾整齊,將電源插上,把場地留着,顯然早有預謀。
無論如何,蘇酥是一點也不想聽他唱歌的,但是魔王居然問她——唱歌是什麼?
魔王的眼神中有着些許期待,蘇酥還是第一次看到他這樣的眼神。她眨了眨眼睛,遲疑的說道:“……一種抒發感情的方式?”
魔王若有所思。
正在調試着麥克風的杜澤卻一臉驚奇,他疑惑的看着魔王:“蘇酥,你的……這位男友,是外國人嗎?”
“說起來你似乎沒跟我介紹過他呢。”杜澤將頭髮全部擼到腦後,氣質頓時一變:“有的時候,你們交談所用的語言,竟然不是中文。”
蘇酥倒是被嚇了一跳,魔王將領域與她共享,於是不知不覺間,她毫不費力的點亮了異次元通用語技能……
若不是杜澤提醒,她甚至沒意識到自己悄無聲息的學會了一門外語。
她看向魔王,卻見魔王——
彷彿在進行神秘的儀式。
他神情平靜,雙眸漆黑如夜。沒有一絲光。一束大約一指長的髮絲,筆直的豎立在他的頭頂上,似乎是察覺到了蘇酥的目光,這天線一樣的呆毛……姑且這樣稱呼好了,顫巍巍的波動了,就如同電波曲線那樣從尖端波浪狀起伏,接着用力一彈。
BIU~繞成一顆小小的愛心。
“……”
蘇酥:“你在做什麼!”
杜澤轉過身,一臉莫名:“嗯?我在調試麥克風。”
蘇酥眼疾手快,將魔王的袖子一拽,魔王的身量高大,以她的力氣根本不可能撼動他,然而他居然被蘇酥扯得一縮。
並不是他蜷起了身體或者蹲下,而是像被放了氣一樣,身軀快速的縮水,身高水平線也越來越低,眨眼之間成了一名十歲左右的小男孩。
小正太轉過臉,可愛得足以讓人尖叫,頭頂上的愛心呆毛晃動着。對蘇酥露出一個笑容。
哐當,桌椅撞倒的聲音。杜澤的手一頓,他轉過身,神色古怪的道:“蘇酥,你在做什麼呢,你男朋友呢?”
蘇酥蹲在講台旁邊,從杜澤的角度看過去,只看得到她雙手伸到講台後方,似乎按着什麼。她哈哈一笑:“沒什麼……他在這裏呢,我們在說悄悄話,不用管我們。”
接着她將臉一轉,一秒變表情,她正用手按着魔王·正太版的雙肩,使得他蹲下來,藉助講台擋住了他的身軀。
蘇酥一臉焦急,卻不得不壓低了音量:“魔王,你怎麼了。”
魔王首先為她解答為何偶爾會用異次元語交談:“蘇酥,你所使用的語言是二維文字,複雜多變,一些較為高深的字詞,我還在領悟之中。”
蘇酥一怔:“原來是這樣。”
接着她搖晃着魔王的雙肩:“這不重要了,你是怎麼回事,能變回來嗎。”
魔王被她揉來搓去,頭頂的愛心呆毛也跟着亂晃,他嘴角含笑,硬是用十歲小正太臉的,做出了寵溺的表情。
“蘇酥……”魔王說道:“我、正在接收音樂的訊息。”
他的雙眸中猶如流淌着脈脈波光:“蘇酥的位面,表達感情的方式,和精靈一樣優美動人呢。非常龐大、豐富。”
所以頭頂上的呆毛就相當於天線?接收電波、不,接收新知識專用嗎!真是形象啊。
蘇酥感嘆了一會,繼續揉搓着魔王:“沒關係,不用唱歌來表達感情也是可以的,咱們先變回來……咦!”
“咦。”喝得醉醺醺的向田,也發出了一聲驚嘆,他從地上半坐了起來,一手攬着酒瓶,揉了揉眼睛,斷斷續續的道:“我怎麼……看到了歌神,周小倫……呢?”
