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城
錫德里克從訓練場出來,習慣性給俾斯麥打了個電話——霍根的通訊儀被收掉了。有時候俾斯麥心情好會讓霍根接電話,但更多的時候迎接錫德里克的只有他的怒吼。但這次與以往有些不同,片刻的忙音后,對面的信號斷了。
錫德里克愣了一下,再撥,已經只能聽到人工合成音的提示了。不在服務區?訓練基地又不會變成都庫塔飛走。
他瞪着通訊儀,撥了又撥,如果霍根在這裏,就會明確地告訴他,這不是重撥就能解決的問題,很顯然,是信號被屏蔽了。
蘭迪就在這時出現了:“錫德。”他說,聲音陰沉沉的帶着寒意,“你總是一個人來訓練呢。”
錫德里克不耐煩搭理他,抬腳就走,卻被一架機甲攔住了去路。他皺了皺眉,回頭瞥了一眼,見到了六七架機甲。蘭迪的聲音從他頭頂傳來,他剛剛竟然都沒意識到。
“這裏已經被我清場了。”蘭迪笑了笑,那語氣絕對不是出於善意,“我跟你的帳得算一算。”
“在這裏?”錫德里克道,微微仰着頭看蘭迪,蘭迪卻因為他的目光惱怒了起來。為什麼他明明處在弱勢還一點都不恐懼?為什麼他在仰視自己,卻讓自己感到被蔑視的侮辱?
蘭迪道:“我給你時間進入機甲。”
錫德里克驚訝道:“你們已經決定以多欺少了,還有必要這麼虛偽?”
蘭迪惡狠狠道:“少廢話,這是原則……你駕駛機甲,我們來一場堂堂正正的戰鬥!”
錫德里克環視了一下包圍住自己的機甲,笑了笑,瞳孔中有種機械的冰冷:“這可真是……堂堂正正。”他聳了聳肩,像霍根愛做的那樣,然後攤開手,無奈地說,“不過呢,我可不是那種堂堂正正的人。”
他話音剛落,一記鋼鐵重拳便落在了蘭迪的頭部,機甲飛出去的同時,蘭迪頭部震蕩,眼前一黑——接駁到大腦的機甲中樞如實地反饋了這一次重創。
等他勉強站起來的時候,他的人已經歪七扭八,摔了一地。而取代他們站在地上的那些機甲,正不約而同地看向錫德里克,似乎在等待下一步的指令。
看到眼前比自己多出一倍的敵人,蘭迪難以置信地尖叫道:“這不可能!錫德里克,你獨來獨往,什麼時候聯合了這些烏合之眾?”
“砰!”電磁槍精準地擊中了蘭迪的發聲系統,蘭迪的機甲成了啞巴。
“不好意思,手滑。”那開槍的始作俑者——一架深灰色的輕型機甲,舉起手中的電磁槍放在嘴邊吹了一下,擺了一個帥氣的姿勢,但顯然他的同伴們都欣賞不了,紛紛站遠了一些,和他拉開了距離。
接下來是一場單方面的毆打,是的,只能成為毆打,甚至無法叫做戰鬥,蘭迪和他的同伴們甚至無法逃出機甲求饒。
蘭迪只是被塔塔利亞利用的鈍刀,不值得在意,但讓錫德里克注意到的是,蘭迪來找麻煩的次數增多了。塔塔利亞坐不住了嗎?
