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0024
雲層之上,月光尤其的溫柔。蘇酥只覺得視線晃晃悠悠的,時間都靜止了一般。不知過了多久,她鬆開魔王,凝視着他的眼睛。
魔王的雙眸又變回了初見時那樣,純黑色的眼白部分,耀眼的金色瞳孔。
蘇酥伸出手,慢慢的撫摸着他的臉。
“有時候,覺得這一切,彷彿一場夢。”她用微不可察的聲音說道。
“並不是夢。”魔王也用細若蚊呢的聲音回答。
蘇酥便傾身上前,又親了他一下。
她伸出雙臂,擁抱住魔王,將臉放在他的胸口。
他們便懸浮在這無邊無際的雲海之中,沐浴着那薄紗一般的月光。
“下去吧?”
“嗯……”魔王的胸膛震動着。
“變小了,坐在你的衣兜里,去看暴風城的夜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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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等龍耳匆匆忙忙趕來時,便看到魔王一人悠然漫步在市集之中。他愣了片刻,便衝上前去,也顧不上眼前之人的身份了,隨手便設下一個隱匿聲音的魔紋陣,急切的說道:“大人,貴女……不,我是說蘇酥殿下,她失蹤了!”
他剛說完,便聽到一個細小的聲音:“我在這裏呢。”
龍耳低下頭,便看到一個巴掌大小的人從衣兜的縫隙里鑽出頭來,伸出一截手臂,朝他搖晃着:“龍耳,龍耳。”
她的聲音細小而喜悅:“看到我了嗎?”
龍耳的眼珠都快掉下來了:“殿下?”
他驚慌失措,簡直不知該如何是好了,連聲音都染上了悲愴:“殿下,您被詛咒了嗎!為何會變得這樣小?”
“沒事啦,”蘇酥笑嘻嘻的:“我想出來逛逛,又不願意穿上黑袍,只好變成這幅模樣。”
龍耳足足愣了有半分鐘,才終於反應了過來,他露出一種古怪的神情。半晌,半龍人收起了表情:“原來如此。”
他又退後了幾步,首先向蘇酥行禮:“拜見您,殿下。”
接着他又輕按胸口,對魔王致意:“萬分抱歉,屬下太過愚鈍了。”
“拜見您,”龍耳的頭顱深深的低了下去:“偉大的黑暗主宰。”
他的聲音在夜風之中飄散,透露着一絲苦澀的味道。魔王將半龍人趕出驛站之後,無處可去的龍耳便忠實的守在驛站的院門外。雖然他心知肚明,依照魔王的實力,根本無需他的守護。
等到切希爾收拾好了儀容,又回到了驛站,在黑暗中與半龍人相對無言,這才發現——天色已暗,驛站里卻沒有亮起燈火。
在龍耳這短暫的幾十年人生中,他接觸的女性,幾乎都被嚴密的保護在部族深處,供奉着華服美食,無憂無慮的生活在看不見的囚籠里。等他跟魔法師謹慎的踏入了驛站,卻沒有發現半個人影。
魔王姑且不論,他是男子,奧萊的男性不過是可消耗資源,但蘇酥呢?
那柔軟的、可愛的、奇妙萬分的人呢?她又去了哪裏?
半龍人驚駭萬分,幾乎要不顧一切,召喚部族軍團,將這暴風城掘地三尺。
“抱歉,沒有告知你。”
細小的聲音響起,這聲音微弱得要隨風散去,聽在半龍人的耳中,卻清晰無比。他愣愣的應了一聲:“不,是……小人,太過急躁。”
竟然再一次忘記,這並非他可以觸及的存在。
她怎麼可能會丟失呢?即便她真的失陷在這暴風之城……不,這是絕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龍耳掐斷了心中那點無法言說的情緒,躬身退開,他努力平復着心情,將聲音放得輕之又輕,生怕驚擾了那端坐在魔王衣兜之中的人:“大人,是否需要嚮導?”
魔王沒有理會他,他低下頭,小不點·蘇酥身邊的毛糰子便連聲問道:“還要接着逛街嗎,蘇酥?”
