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陰

第一天,陰

晚上七點左右,機甲零件裝配廠的下班鈴打響起來,穿着藍色或灰色工作服的男女工人,行色匆匆地洗了把手,路上遇見熟人笑哈哈地打個招呼,腳步不太停,徑直往車庫走。時間不早了,哪怕是夏天的夜晚,騎着“飛摩”的話,就算全副武裝地戴上頭盔或是護目鏡、圍巾,也是夠遭罪的。

“飛摩”,是磁懸浮摩托車的簡稱。普通工人一個月不到兩千的收入,無法承擔購買磁懸浮汽車的高昂費用——哪怕是最普通的磁懸浮汽車,也要好幾十萬了。

飛摩應運而生。

速度快的人,陸陸續續騎上飛摩,駛向規定的航道。晚上出來跳舞的幾個阿姨,看到這股車流,嘀嘀咕咕讓開道,免得走到人家車輪底下。

其中一個燙着捲髮,頭髮彈簧似的在腦袋上亂晃的女人,嗓門格外大些,忿忿不平的:“這些騎飛摩的小年輕,看路不知道仔細點,小小年紀,眼睛都花掉了。”

旁邊穿着花格子短袖、橫條褲子的微胖女人對此興緻缺缺,低頭看了看自己染紅的指甲,無意似的提起來:“這兩天,我家格魯成績出來了。”

其他幾人對視一眼,笑嘻嘻搡她:“莫莉,早就聽說格魯成績好,考得怎麼樣?”

唯獨剛剛的捲髮女人,撇了撇嘴。

莫莉嘆了口氣,輕飄飄瞥了一眼捲髮女人:“考得一般般,還是沒發揮出水平——”

“到底去了哪?還賣什麼關子?”

莫莉得意洋洋,豎起一根手指,幾人面面相覷,驚呼道:“難道是肯帝第一學院?”

莫莉矜持地點點頭:“雖然調劑了專業——”

“那也很好了,那可是肯帝第一學院啊。”

作為以首都星的名字命名的高等學府,肯帝第一學院無愧於它的名號,各方面綜合指數排名,在帝國五大學院中排名第一,是名副其實的“第一學院”。

“格魯這孩子,我沒看錯。”

“以後肯定是前途無量。”

大家眾星捧月地把莫莉圍在中間,讓她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她看了一眼默不作聲的捲髮女人:“劉芬,你外甥不也是今年高考嗎?成績……不會還沒出來吧?”

帝國的高考成績按名次揭榜,越往後知道成績,說明成績越差。

莫莉正得意,餘光卻瞥到捲髮女人露出得逞的笑容,眼皮一跳。

劉芬慢條斯理道:“我們家小亞,不像你們家格魯,沒考好。”這話一說出口,莫莉臉就青了,劉芬笑容擴大,斜着眼道,“他發揮正常,考上的是自己喜歡的機甲系。本來呢,他更喜歡機甲製造系,但第一學院的老師跟他說,他這個身體素質,不去機甲系可惜了,老師建議他,在機甲系課程空餘的時候去機甲製造系旁聽。”

什麼“機甲系”“機甲製造系”的,一群上了年紀的阿姨聽着頭暈,桑麻星地方偏遠,不少人一輩子都沒見過機甲。她們只聽出來,劉芬的外甥成績非常非常高,連肯帝第一學院的老師都親自跟他聯繫了。

有人咋舌:“看不出來啊。你直說他考上第一學院最好的系不就好了,繞那麼多彎子幹什麼?對了,莫莉,格魯上的是什麼系?”

莫莉面色一沉,眯眼看向劉芬,冷哼一聲:“還學院老師說……哪個老師吃飽了撐的,還打電話給一個新生?”

“對那些可有可無的人,當然不用問了。”劉芬向莫莉抬了抬下頷,“你也跟我們說說,格魯被調劑到哪個系了?”

見到眾人好奇的目光,莫莉臉色難看,強笑道:“我哪記得住那名字,只知道是做材料的……”

“哦。”其他人倒是理解,因為他們也記不住學院層出不窮的稀奇專業,“能考上第一學院,已經很不錯啦。”

看出她兒子考得不如劉芬外甥,大家這麼安慰,同時又羨慕:“要是我兒子也能跟你家格魯一樣,我也就心滿意足了。”

莫莉卻一點都沒因為這個稱讚開心起來。都是因為劉芬那個外甥,害的他優秀的兒子只能淪為陪襯。她本來已經想好……

“舅媽?”青年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索。

莫莉抬頭一看,一個年輕人坐在飛摩上,一隻腳踩在地上,腿很長。他另一隻腳蹬在腳踏上,正從頭上摘下頭盔,露出一張英俊的面孔。栗色的頭髮和淺色的瞳孔,讓他和傳統的華裔區分開來,顯然,這是個混血兒。雖然穿着工廠的工作服,但他帥氣的外表卻把這身灰色土氣的衣服,穿出了雜質封面的范兒。

這就是劉芬那個外甥,霍根?

從來只聞其名、不見其人的莫莉,頭一次在這偏遠星球上,看到這麼帥氣的小夥子,一時間都忘了自己和他的“過節”,呆住了。

霍根把頭盔掛在後視鏡上,走過來對幾個阿姨打了聲招呼,問劉芬:“去買菜嗎?我送你一程?”

劉芬看到莫莉眼珠子都要黏在外甥身上,心裏罵了句“不要臉”,老母雞護崽似的推着外甥往飛摩走:“不是不是,本來要去跳舞呢,先回家吧。”

莫莉追上來:“別急着走啊,讓大家看看高材生長什麼樣,看一眼是會少塊肉還是怎麼著?”

