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告白

前往醫院之前，經過顏落的友情提醒，魔王的瞳色已經變回了黑色。然而此刻那漆黑的色澤，竟然又有擴散的趨勢。

“魔王？”蘇酥迷惘的看着他，半晌，記憶才逐漸恢復，她側頭看了一眼：“這裏是……醫院嗎。”

“蘇酥，”魔王鬆開了力道，只是輕輕的挽着她，扶着她站住了，隨後不等蘇酥發問，他便將前因後果統統說了出來：“你受了傷，只有葡萄糖可以挽救，但是這裏的牧師，不，醫生，他們竟然要用針來扎你，對你施以酷刑。”

“輸液？”蘇酥稍微一想便明白過來，她輕嘆一聲，有些無奈的笑道：“這只是很平常的醫療手段而已。”

她扶着魔王的手臂站穩了身體，四下張望：“我昏迷時，隱約聽到了顏落的聲音，她也在醫院裏嗎？”

“女朋友的絕世好閨蜜？”魔王瞭然的說道：“蘇酥醒來之後，她就走了。此刻已經距離蘇酥約有數百米。”

沒錯，蘇酥一醒，顏落就機智的抽身回家去了。

蘇酥卻是睜着眼睛，悄聲的：“女朋友？”

魔王的笑容頓時就僵在了臉上，他一眨不眨的與蘇酥對視，過了約有半分鐘，他彷彿突然驚醒了一般，他的呼吸慢慢的急促起來，聽着猶如低喘一般。露在外面的肌膚，也統統像被火燒了一樣。

“啊，這個……這是……我，”魔王語無倫次。

然而還沒完，蘇酥又想起了什麼，她低下了頭，遲疑道：“你又回來了。我……”

她的話沒說完。

魔王受到雙重攻擊，這邊還沒洗脫自居“男友”身份的過錯，那邊又被挑明違反承諾偷溜回地球。他剛剛還猶如紅霞遮籠的面容，迅速的退掉了色彩，黑色的霧氣裹住了他，魔王的身體僵硬，一句“對不起”還未說出，耳中又聽蘇酥繼續說道：

“……謝謝你救了我。”

魔王：“嗯？”

蘇酥壓根沒察覺魔王激烈的內心掙扎，她深呼一口氣，隨後抬起頭，直視着魔王的雙眸，輕聲詢問：“我可以抱抱你嗎？”

魔王毫無反應，他保持着一分鐘之前的姿勢跟表情，自從蘇酥說了“謝謝”之後，他就這樣一動不動的，這下更是好像連呼吸都沒了。

不過卻是“唰”張開了雙臂。

——做舉手投降狀，兩個胳膊舉得筆直筆直的。

他就以這樣一幅彷彿二傻子的模樣，獃獃的說：“抱抱？”

蘇酥伸手環抱住了他的腰。

他的身量高大，腰肢卻很纖細，蘇酥輕易便環抱住，將頭抵在他的胸膛上。

咔擦……魔王渾身的骨頭似乎都在咯吱作響。

“我那時以為死定了，”蘇酥的聲音輕輕的，她長長的嘆了口氣：“謝謝你，魔王。”

……

…………

入夏之後，天一向黑得很晚。已經將近五點，太陽依舊高懸。地鐵事故終於徹底發酵，街上擠滿了警察，車輛堵在路中，人人臉上都神情焦灼。

蘇酥伏在魔王背上，由他背着，往家中走去。她的身體已經沒什麼大礙，也就不好繼續在醫院裏佔用資源。

燥熱的風拂面而來，卻在魔王身前散開，他的身體涼涼的，像蘇酥躺過的竹席。卻比竹席柔軟許多。

“魔王，”蘇酥臉貼着魔王的後背，小聲說道：“謝謝你。”

魔王一言不發，出了醫院，他又戴上了那個奧特曼面具，過了半晌，他才驚醒過來一般，他的聲音便彷彿捂在鐵盒子中發酵過的蜜糖，黏糊糊、顫巍巍的：“沒、沒有……我現在，好開心。”

蘇酥應了一聲，便不再說話，魔王也隨之沉默。

自從被蘇酥抱了一下，他便一直是這幅魂游天外的模樣。

黑衣奧特曼背着衣衫襤褸的少女，穿行在人流之中，不時有人投來怪異的目光，這兩人卻都似無所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

蘇酥看着路旁高大的梧桐，一片青青落葉從枝頭翩然墜落，她突然問道：“魔王，你為什麼會出現在我家門前呢。”

魔王斷斷續續的說道：“我……不打仗的時候，就會通過空間之眼看其他的位面，我看到了你……不知不覺就，打開了空間裂縫。這個位面，等級非常的高，我走了很久，才走到了你家的門前……”

“你卻不在，我等了一天，終於等到你回來。”

“魔王。”蘇酥又問道，聲音微乎其微：“你為什麼喜歡我呢。”

“就是喜歡啊。”魔王也極輕的回答：“第一眼看到就喜歡。”

陽光穿過寬大的楓葉，投下斑駁的光點，蘇酥摸出了手機，撫摸着碎裂的屏幕，她將早就看中的物品訂下，看着付款成功的信息，唇邊居然泛起一絲笑容。

她懷着小小的喜悅，將手機收好，等到心跳平復了一些，一陣倦意湧來，蘇酥微微眯起眼睛，她揉着太陽穴，一直行走着的魔王停了下來。

“蘇酥，”他偏過頭，露出半張奧特曼的面具：“你累了嗎。”

“還好，”蘇酥說道：“你呢，累嗎？”