“要。”
於是魔王便抬起手,輕鬆的擊碎了龍耳設下的魔紋陣法。
集市的喧鬧聲重新湧來,蘇酥醉眼朦朧,舒適的靠在毛糰子的身上,眯眼看着暈黃燈光下長龍一般的街道。
這裏是暴風城的東面,商賈彙集之地,蘇酥看到不少傭兵也擠在人群里,或者在路邊鋪一張布,售賣些物品。
魔王一言不發,只把半龍人當成空氣,又重新邁開腳步,慢慢的行走在人群之中,充當代步工具,攜着口袋裏的蘇酥漫步於各色的鋪子之中。
他剛一動,龍耳便不由自主的跟了上去。他獃獃的跟着走了一會,目光才移動到掛在魔王胸口那小小的人影上。
直到此刻,沒了那焦慮的心情,龍耳才逐漸醒悟過來一個事實:蘇酥——變小了。
她只有巴掌大,坐在魔王的衣兜里,只露出一張臉,身邊擠着一個毛糰子,好奇的看着街道上的一切。不時發出細細的驚呼聲。
她的眼眸中映着燈火,忽然又彎成兩輪月牙。
半龍人越看,就越發移不開眼睛。他身份特殊,急着尋找蘇酥,也沒心思做多少遮掩,行走在這熱鬧的夜市之中,不時有傭兵驚奇的盯着他。
“快看,那是飛塗域的……”
“他身邊那個黑袍的男子,難道就是……”
竊竊的私語聲淹沒在人潮之中,半龍人的耳尖輕微的顫動着,他知道,他應該立刻消失,免得又有些不長眼睛的人湧上來,但是他的腳卻彷彿生出了自己的意志力,不受控制的尾隨着魔王,只為了能再看那藏在衣兜里的丁點大·蘇酥。
“蘇酥,”毛糰子扭動了一會:“要將這些人趕走嗎?”
蘇酥正盯着集市上一個攤子,它擺在角落裏,攤主是個半人高的的貓,它一張臉還毛茸茸的,身後兩條蓬鬆的尾巴晃來晃去,卻一本正經的穿着皮夾克,用那雙柔軟的爪子,仔細的篩理着攤子上的香草。
似乎是沉醉於香味里,貓深深的吸了口氣,接着它細聲細氣的叫喚着:“新鮮的天廖草,一銀幣五提。”
不過並沒有多少人理會它,它也不是很在意,叫喚了一會,便又忍不住用爪子去撥弄草料。
蘇酥看得出神,毛糰子·魔王叫喚了一會,發現她毫無動靜,不由蹭到了她的身邊,摩擦着她的臉頰:“蘇酥,蘇酥?”
“蘇酥,你喜歡那隻亞特里人嗎?”
蘇酥終於回過神,她當然是喜歡的,但是她卻搖搖頭,微笑着說道:“它很可愛。”
她頓了頓,又迅速的補充了一句:“當然,你最可愛。”
於是毛糰子心滿意足,沒再繼續詢問“是否要將那個亞特里人帶走飼養”這類的問題。過了半晌,它才想起了正事:“蘇酥,半龍人一直跟隨着我們,要將他趕走嗎?”
蘇酥掀開魔王的衣兜,抬頭看了一眼,一直注目着她的龍耳立刻便發現了,半龍人吃了一驚,飛快的低下頭,雙耳卻驀然通紅。耳尖不停的輕顫着。
他遲疑着,口中斷斷續續的,無聲的呢喃着:“殿、下……真真、真是,可愛、至極……”
這聲音大概只有龍耳自己能聽見,蘇酥只看到半龍人垂着的腦袋。她縮回了衣兜里,靠在毛糰子身上:“他一直跟着我們嗎?”
“是的,因為他的緣故,傭兵們都聚集了起來。”
毛糰子停頓了,又充滿了希望的建議:“不如將他趕走吧。”
蘇酥卻有些奇怪:“這樣的話,不是引起更大的騷動嗎?”