作為對手,塔塔利亞不是能夠小瞧的家族,它的第一順位繼承人科里昂,和錫德里克同級,是個陰沉而難以摸透的傢伙,他從未與錫德里克發生過正面衝突,但學校里永遠流傳着他更勝錫德里克一籌的傳言。而這個家族的第二順位繼承人斯帕克,則是肯帝第一學院四年級最優秀的學生。與科里昂不同,斯帕克臉上總帶着燦爛的笑容,看上去不諳世事,是個可愛的青年,很容易招人喜歡。
這兩個人才是錫德里克真正的對手。但錫德里克想不通他們安排蘭迪做這件事的目的,於是他不想了。
在毆打的背景聲音中,錫德里克坐在外面的台階上,不斷地重撥那個號碼,眉頭打成了死結。
俾斯麥把通訊儀關機了嗎?簡直讓人不敢相信。
同一時間,軍事訓練基地,一隻穿着高幫皮鞋的腳碾上了一個嗡嗡震動的通訊儀,通訊儀變成了一堆碎片,血水緩緩淌過來,將碎片浸染在其中。
錫德里克撥了最後一次,終於放棄了這個行為,他該開始新的訓練了。他站起來,拍了拍屁股上沾到的灰,前往下一個訓練點。那突然出現的十幾架機甲同時停下動作,悄悄對視一眼,跟在了他的身後,錫德里克感覺到有人跟着,倏地回頭,但這些機甲動作非常靈敏,在那一瞬間有的上樹、有的往旁邊一滾,及時躲了起來。
錫德里克有些心煩意亂,這種突如其來的不安讓他感到煩躁:“都回去。”他抓了抓努力長出來的頭髮,不太確定自己能不能忍住強烈的戰鬥欲-望。他得戰鬥才能排解這種煩躁,他想。
但是他很討厭的蘭迪不屈不撓地爬出了機甲,又過來了。
錫德里克一把抓下脖子上掛着的空間鈕。蘭迪頂着一個豬頭臉,卻好像獲得了勝利的贏家,冷冷笑道:“我承認這次是我小看了你,但你下次不會這麼好運的。”他一邊抽氣,一邊說,“你以為你戰勝我了嗎?不,是我戰勝了你。錫德,你就要失去你最重要的東西了。”
錫德里克的手指一松,片刻后冷冷看着蘭迪。
蘭迪面無表情道:“還不理解我的意思嗎?是不是今天的電話沒有打通?”他壓低聲音,營造出一種恐怖的氛圍,“那個人不能接你的電話,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錫德里克慢慢地看了一眼蘭迪:“你究竟在說什麼?”
“我說的還不夠明白嗎?”蘭迪道,“他、死、啦。”
下一秒他已經被錫德里克提在手中:“你都知道些什麼?”
蘭迪道:“那個軍事訓練基地被襲擊了,皇太子也在裏面,但是死的只會是一些倒霉蛋,皇太子會安然無恙。你懂了嗎?”
錫德里克沒有回答,他丟下蘭迪,轉身便進入了機甲,頭也不回地說:“我需要幫助,拜託了。”
黑色機甲近似命令地說完這句話后,直接沖向了雲霄,在他身後懶懶散散偷偷摸摸的機甲們迅速整裝完畢,列戰鬥隊形跟了上去。沒有任何多餘的詢問。
“喂,你知不知道擅自離開學校是要受處分的啊?”等最後一架機甲消失,蘭迪才自言自語似的抱怨了一句,“你上次的處分還沒撤銷呢。”
一個同樣鼻青臉腫的年輕人走到他身邊,低聲道:“偽造錄音已經做好了,您和這件事將沒有任何聯繫。”
蘭迪看了一眼周圍,他的同伴們摔得四仰八叉,但每一個都在特定的位置,他們將這一片區域無死角地監控了起來,以防止有人窺視或者偷聽。
蘭迪道:“米高,替罪羊是誰?”他有些幸災樂禍。
被稱作米高的年輕人挑眉,念出一個名字,那是一個三年級的塔塔利亞,家族優秀的繼承人之一。
“都庫塔們會暴走的,那可是珍貴的四代,皇室不會承認這是自己與塔塔利亞的計劃,再說皇太子可是真的身處其中,誰能想到皇太子會冒這麼大險呢?但他當然認為這是值得的,以此為□□全面激化兩個家族的矛盾,這是一筆好買賣。誰都知道是皇室和塔塔利亞勾結,可是塔塔利亞只能背這個黑鍋。如果成功,背下這個黑鍋也不算什麼,但現在他們註定失敗,因為錫德里克去了,他們怎麼會知道錫德里克擁有這股強大的力量?”蘭迪諷刺地笑笑,“虧他們還在為那個科里昂和斯帕克沾沾自喜,真正善於蟄伏的其實是錫德里克,高傲、不近人情、難以相處的錫德里克!他們給錫德里克貼上這個標籤,以為這個最優秀的都庫塔也不過如此,只有區區武力!”
米高有些疑惑,問道:“但我有件事不理解,為什麼塔塔利亞認為謀殺了這個四代就能毀掉都庫塔?”
“因為西本弗。”蘭迪道,“西本弗衰老得太快,沒人知道為什麼,大家看笑話,或是感到惋惜,很少有人去想一想他身上發生了什麼事。”
“西本弗能夠重新獲得力量?”米高驚訝道,“只要那個孩子出生?”
“我可不覺得這兩件事有必然的聯繫,我們一定漏掉了關鍵情報。”蘭迪緩緩地說,“但這個結論不會錯。塔塔利亞始終在懼怕元帥時期的西本弗,他們認為這是都庫塔家族能否延續下去的關鍵。畢竟,這是帝國唯一一個以一個種族為姓構成的家族。即使是羅夫特,也不再有重建這個家族的能力。”
他一不小心抽動了腫起來的部位,疼地臉扭曲了一下,於是他惡狠狠地說:“讓他們去斗吧,我們只需要扮演一個小丑,一個小丑!”