“你喝多了。”杜澤鎮定的道,他正背對着講台,整理着線路。一邊說著,他轉過了身。
接着就呆立在那裏。
杜澤茫然的眨了眨眼睛。
“一定是我轉身的姿勢不對,”他重新背過身:“我也喝多了嗎。”
他再度轉身,便看到蘇酥擺正了被她踢倒的椅子,她的坐姿很奇怪,居然是側身坐着,手裏還拿着本不知道從什麼地方摸來的雜誌書,看得十分專註。
杜澤聳了聳肩,小聲嘀咕着,繼續去整理線路了:“真奇怪,我沒喝酒啊,怎麼會跟向田一樣看花眼呢……”
蘇酥將拿倒了的雜誌放回講台,對向田微微一笑,接着把腿一收——她的雙腿都壓在魔王身上,將他牢牢的按着,她蹲下身來,搖晃着又變成了歌神模樣的魔王:“憋這樣,親愛的,那個熟悉的你哪裏去了。”
“我……信息,有些雜亂……我正在整理。”魔王的呆毛激動得亂晃:“蘇酥不要擔心,我很快就能控制住變化了。”
話音剛落,他的臉又是一變,純黑的眼眸逐漸變淺,最終定格在蔚藍色上,黑髮猶如冰霜驟降,變成了極其為純粹的鉑金色。
蘇酥:(⊙口⊙)
“啊,”向田灌了一口酒,感嘆着說道:“巨人。”
“向田你醉得不輕啊。”杜澤沒什麼誠意的感嘆了一句,轉身對蘇酥說:“已經組裝好了……什麼!”
他震驚的看着前往——講台上矗立着一個精靈王,簡直是彷彿從熒幕中走出那樣栩栩如生。然而體量卻莫名膨脹了近乎兩倍,杜澤定睛一看,蘇酥坐在巨人精靈王的手臂上,被他小心翼翼的捧着,摟在懷裏。雙手捂着臉,彷彿生無可戀。
“怎麼回事呢。”杜澤疑惑的自言自語:“難道我真的喝了酒嗎。”
他轉回身,準備如法炮製,改變一下轉身的姿勢,肩上卻突然一沉,蘇酥的臉出現在一旁,她用力按着杜澤的肩膀,語重心長的說:“班長,你醉了。”
“我沒喝酒。”
“你出現了幻覺。”
杜澤於是一擺手,接着一個響指——預先設置好的程序啟動了,一道霓光籠罩了他,音樂聲響起,杜澤愉快的說道:“既然這樣,我先唱一首助興,清醒神智。”
我先唱一首助興。
先唱一首。
唱一首。
唱。
杜澤,唱歌了!
……
…………
“蘇酥。”一個聲音在呼喚她。
蘇酥睜開眼睛,大口呼吸着,終於再次想起了,被杜澤的歌聲攻擊的恐懼!
一隻手輕輕的撫摸着她的髮絲,又逐漸下移,貼在了她的背上,輕緩而溫柔的拍打着。
蘇酥的神智逐漸清醒,便看到魔王似乎擔憂的凝視着她。他又恢復了身披黑袍的模樣,周圍一片安靜的夜色,既沒有杜澤,也沒有向田。
蘇酥環顧四周,這才發覺魔王抱着她懸在夜空之中,星光環繞着他們,耳邊唯有夜風吹拂的聲音。
“杜澤呢,”蘇酥有些疑惑:“這是哪裏。發生了什麼。”
魔王的髮絲飛舞起來,捲成兩束,穿過蘇酥的腋下,猶如手臂一般,將她轉個面向,“抱”在懷中。而他的雙手則抽出來,從後方伸過去,捂住了蘇酥的耳朵。
“魔王?”
魔王的雙手幾乎將她的臉頰全部包裹住,他的手指輕輕的托舉着蘇酥的下巴,聲音模模糊糊的傳來:“蘇酥不用擔心,他們就在下面。”
他抱着蘇酥,從夜空降落。
首先映入蘇酥視線的是六條骨龍,它們各自抬着教室的一角,白森森的爪子齊心協力的抓住了教室的牆壁,將堅硬的混凝土戳了十六個洞。
還有兩條沒搶到位置,裝作也在出力的模樣挨着同伴。
蘇酥揉了揉眼睛,再仔細看去——她沒有看錯,教室像積木那樣,被骨龍抬着。懸浮在夜空之中,一層淡淡的魔紋覆蓋在天頂上。
杜澤握着話筒又唱又跳,向田躺在他腳邊睡得十分沉穩。魔王將魔紋掀開一點,他的聲音頓時飛在夜空之上:“給我一杯忘情水,換我一夜不流淚。所有真心聽眾,管它是人是鬼,唱過這次我不悔。”
蘇酥捂着胸口,魔王立刻將天頂封好,抱着蘇酥飛回夜空。
“這是怎麼回事?”