毛糰子頓時就陷入了兩難的境地:“那……那要怎麼辦呢。”
不過他很快便不再為龍耳的去留而煩惱了。
人群如潮水一般分開,切希爾手握魔杖匆匆趕來,他一眼便看到了丟了魂一樣的龍耳,再一看去,魔王赫然在前方。卻左看右看,也找不到蘇酥的身影。
魔法師的臉上露出了跟龍耳沒什麼分別的吃驚表情,不過他到底較為冷靜,沒有立刻嚷嚷出聲,而是首先對魔王微微躬身,算是行禮。便觀察着他的臉色,斟酌的說道:“原來您在這裏。”
他上前一步,手中的魔杖微微抬起,沒等他將凝聚起的魔紋釋放,龍耳邊握住了他的手腕。
“一切安好,”半龍人平靜的說道:“切希爾,收起你的魔法吧。”
魔法師有一瞬間的疑惑,他微微皺起眉,遲疑了片刻,終究是緩慢的垂下了手臂。
他與半龍人並肩而立,剛才還在遲疑着的傭兵們,終於敢抬起眼眸,追逐着他們的動向。
不久之前,龍耳才殺了數百人,驛站外的血腥味尚未散去,並沒有誰敢不長眼睛的撞上來,但望着魔王的眼神卻尤其的炙熱。
誰也說不清楚,其中有多少是因為“貴女”的緣故,又有多少是對魔王身份的好奇——畢竟兩大強者,都對這個穿着黑袍子的男人畢恭畢敬。
魔王對切希爾也沒有高看一眼,他從魔法師的身邊經過,步履悠然而平靜,猶如路過一株小草,一顆沒什麼奇特之處的石子。
既沒有居高臨下的俯視,也沒有任何的在意。
他穿行在集市之中,似乎只是隨意的閑逛着。在各種上不得檯面的小玩意之前駐足。切希爾甚至看到他親手拾起了一顆被傭兵拿來壓毛毯的石子!
“……”
魔法師沉默不語。
“別在意,”龍耳拍了拍他的肩膀:“遠遠的跟着就好。”
“誰會在意……”切希爾低低的抱怨了一句:“只是貴女難得,雖然性格糟糕,但也應該受到保護……”
“我不是在說這個。另外,殿下的性格十分溫柔。你不要有偏見。”
“你能閉嘴嗎。我擔心你又被碾成粉末。”
半龍人的臉色頓時變得灰暗。
切希爾仍舊皺着眉,十分不耐煩的整理着自己的衣領,目光忍不住在魔王的身邊巡視着。
他們像兩條尾巴似的,跟着魔王從集會這端走到那端,魔法師終究還是沒忍住,幾乎是咬牙道:“為何……不見她的蹤影?”
“……”
“龍耳!”
半龍人的耳尖顫了顫:“你讓我閉嘴的。”
沒等魔法師咆哮,他又低下頭,用手指着自己的胸口:“用你的眼睛仔細的看。”
茫茫人潮,龍耳若有所思:“這樣一來,便是將她放在心尖上了。”
“你到底在說什麼?”
龍耳沒再說話,任憑切希爾一頭霧水。月輪高高的升起,懸挂在天空的中央。夜晚的集會,也終於到了最為熱鬧的時候。
遠遠的,人群的之中響起了歌謠,廣場的中央,一叢篝火熱烈的燃燒着,三五成群的傭兵們,從酒館之中湧出,圍繞在了篝火旁,一面摘下些隨身攜帶的物品,朝火中扔去,一面圍繞着篝火轉圈,口中唱着語調各異的歌謠。
他們的行動似乎是自發的,沒有誰來主持,傭兵陸續趕來,接着是那些小商販,蘇酥看到之前那售賣材料的貓,也混在人群之中,喵喵的歌唱着。
“魔王,他們在做什麼?”蘇酥抱住了毛糰子,好奇的問道:“是在慶祝嗎?”