魔王沒有回答，他將手臂收緊了一些，隨後輕輕的一躍——

輕盈如一縷雲，倏然升高。

風從蘇酥的耳邊掠過，她驚訝的撐起身體，地面越來越遠，周圍的人似乎根本沒有察覺。

“飛、飛起來了。”蘇酥驚訝道。

魔王背負着她，飛到了空中，陽光驟然灑遍，他踩着高大梧桐樹枝尖端的綠葉，再度一躍，便又輕鬆的躍高了數十米，他的長發飛揚開來，又如樹藤一般將蘇酥纏繞着，牢牢的挽着她，給她強大的安全感。

隨後他便背着蘇酥，在空中飛起來。他並沒有升得太高，也沒有飛得太快，保持在一個令蘇酥舒適的區間。

“蘇酥，”魔王詢問道：“你喜歡這樣嗎？”

蘇酥興奮得臉都紅了，她直起了身，雙手緊緊的抓着魔王的肩膀，一棟高樓迎面而來，魔王側過身，背着她輕盈的繞過大廈，風驀然將她的頭髮吹向一側，寬大的落地玻璃上映出了他們的身影。

魔王又徐徐降落，擦着梧桐樹的枝梢，綠葉間的鳥兒驚起，聚攏成群，啾啾着追趕上來，蘇酥伸出手，一隻胖乎乎的麻雀一邊拍打着翅膀，一邊輕輕的啄了一下她的掌心。

她忍不住笑了起來，魔王靜靜的等待着，過了片刻，蘇酥停下了笑聲。魔王歪過頭：“蘇酥，抓穩了哦。”

“嗯？”

魔王的長發又嚴實的繞了她一圈，隨後他猛然拔高了高度，又極快的俯衝下去。

他背着蘇酥在空中滑翔着，貼着汽車飛過，踩着路燈跳躍，掠過一整排商鋪。

最後伴着青青落葉，緩緩的落在蘇酥家門前。

魔王慢慢的蹲下身，曲起一條腿，半跪在地上，他的手鬆開了蘇酥，頭髮卻還溫柔的攬着她，托舉着她的雙腋，將她輕輕放在了地上。

接着他攬起蘇酥的一縷髮絲，她身上沾染的些許枯葉、羽毛，便統統被輕柔的吹拂開來。

蘇酥的臉還有些暈紅，魔王還握着她的頭髮，他們相對而立，互相凝視着，誰也沒有說話。

於是，花店的快遞小哥過來時，看到的便是這樣的畫面：滿地落葉之中，黑衣奧特曼跟衣服破爛的少女面面相覷，他怔了一會，又仔細對照了一下地址，猶豫着道：“誒，你是蘇酥嗎？”

蘇酥驚醒過來，她慌忙轉身，快遞小哥敲了敲籃子裏的紙盒：“你訂的花到了。”

“這麼快。”蘇酥呢喃一句，她直接打開了禮盒，一整束香檳玫瑰躺在其中，一共十九朵。

蘇酥將玫瑰抱在懷中，轉身一看，魔王還站在原地，她深深呼吸着，正要走過去，又躊躇的轉過身，對快遞小哥低聲道：“這位大哥，您看……您是不是先離開，給我們個，唔……私人空間。”

快遞小哥聳聳肩，騎上自行車：“祝你脫團，小妹妹。”

他哼着歌走遠了。

蘇酥的神情鄭重，她慢慢走到魔王面前，每一步都彷彿用儘力氣，隨後她直視着魔王，顛三倒四、語無倫次的說著：“我、我不知道我現在，到底在想什麼……我完全不清楚，以前，我從來沒有過這樣的……體驗。”

“我以前沒喜歡過誰，我也不知道，這到底該怎麼定義。好像有點奇怪，不對，是非常奇怪……我搞不清楚，但是我還是想說。”

她驀然將花舉起：“我好像喜歡你！從你出現，救了我……魔王，你能做我男朋友嗎！”

……

…………

夕陽終於姍姍來遲，快遞小哥推着自行車，一邊走一邊在內心感嘆着。

他回想着剛才那一幕，不自覺的用老頭的口吻說道：“現在的小妹妹，都這樣主動嗎。年輕人啊。”

但是眼光也太差了吧！

竟然喜歡一個黑衣奧特曼，什麼鬼啊，看起來就跟變態沒什麼兩樣嘛。

快遞小哥有些惋惜，蘇酥的面容精緻可愛，即便衣衫襤褸，任誰看去，也不會覺得她邋遢。臉長得好就是佔便宜，套個麻袋都好看。

他忍不住回過頭，穿過層層樹木，看着蘇酥家的方向。接着便目瞪口呆的鬆開了把手，哐當一聲，自行車摔落在地，快遞小哥卻只顧仰頭，看着天空，震驚的喊着：“黑、黑衣奧特曼上天了！”

魔王猶如一截火箭，筆直的飛到了天空……

地面上，蘇酥也仰着頭，張着嘴，表情跟快遞小哥一樣，目瞪口呆。

她剛才說完，魔王一言不發，接着就咻——炸上了天。

在夕陽金燦燦的光輝中，魔王又筆直的落了回來，他的長發在風中飛揚着，奧特曼的面具被掀開，露出他絕美的面容。

他的雙眸，淌曳着脈脈波光，彷彿盛着星河，雙唇開合著，溫柔的喚着她：“蘇酥……”

他就這樣一邊喚着蘇酥的名字；

一邊砸到了她家的房頂上。

把她的房子給砸塌了半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