卻見魔王以相當欣賞的神情說道:“蘇酥,你的這位朋友,雖然沒有魔力,但卻能用歌聲發出精神攻擊。”
他做出了精準的判斷:“大約相當於二級黑魔法心靈衝擊吧。他很有吟唱祭祀的天賦。”
蘇酥震驚了!
即便她早就領教過杜澤的歌聲,然而還是沒想到,杜澤居然能做到這個地步。
不愧是著名的精神污染,蘇酥看着杜澤又唱又跳的身影,不知為何,一時間肅然起敬。
“教室為何會在天上?”蘇酥又問道:“他好像什麼都沒發現呢……”
杜澤這個人,一旦開始唱歌,那是全身心投入,基本沒什麼能撼動他的。他旁若無人的盡情歌唱着,對環繞在教室四周的骨龍視若無睹。
“蘇酥說……”魔王眨了眨眼睛:“他太吵了,希望他能到天上去唱,不要打擾地球人。”
停頓了片刻,他補充道:“不用擔心,他什麼都不會發現的。”
“我這樣說了嗎……”蘇酥吃驚道。隨後她驀然撲倒在魔王的懷抱里,將臉埋在他的胸口。
“太好了,”她輕嘆:“不必聽杜澤唱歌。”
一旦放鬆下來,她便感覺到了鋪天蓋地的疲憊——這一整天事情不斷,蘇酥打了個哈欠,頓時感覺倦意一陣陣湧來。
“蘇酥,累了嗎?”
“嗯……”蘇酥模糊的應道,勉強睜開眼睛,透過魔王的髮絲,看到了天邊一輪明月。
夜空如洗,月光矇著一層薄薄的霧氣,清輝便莫名的溫柔了。蘇酥眨了眨眼睛,伸手環住了魔王的腰,將臉頰枕在他的肩膀上。
“今晚的月色真美。”她輕聲說道。
魔王並未說話,只是用手撫摸着她的髮絲。
蘇酥半夢半醒,過了片刻,她感到耳邊風聲漸弱,身體也變得很輕。
又過了片刻,耳旁竟然什麼聲音都聽不見了,甚至一直響徹着的、魔王那穩定的心跳聲。
唯一能感覺到的,是他的雙臂,依舊環繞着她,將她摟在懷中。
蘇酥睜開了眼睛,一顆絕美的蔚藍星球映入眼帘。
她怔了足有一分鐘,才回過神來,對面那如同藍色寶石的星球是——
地球。
蘇酥撐着魔王的胸膛直起了身,震驚的環顧四周。
身後一片漆黑,遙遠的星光從數萬光年外穿越而來,而她被魔王抱在懷裏,懸浮於太空之中,身上覆蓋著一層淡淡的黑色光芒,鎖住她的體溫。供給着氧氣。
她竟然在太空之中了。
魔王……
蘇酥張開嘴,無聲的喚道。
魔王的發束繞到她身後,將她托舉了起來,他稍微改變了姿勢,一手托着蘇酥的腰,另一隻手墊在她的大腿下。這樣一來,蘇酥便坐在了他的手臂上。手扶着他的雙肩,更加清晰的看着宇宙。
“蘇酥。”魔王開口了,他的聲音清晰的傳達到了蘇酥的耳中,似乎是有些不解,魔王歪頭思索着,隨後恍然大悟,一束髮絲繞到蘇酥的耳邊,輕輕的一戳。
頓時聲音再度回到了蘇酥的世界,她重新聽到了魔王的呼吸聲和心跳。
蘇酥輕輕的吸了口氣。有些不可置信:“我們到了……宇宙中?”
她睜大眼睛,目光凝視着躺卧在星河中的地球,它似乎在散發著微光,蘇酥讚歎的看着,耳邊聽到魔王問:“蘇酥喜歡嗎。”
他抬起頭,將蘇酥轉過身:“你看,是月亮。”
蘇酥有些恍然,她伸手撫摸着魔王的臉,小聲的問道:“因為我讚美了月光……所以你帶我來月亮上嗎?”