“似乎是的,”毛糰子仔細傾聽了一會:“雖然使用的語言有所差異,但是他們鎖歌唱的曲子,是同一首。”
“好厲害呀,我完全聽不出來。不如說這簡直不能被稱為曲子。”
幾百個各自歌唱的人,一起唱起同一首曲子,完全是場聽覺的災難。
蘇酥聽了一會就忍不住捂住了耳朵,她又耐心的等了一會,見奧萊位面的土著只是不斷的扔東西到篝火之中,接着就開始跳舞。有些還會合起手掌,放在額頭上念念有詞。似乎在祈禱。
半龍人跟魔法師跟在魔王身後,他們對這情景似乎也有些吃驚。
“想不到這麼快就開始了。”切希爾嗤笑了一聲,不知道究竟在嘲諷着什麼,隨後他抿着唇,加入了繞着篝火緩慢行走的隊列。
他巡視着自己,猶豫了片刻,竟然抬起手,將握在手中的魔杖扔進了篝火之中。
傭兵們發出了一陣笑聲。竟然很是善意。
“法師大人,您的心意,大神一定可以收到。”
“希望貴女能平平安安。”
“她好可愛……我見過,真希望快樂永遠伴隨着她。”
傭兵們互相交談着,不知為何,蘇酥莫名有些怔然。
緊接着,半龍人也走入了隊列之中,他全身上下幾乎沒什麼東西,除了一件破損的甲胄,就是那柄他異常珍惜的斷劍。
龍耳解開了斷劍,就像是在做一件異常平常的事情。
他將斷劍,扔進了篝火之中。
沒人嘲笑他,這些慣會惹事的傭兵們,收斂了所有的戾氣,半龍人隨着人流,圍繞着篝火,開始唱歌。
他赤着上身,鮮紅的紋路在火光下似乎涌動着蓬勃的力量。他的歌聲嘹亮而高昂,飛在夜空之上。很快,他便牽引着這數百人的聲音,慢慢的統一了節奏,匯聚成一曲宏大的歌謠。
“原來如此……”
魔王開口了。
他抬起手,隔着衣料,指尖輕柔的撫摸着蘇酥的髮絲:“蘇酥,看啊,這是他們為你奉上的祈福之歌。”
“……為我?”
“是的。”這次開口的是毛糰子,它擁抱着蘇酥,與她一起迎接着歌聲:“似乎是自發性的儀式,參與者將隨身攜帶的物品扔進篝火之中,越貴重物品,就越是誠心。”
“為什麼?”蘇酥不解的問:“我並不認識他們?”
“這似乎是奧萊的傳統。”
“從什麼時候興起,已經無從考證。”毛糰子搖晃着頭頂那小小的呆毛,斷斷續續的說道:“每當有貴女誕生,人們就會自發的慶祝,無論他們是否同屬一個部族。”
毛糰子才說了一半,一名年輕的傭兵,大着膽子靠了過來。
火光之中,他的笑容似乎也在閃閃發光:“您……就是今天下午入城的那位大人吧?”
毛糰子停下話,極為罕見的,魔王將目光移向了他,平靜的說道:“是我。”
傭兵似乎受寵若驚,仔細看去,他的臉龐異常稚嫩。年齡不會超過十五。但眉眼間已染上了風霜之色。
他穿着一件舊皮夾克,腰間懸挂着一把用麻布纏着把手的鐵劍。手指的關節處十分粗大,顯然是做慣了力氣活。
“大、大人……”傭兵沒料到魔王竟然會回應他,頓時就結巴起來:“您也是來參加儀式的嗎?”
沒等魔王回答,他又不好意思的笑了起來:“抱歉,我身上也沒什麼好東西。”
“這段時間軍團沒接到好的任務。希望黑域能帶來一些好的消息。”
他絮絮叨叨,加入了人群,魔王一言不發,無聲無息的跟在他身後,沒什麼人注意到他,一旦走近了篝火,各種竊竊的私語聲,便都伴隨着燃燒的火,交織在歌聲里,飄上天際。
年輕的傭兵摘下掛在脖頸上的項鏈——那似乎是他身上唯一的裝飾品,他將項鏈握在手中,放在唇邊珍惜的一吻,便鄭重的將它投入了火中。
“希望貴女永遠幸福。”他說。
傭兵的臉上出現了笑容,異常純粹,他彷彿完成了一件特別重要的事情,腳步都輕快了幾分,蹦跳着加入了歌唱的隊列。
“蘇酥,”毛糰子收起了頭上那異常顯眼的呆毛,它伸出兩條細細的手,挽住了蘇酥的胳膊:“不用在意,這就是他們的文化,他們的生存方式。”
過了半晌,蘇酥慢慢的說道:“魔王,我好像有些理解了,你為何會說,奧萊位面的所有生命,都在被“失衡”所壓榨着。”
“不過龍耳丟掉了他的劍……這沒問題嗎?那似乎是他最後一把了。”
“蘇酥……”
“嗯?”