時間倒回到半個小時前,也就是那隻高幫皮鞋碾上通訊儀的大約二十分鐘前,同時也是霍根在醫務室門口見到敵人的時刻。
“蒼蠅都不能放飛過去。”俾斯麥的聲音很沉靜,這簡直不像他,但又令人不感到意外,他經歷過最殘酷的戰爭,他必然擁有最強大的內心,“小夥子們,都打起精神來,這是真正的戰鬥。”
“我們會戰死在這裏嗎?”突然有人問了一句。
公共通訊頻道里驟然安靜了一瞬間。
俾斯麥沒有回答,駕駛的機甲以一個詭異的弧度突然躍起,斬斷了一架機甲偷襲己方的的手臂。但他瞬間落入了敵人的包圍圈,七八架機甲圍住了他,顯然他們要纏住他,敵人的目的不是他們,而是新生,他們要抽出人手,去追擊新生了。
年輕的教官們對視一眼,透過冰冷的機械眼讀到相同的心情:不能放他們過去。
“如果我們不戰死此地——”俾斯麥聲音傳出,機甲動作快得令人眼花繚亂,從別人的視角來看只能看到他以自殺式的動作將後背全部暴露在敵人面前,長-槍橫掃,架住數架機甲,去勢仍然不減,“啪”地一聲,將那數架機甲排到身後,同時置身在了死光炮的轟擊之下,但他的聲音仍然那麼沉穩,“——還有誰能為那些孩子擋住這些餓狼?”
在他最後聲音終於揚起的同時,他以一個驚人的角度扭轉身體,機甲肩部裝載的死光炮同時鎖定目標,“轟”地一聲,兩道極致絢麗而極致恐怖的激光轟擊撞在一起,餘波甚至震塌了旁邊的建築。
磚塊轟然坍塌后大量煙塵遮蔽了視野,等灰塵落地世界重新清晰起來之時,俾斯麥的那架機甲半跪在一地殘垣之中,而他對面的機甲已經失去了半邊身體,躺在地上直接報廢了。
瀕臨報廢的黑色制式機甲中猛地傳來俾斯麥的一聲怒吼,那彷彿壓抑在地底的岩漿驟然爆發,卻同時帶着毀滅與拯救的力量:“怕死嗎?那就後退吧!去安全的地下,去和那些眼含淚水的幼崽一起發抖!留下者已經註定了結局,所以你們可以後退!”
在死光對轟中受到重傷的機甲發音系統受到了打擊,俾斯麥的聲音因此顯得沙啞而斷斷續續,這使得他最後的演講實在不夠悲壯,甚至有點滑稽的感覺。
“但如果心懷愧疚,如果為怯懦羞恥,如果還沒有忘記一個軍人的本分——”俾斯麥喘了口氣,發出了最後的吼聲,“那就死戰吧!和這群混蛋——死戰吧!”
名叫大衛的二十五歲上尉削掉了敵人的一個肩膀,卻被身後的敵人鎖住喉嚨摘掉了腦袋,在他從機甲中暴露出來,被電磁槍一槍斃命的同時,他露出一個溫柔而無可奈何的笑容:“沒辦法了,艾麗,這是軍人的本分啊。”
已經三十歲卻還在中尉上踏步的艾德里安,為了拖住追擊的一名敵人,被用激光劍攔腰砍斷在駕駛室中,但他直至此時仍然緊緊抱着敵人的後退,在敵人不斷的蹬踹中,他留戀地看着這個世界,叫了一聲:
“媽媽。”
當他閉上眼睛之時,戰鬥也結束了。俾斯麥死得毫無英雄色彩,他被死光炮從身後轟擊,在駕駛艙里和自己的機甲一起爆裂成了無數碎渣。他的血肉最終和他的機甲殘片混合在一起,濃稠的鮮血將這兩者黏在了一起。
這種情況下,那頑強的通訊儀還能殘存,並且不斷震動,簡直是個奇迹。但打這個電話的人永遠不可能再接通這個電話了。
穿着高幫皮鞋的恐怖分子落下自己的腳,將通訊儀踩成了粉碎。現在好了,對方不會再受到“不在服務區”這個聲音的困擾,以後再打這個號碼,只會提示“對不起,您撥打的號碼發生錯誤”,而再過一段時間,這個號碼就會註銷,一個陌生星球上的陌生人會重新擁有這個號碼。
二十分鐘的戰鬥讓這伙恐怖分子少了十幾個同伴,這和對方陣亡的人數比起來幾乎是一比一,這讓領導這次作戰的漢克有些震驚。他們是連帝*都感到頭疼的恐怖組織——科林的成員,這次帶出來的人又都是科林的精英,沒想到這個小小的軍事基地倒也卧虎藏龍,區區十幾個人就以如此可怕的戰鬥力將他們拖住了。