但是月亮上其實什麼也沒有啊。
蘇酥嘆了口氣,她用一種懷念的口吻說道:“很小的時候,我以為月亮真的有桂花樹。”
他們落到月球的地表了。
塵埃緩慢的飛起,放眼看去,唯有荒涼的環形山。
“桂花樹?”魔王輕聲的問道。
“嗯,是呀,”蘇酥說道,一個個數過去:“不止如此,還有搗年糕的兔子,有寒霜落雪……”
她說著說著,聲音便小了下去,最終寂靜無聲。
一棵高大的喬木拔地而起,逐漸升高,軀幹從一臂可環膨脹着,樹冠如同花開一般砰然散開,陣陣清脆的聲響從枝葉間發出,隨後點點熒光自樹冠中飛起。
一道溪流淌沒過□□在地表的樹根,很快便聚集成淺淺的湖泊,漣漪散開,一隻巨大的兔子奔跑而來,它踩着湖面,在樹榦旁停下,隨後便直立起身體,一動不動的等待着。
魔王適時發問:“蘇酥,年糕是什麼?”
“……就是,一種食物……”蘇酥目不轉睛的看着奇迹發生在眼前,斷斷續續的說道:“白白的……有黏性。糯米做成,非常好吃……”
隨着她的形容,兔子的身前出現了一個純金製作的器皿,鑲嵌着數顆耀眼的寶石,接着兔子便用這昂貴的器具,拍打起了類似小麥粉一樣的東西。
短短的時間裏,蘇酥所形容的一切,便在這荒涼的月球地表出現了。
“抱歉,蘇酥,我並不知道……什麼是桂花樹。”魔王輕聲說道:“於是只好將精靈的生命樹放出來。”
魔王詢問道:“還有什麼嗎?”
“……沒有了。”蘇酥搖搖頭。
一隻手伸過來,替她揉按着眉心,魔王輕聲問:“累了嗎?”
“不不,”蘇酥搖搖頭,她幾乎捨不得眨眼,違心的說道:“我還不困。”
“……”魔王仔細的看了她一眼。他沒再說什麼,卻對着樹木輕輕一指。
數道藤蔓從樹冠中垂落,蘇酥看過去,這種藤蔓異常的美麗,竟然彷彿微微的透明。它們互相纏繞着,很快便結成了一個搖籃。
兔子奔過來,咬住身上的絨毛,白白軟軟的兔毛填滿了搖籃底部。
最後魔王用發束舉着蘇酥,脫掉了自己的黑袍子。將衣袍墊在兔毛上。
他的黑袍底下穿着甲胄。漆黑如夜,用秘銀雕寫這符文。
“蘇酥,”魔王撫摸着她的眉心,將她放在搖籃之中:“睡吧。”
他輕描淡寫的說道:“你喜歡這裏?那麼就將月亮放入你的房間中吧,你想看就能看見。”
“不用啦。”蘇酥感趕緊說道。
“不喜歡這個月亮嗎?”魔王又問:“確實有些簡陋,各個位面之中,美麗的月亮還有很多,風日大陸的絨花月也很美。你喜歡的話,我就拿過來。”
“不用了。”蘇酥又說道,她按住了魔王的手:“謝謝……這樣就好。”
她可不想做獨佔月亮的人啊。地球同胞們知道了會手撕她的。異世界的月亮也不想要!
於是魔王不在說話。蘇酥鬆了口氣,這才想起來,她躺在了搖籃中。
身下是極為柔軟的兔毛,呼吸間是生命樹上清新的花香。魔王手扶住了搖籃,緩慢的搖晃着,他似乎想起了什麼:“蘇酥,要聽歌嗎?我已經將蘇酥位面的音樂元素,融合完畢了。也仔細觀察過蘇酥的朋友是如何唱歌的。”
他停了片刻,又說道,聲音如水一般溫柔:“似乎……這個位面的人們,也會在入睡之前,唱安眠曲。”
“安眠曲嗎……”蘇酥迷迷糊糊的問道:“謝謝你……”
謝謝你。
她又在心中說道。
一個身軀靠了過來。
魔王俯下了身,他在蘇酥的額頭上落下輕輕的一吻。開口唱道。
歌聲在月球上回蕩着。
“我的熱情,”魔王看着蘇酥:“好像一把火。”
“燃燒了熔岩荒漠~”
蘇酥:(⊙口⊙)
“神明見到我,也會躲着我。”
魔王一隻眼睛閉着,另一隻眼睛緩慢的、極其標準的,眨了一下。似乎有些羞澀。
“我就是黑暗中的大惡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