“你說過,你不會喜歡他的。”
“哈哈,”蘇酥揉搓着異常哀怨的毛糰子:“當然啦。”
“魔王,”蘇酥鬆開手:“我們去白骨之城嗎?”
毛糰子頓時不蔫巴巴的了,它吃驚的說道:“現在去嗎?天還黑着呢。”
“嗯。”蘇酥點了點頭。
“會有蟲子跟老鼠……”
“白天也會有的吧。沒關係,我不害怕這些。”
蘇酥轉過頭,看着圍繞着篝火歌唱的半龍人,他的神情那樣專註,愛神即便被逐出了神庭,也依然是光明一系的上位主神。無論是龍耳,還是切希爾,亦或者薩曼。這些奧萊的土著,甚至沒有一人晉陞聖階,根本不應該被捲入神明之間的鬥爭。
魔王沒有再說話,毛糰子依偎着她,無需言語,他們默契的從人群中退出,黑暗逐漸將魔王的身影吞沒。
“可以睜開眼睛了,蘇酥。”
魔王溫柔的說道。一線天光灑落,蘇酥睜開眼眸,廣闊的原野之中,遍佈飄蕩着不詳氣息的沼澤。它們簇擁着一座殘破的城池。
蘇酥看了一會,才發現自己已經恢復了正常的體型。她被魔王抱在懷中,忍不住回過頭去,入目一片黑暗。
“暴風城在山脈的外圍,距離這裏有數百公里。”
魔王擁抱着她,緩慢的朝殘破的城池降落:“蘇酥,你看,這裏就是白骨之城了。”
黑暗之中,魔王的雙眸散發著淡淡的光輝,他主宰着夜幕下的一切,蘇酥的心情逐漸變得平靜下來。他們在城門前落下,接着魔王抬起手,手臂輕輕揮舞,沉悶的撞擊聲響起,那在酒館中主動湊上來的劍客,被魔王扔到了地上。
過了片刻,他猛然咳嗽了一聲,翻身坐起,大口的喘息着。
他似乎還未回過神,迷惘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又用力的搖搖頭。
“這是哪裏……”索羅自言自語,他低下頭,便看到以秘銀描繪符文的法袍。
他抬起頭,清冷的月輝之下,魔王抱着蘇酥,一齊低下了頭。
“你好,”蘇酥舉起手:“清醒些了嗎?”
【二】
索羅愣了片刻,才回過神來,他匆忙的從地上爬起來,眉頭微微皺起,先是環顧了一番,接着才看向了魔王,謹慎的道:“不知閣下將我擄到此處,想做什麼?”
蘇酥放下手,她盯住了索羅,半晌笑了起來。
她的笑聲在夜幕下回蕩着,清脆悅耳。蘇酥慢慢的說道:“你這個人,還真是挺奇怪的。”
“依照這個位面的現狀,你見到我,不應該是這樣的反應。”蘇酥平靜的說道:“你不是奧萊的人?”
奧萊的土著,若是見到一個活生生的女性,無論周圍是什麼情況,一定會優先注意到她。
月光下,劍士的表情沒有一絲變化,他按住了胸口:“當然,您是如此的美麗動人,誰能將您無視?”
“只是我卻不敢表露出一絲一毫的欣賞,否則,我害怕您的伴侶,將我撕碎。”
“伴侶?”蘇酥盯着索羅:“奧萊這個位面,會有伴侶這樣的稱呼嗎。”
劍士微微一笑,突然他縱身躍起,如同一縷輕煙,在半空輕盈的旋過身體,驀然跳入了城門之中!
層層黑暗迅速將他吞沒,魔王沒有動,任憑他從面前溜走。索羅的聲音從白骨之城中傳出:“兩位,我也沒有料到,你們居然會來到這裏。”
他的聲音變得異常的縹緲,回蕩在夜幕之下:“否則,我也不能如此輕易的脫身。”
蘇酥拽了拽魔王的衣袖,悄聲說道:“親愛的,他是不是故意的?連犯兩個錯誤,不應該啊。”
“也許是覺得,回到了自己的地盤,因此有恃無恐吧。”
蘇酥有些驚訝:“這裏,他的地盤?”