為了行動隱蔽,這次行動成員加上內應的梅森和單獨行動的頭兒,一共只有接近四十個人。現在一下子損失了十幾個,漢克有些頭疼。好在那些新生不足為慮,只要撬開他們藏身的地窖,就能把這些受驚的兔子收入囊中。
也許這是皇帝放心讓皇太子來這裏軍訓的原因吧。漢克一邊指揮剩下的人向新生逃竄的方向追擊,一邊摸不着頭腦的想:那個神秘人究竟是誰,不但知道皇室和塔塔利亞聯盟的計劃,還能把那伙服務於皇室的假恐怖分子的路線告訴他們。
管他呢……漢克招呼一聲,命令所有人一起上,想辦法把這個厚重的大門給撬開。誰能想到這個地下一層的入口,居然是這麼一扇連電磁槍都打不穿的門呢?如果直接用死光炮轟擊,裏面的人恐怕也會變成渣渣。死掉的皇太子非但沒有半分價值,還會給他們帶來無窮無盡的麻煩。即使是科林,也無法承受帝國持續的怒火。
門內的新生們驚慌失措地逃進這裏,老兵試圖讓他們相信自己是絕對安全的,但是隨即傳來的敲擊聲讓他們臉色發白,更加驚恐了。
塔塔利亞家族的第二順位繼承人,優秀的斯帕克,坐在角落中皇太子的身邊,投在門上的目光漸漸發緊。
“情況不對。”他意識到這一點,回過頭看見皇太子鎮定自若的臉色,嗓子發澀。也許他們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
這個陷害都庫塔的計劃並不是家族與皇帝制定的,皇帝決定讓皇太子進入肯帝第一學院學習,他作為家族代表,跟在皇太子身邊保護,當得知會來到這個偏僻的軍事訓練基地,他們就想到了這個計劃。
讓卡爾看到自己並非斯帕克的失誤,他故意那麼做,並確定卡爾會給錫德里克打去那個電話。電話內容是什麼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這通電話暴露了皇太子的位置,他們可以將任何一句話都解釋成暗語,這並不難。雇傭兵會偽裝成恐怖分子襲擊基地,目標表面上是皇太子,實際上卻是霍根,塔塔利亞不能讓第四代都庫塔降臨於人世。
雖然錫德里克在三代都庫塔中排行老大,但那實際上只是在幾支嫡系的輩分。在不算太偏遠的旁系,有好幾位已經成年許久的都庫塔,儘管他們力量不夠強大,但他們的孩子——即將出生的四代——仍然有可能成長為優秀的都庫塔,這些四代被塔塔利亞小心地剷除了。
不知道為什麼家族竟然放任霍根如此之久,但斯帕克覺得不能再錯過這個機會。他雖然不知道四代都庫塔隱藏着什麼秘密,但家族中留有警示,四代都庫塔出生之時,即塔塔利亞消亡之日。為了家族,霍根和他的蛋都不能留下——尤其是那是錫德里克的後代,擁有最純粹的都庫塔血統。
他太幼稚了……斯帕克敏銳地察覺到外面的敵人並非雇傭兵——他怎麼會相信雇傭兵的忠誠?即使他已經手握那伙渣滓的把柄,可那些人還是會背叛他,他們可不是薩爾扎家族的人,蘭迪那樣指哪咬哪的狗並不多見。
斯帕克深深地看了一眼皇太子無知的側臉,至少他要保護好皇太子,否則他真的會給家族惹上大禍。
他剛剛想到蘭迪,不由就想起同樣是為家族繼承人效力的卡爾,他比蘭迪還不如,他只是個私生子,家族甚至不承認他,隨便他和誰廝混,於是他選擇找了個靠山——那個整天只知道訓練、目中無人的傻鳥錫德里克。
可……卡爾呢?
斯帕克一驚,再度環顧了一圈,仍然沒有看到卡爾的身影。
他不會是去救霍根了吧,斯帕克驚愕片刻,看到那個和卡爾、霍根同宿舍的柯拉跑到老兵身邊,低聲哀求着什麼,還時不時指一指大門,便確定了卡爾的去向。
祝他好運,斯帕克想,見皇太子有些睏倦,便讓他在自己腿上休息一會。
而此時被“祝福”的卡爾,正在已經變成一片片廢墟的基地中飛快穿梭,尋找着霍根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