索羅的笑聲從城中傳出,隨着他的話語,這座沉寂的城池,似乎活了過來一般。
“大人真是見多識廣。我已經很久沒有遇到過像兩位這樣,美味的靈魂了。”
他剛說完,兩扇城門驀然打開,狂風湧出,月光之下,白森森的骨架猶如軍隊,搖搖晃晃的從黑暗之中現身了。
“啊!”蘇酥驚叫一聲,驀然抱住了魔王的脖子:“骷髏!”
“從未有人能從白骨之城裏走出去。”索羅的聲音顯得陰森森的:“現在,就請兩位,進入死亡的國度……”
他的話沒說完。
魔王抬起手,輕輕一揮,像是扇蒼蠅那樣漫不經心,如潮水一樣湧來的骷髏便站立不動,隨後如煙霧一樣消散。
大量的灰塵泛起,蘇酥連忙捂住了魔王跟她自己的口鼻。
“沒事的,蘇酥。”魔王頭頂的呆毛愉快的晃動着:“這些都是幻象。”
蘇酥鬆開手:“是假的?”
“對,包括剛才那些骷髏。”
“……閣下未免太過狂妄!”索羅憤怒的聲音從城內傳出。
然而並沒有人在意他的惱怒。
“他到底是什麼人?”蘇酥鬆了口氣:“剛才那情景真是可怕。”
魔王連忙撫摸着蘇酥的後背,小聲的哄着:“不要怕,蘇酥,我在這裏,我會保護你的。”
“不過,雖然骷髏是假的,但這個城池,卻是真正的死亡之域。”
索羅的聲音又響起了,他輕笑着:“閣下真是見多識廣。不錯,只要踏入這片土地,就別想活着離開了。”
仍舊沒什麼人理他。
蘇酥好奇的問:“死亡之域?”
她看向那殘破的城池,想起了半龍人的話:“是因為這裏死過太多的人嗎?”
“並不是這樣,蘇酥。”魔王耐心的解說著:“再多的生命逝去,也無法在人間令死域現身,這是神明親自降下的力量。是神跡。”
蘇酥愣了一會,才驀然反應過來:“你是說,死神他……”
“嗯。”魔王點了點頭。他又揮了揮手,接着,一道人影慢慢的從月光中飄了出來,在蘇酥的眼前凝聚成形。
月神抱着他的豎琴,優雅的朝魔王躬身致意:“陛下。”
蘇酥:“咦?月神。你一直跟着我們嗎。”
“是的。”魔王說道,他轉過身,用一種十分隨意的口吻說道:“把蘇魯特叫過來。”
隨後他轉過頭,對蘇酥解釋道:“自從上次蘇魯特回歸死亡之中后,便不再現身。也不接受我的召喚。這裏是屬於死亡的領域,雖然我也能破開它,但這樣終究會損傷一些建築,還是交給蘇魯特親自來處理。”
他忐忑的說:“抱歉,蘇酥,要等一會了。無聊嗎?我把月影叫過來,跳舞給你看吧?”
月神原本正朝着魔王行禮,打算退下,聞言頓時驚慌的抬起了頭:“陛下……”
蘇酥連忙擺擺手:“不用了。”
她對月神乾巴巴的笑着:“麻煩你了,你快走吧。”
“那麼我將半龍人他們……”
“也不用啦!”蘇酥一把捂住了他的嘴:“不如我們跟這城裏的劍士好好的聊聊人生吧。”
自從月神現身,索羅就像死了一樣,動靜全無。蘇酥在外面說了半天,也不見他一點回應。她不由扯了扯魔王的袖子:“親愛的,他該不會跑了吧?”
魔王微笑着說:“蘇酥,不用擔心,我將周圍都封鎖了。他無法逃離。”
“棒棒噠。”
蘇酥忍不住蹦了起來——她暫時還沒從體型轉換中徹底恢復過來,偶爾會以為她還坐在魔王的衣兜里,因此會不小心做出這樣的舉動。
魔王抱着她,穩如山嶽,隨後他嘴角含笑,也蹦了蹦。
他就這樣一邊蹦着,一邊說道:“蘇酥,要過來了。”
“嗯?”
細碎的聲響漸漸匯聚,蘇酥轉過頭,只見一片黑壓壓的生物,從各個縫隙中瘋狂的湧來,它們的數量是如此之多,以至於將大地覆蓋,猶如為土地披上了一層白森森的地毯。
那是難以計量的骷髏,從體型上看,它們很像是——老鼠。
“啊!”蘇酥驚叫一聲。
魔王連忙安撫她:“別怕,蘇酥,這是最低等的亡靈而已。”
“不是這個問題……好多老鼠啊!”
“沒關係,它們被死亡沖刷過無數遍,很乾凈的,絕對不會附帶什麼病毒。”
魔王才說完,蘇酥便抱着他,用力支撐起一道黑暗元素組成的帷幕,將他們籠罩住。蘇酥長嘆一聲:“雖然如此,我還是覺得,這情景有些可怕。”
她皺眉道:“這次的骷髏,是真實的嗎?”
“是的。”魔王用一種讚賞的目光看着蘇酥:“蘇酥太了不起了,能這樣熟練的操作黑暗元素。”
“……魔王,驅使這些老鼠的,是剛才的劍士嗎?”
“對,”魔王抱着蘇酥,緩慢的浮了起來,他們懸在空中,居高臨下的俯視着白骨之城:“不止是老鼠。”
大量的骷髏,從永痕的深眠中蘇醒過來,源源不斷的湧出白骨之城。它們在一定程度上,能夠免疫黑暗元素的侵蝕,甚至還津津有味的啃食起了黑暗元素組成的帷幕。
“兩位究竟是什麼人?”索羅的聲音聽起來有些陰沉:“竟然能夠驅策如此純粹的黑暗元素。”
“你又是誰呢?”蘇酥反問:“這些骷髏受到你的驅使呢。”
索羅沒有回答她,反而繼續問道:“剛才那位從月光中現身的閣下,恐怕是聖階吧。”
“……並不是。”
蘇酥看了魔王一眼,既然已經將索羅圍困住,她便也試探的說道:“那位是月之神。”
她說完之後,荒原一片死寂,良久,劍士發出一聲嗤笑:“呵呵。”
“你這個笑是什麼意思啊。”
“你令我發笑,”索羅冷冷的道:“難道你要告訴我,那是一位神明?而你們,竟然能夠驅策神?”
蘇酥點點頭:“對啊。”
“荒謬!你只是個人類而已!”
“所以,能驅策月神的,顯然不是我,而是他。”蘇酥拍了拍魔王的肩膀。
“這不可能。”
“……你憑什麼說不可能。”
“住口!”索羅似乎憤怒了:“竊居神之名的人,你們會為輕狂付出代價的!”
白骨倏然增多了一倍,骷髏們互相交疊着,竟然用身軀搭建起了梯塔,朝着空中進發。
“它們上來了!”蘇酥頓時驚慌起來。
城中的劍士發出了陰冷的笑聲,似乎對於她的驚慌十分得意。
這陰森而刺耳的笑聲里,魔王輕輕的搖晃着蘇酥的手臂:“蘇酥。”
“啊?”
“你還記得嗎,月影給了你一把權杖。”
蘇酥不明所以,她拿出了春之權杖:“你說這個?”
魔王露出了熟悉的、帶着一些小小得意的笑容——這表情蘇酥十分眼熟,每當他突然想起了什麼“有趣”的事情、並急於與她分享的時候,就會出現這樣的表情。
蘇酥有種詭異的預感,她小心的握住了權杖:“親愛的……你想做什麼?”
魔王輕咳一聲,握住了蘇酥的手腕:“蘇酥,你看,像這樣揮舞一下——”
春之權杖在蘇酥的掌中揮動了。一道圓潤的弧線劃開,嫩綠的光芒猶如星屑,從權杖的尖端灑落。
藤木翻滾,沉寂了許久的大地,驟然復蘇。
蘇酥只聽一聲驚雷,隨後眼前一片綠影,粗壯的藤蔓從地面破土而出,逶迤着伸入天際,寬大的綠葉舒展開來,它是那樣的威武和龐大,剛一現身,就直接壓碎了白骨組成的塔。
魔王抱着她輕輕一躍,在一片寬大的綠葉上站定。他伸出一束髮絲,捲住了一條豆莢。
“蘇酥,”魔王的聲音聽起來有點興奮:“純粹的生命之力,對於黑暗生物的殺傷力最為強大,你看,我們可以這樣——”
發束分開,在豆莢上一按,豆莢驀然爆炸開來,五顆豆子呼嘯着射向了骷髏,頓時打倒一片。
魔王用發束攬着豆莢,雙眸閃閃發光,一幅求表揚的模樣:“我記得,蘇酥曾經說過,你喜歡一款名為植物大戰骷髏……”
“是植物大戰殭屍……”
“哦哦,原來如此。”魔王放下了豆莢,對城中喊到:“放點殭屍出來。”
那聲音回蕩着,魔王又轉過頭:“蘇酥,殭屍是什麼?”
“一種體表長毛的……黑暗生物。”
魔王點點頭,又轉身對城中喊道:“聽見了嗎?殭屍身上長毛。”
城中一片死寂,然而卻驀然從天上飛來一群只剩下骨架的鳥。
“又來了,”魔王興奮的說道,連忙放下了蘇酥,抓過一個豆莢放在她的手中:“來,蘇酥,瞄準了,快打。”
蘇酥:“……”
豆莢發射,領頭的鳥頓時哀鳴一聲,失去了半邊的翅膀。從天空墜落,又化為一捧塵土。
魔王殷勤的摘取着豆莢,塞入了蘇酥的手中,補充着她的“彈藥”,還在一旁幫忙出主意:“蘇酥,植物的種類是不是少了點,你再揮下權杖?”
“……我們真的要打這些殭屍,不對,骷髏嗎?”
魔王一怔,有些不安的說道:“你不喜歡嗎,蘇酥?”
“不是這個問題……”蘇酥艱難的說道:“我是說,這樣會不會太傷人家的,自尊……”
“嗯?”
蘇酥搖搖頭,她將一個豆莢放在魔王的手中,魔王小心的追問:“怎麼了,蘇酥?”
“沒什麼。”蘇酥舉起了豆莢:“你說得對,植物的種類少了點。等我們打完這一波,去造點其他品種吧。”
.
於是等月神匆忙趕回來時,他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情景:清冷的月輝之下,遍地是倒伏的骷髏,而源源不斷的不死生物,還在從城中湧出。
而他的前方,則是一團巨大的藤蔓,互相糾纏着,組成了參天巨樹。
魔王和魔后,就站在巨葉上,一神一人,各自端着個類似豆莢的東西,愉快的朝骷髏群掃視着。
“誒,捲心菜又長出來了!”
他聽見這樣的話語,接着便看到蘇酥彎下腰,從藤蔓上摘下了一顆曼陀羅花的花苞——淡紫色的,充滿了毒素。
“看我的,炸!”
花苞被扔了出去,落入骷髏群之中,摔得粉碎,能夠腐蝕鑽石的毒液飄散在了空中,附近一大片區域的骷髏頓時被染成了紫色。接連到了下去。
“蘇酥,”魔王的聲音聽起來愉快極了,他頭也不回,一束髮絲倏然探入雲中,拽下來一朵金燦燦的花。
“向日葵也長出來了。”
“哦哦,棒棒噠,這次讓你來玩。”
“咦,好的。”
魔王興緻勃勃的卷着“向日葵”——那是太陽神的聖花,能夠發射出猶如烈日一般的光輝,而現在它被黑暗神用發束卷着,頂在了頭上,像個傻子那樣左右揮動着,金燦的光芒隨着花朵的綻放,撕裂了夜幕,投射入骷髏之中,將這些黑暗生物燙得吱吱亂叫。
月神:“……”
“真是夠了!”跟在他身後的高大骷髏用力的握緊了權杖,用一種分外嫌棄的口吻說道:“黑暗神還是這樣的傻-逼,他已經沒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