劉芬回頭一瞪眼:“讓你們這群為老不尊的多看幾眼,小亞的帥臉都能讓你們舔平了,讓開讓開,我和我家小亞要走了。”

“什麼你家小亞?你親兒子該怎麼想?誒誒別走,跟阿姨拍張照嘛……”

霍根連連抱歉,勉強脫離了阿姨們的魔掌,坐上飛摩,把頭盔罩在舅媽頭上。劉芬看他光戴個護目鏡,不肯自己戴頭盔:“幹嘛啊你,還把頭盔讓給我。”

“反正也不遠。”霍根老實說。

“不遠你就自己戴,我知道不遠……”劉芬摘到一半,霍根啟動飛摩,“走了。”

劉芬嚇得抱住霍根的腰,頭盔掉回脖子上:“你怎麼說開就開?嚇死人了。”

高考完暑假沒事,霍根在附近的機甲零件裝配廠找了份工作,想把自己學費掙出來。他雖然從小沒有父母,一直在舅舅、舅媽家長大,卻也沒幹過什麼活,這一開始在工廠上班,還挺不適應,一天下來,腰酸背痛。

今天他和同事安格斯討論一個零件的安裝工藝,各執己見,彼此都覺得自己的方法更好一點,因此下班晚了點,沒想到正好碰到出門的劉芬。

他腦中還充斥着那個零件的尺寸參數,運算着兩種工藝的速度。

感受着迎面而來的風,霍根覺得自己昏漲的腦袋,清醒多了。

劉芬有一撮捲髮露在頭盔外,在風中花枝亂顫,不忘教訓外甥:“小兔崽子,你敢不敢再開快點?出門帶兩個頭盔,我跟你說過沒,啊?”說到這,又想起另一茬,“要是你同學沒法回家,你有兩個頭盔,不就能送送人?這都想不到。”

外甥十八歲了,大學也考上了,到了該娶媳婦的年紀了。

霍根開着車,她戴着頭盔,哪聽得見她說的話?只聽見後面舅媽好像在念叨,他便隨口道:“知道了舅媽!”

說著已經到了他們家那條街。

霍根的表弟,劉芬的兒子,張和,拎着垃圾袋出來扔垃圾,見到他們回來,拎着垃圾袋揮了揮手。

霍根正要踩剎車,拐角處陡然衝出一輛磁懸浮車來,居然開到了飛摩的航道上,見着拐角有人,速度不減反增,八成是踩錯剎車,霍根要是這時候停下,十有八-九要被撞飛出去。

他詫異地皺了皺眉,在這樣危險的時刻,還有些暈的腦袋陡然冷靜下來,踩剎車的腳改踩離合器,一個一百八十度大漂移,差點從航道上摔下去,那磁懸浮車的主人總算記起踩剎車,隨着一聲尖銳的制動聲響,這輛豪華的磁懸浮車車頭撞在了飛摩屁股上,雖然霍根及時應變,也還是把飛摩撞出去一段距離。

磁懸浮車還能在航道上待穩,飛摩卻已經承受不住,從航道上掉下來,劉芬目瞪口呆地看着這一番變故,腦子反應不過來,下意識一把抱住霍根腦袋,他沒戴頭盔啊!

霍根反應比她快得多,在摔落的時候踢了一腳飛摩,藉著力墊在了下面,劉芬摔在他身上,雖然從半空中摔下來,倒也沒多大事。就是手抱着霍根腦袋,磕在地上,“咔嚓”一聲,大概是骨折了。

飛摩被霍根一腳踹出幾米遠,摔在地上,彈了一下。

張和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手上垃圾袋“啪嘰”一聲摔在地上。磁懸浮車在航道上一動不動,好像在心虛地裝死。好一會張和才反應過來,“卧槽”一聲,飛奔上去:“媽!表哥!”

劉芬打了個突,驀地反應過來,低頭一看,手上的疼已經感覺不到了。霍根身下,是一灘血!

她跪到一旁,急得直接用那雙骨折的手捧住了霍根的腦袋,隔着頭盔把霍根身上來回掃視了一遍:“我草你八輩祖宗啊!小亞你這是傷到哪了啊!”

霍根艱難地從劉芬的手中解脫出來,仰躺着,從褲袋裏掏出一個古老的通訊儀,用自帶的相機功能把航道上的磁懸浮車車牌拍了下來,這才吸着涼氣,對趕過來的張和道:“快點報警,別讓肇事司機跑了。還有,給你媽檢查一下手。”

張和哆哆嗦嗦地報了警,又打了急救電話,沒空管他那呼天搶地的老媽:“你知不知道你流了多少血啊?王八蛋,你倒是給我出來啊!”他才上高中,不知道怎麼安慰老媽,也沒辦法跳到空中,把磁懸浮車上的司機揪下來,六神無主。

霍根冷靜地安慰兩人道:“我就是肚子有點疼,別的沒什麼。”這時他瞥到磁懸浮車上顫顫巍巍停下來,捂着肚子,虛弱地推了張和一把。張和回頭一看,只見一個很有紈絝子弟面相的年輕男人哆哆嗦嗦走了出來。

張和回頭一看吼道:“你還不過來搭把手!我哥有個三長兩短,你也別想活了!”

紈絝子弟抖了抖,飛快地過來,幫着張和把霍根扶進了磁懸浮車裏,又把執意要幫忙的劉芬也一起弄進車裏,剛坐上駕駛座,張和就怒氣沖沖地把他一把推開了。

“就你這樣還開車?滾一邊去。”

紈絝子弟不敢說話,眼看着張和把車速飆到了最高時速,小心翼翼道:“你的年齡,有駕照了嗎?”

張和一頓,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前方,一路橫衝直撞過去,愣是在各條主幹道毫髮無損地通過了。

車停在醫院門口的時候,醫院的救護車才開到一半。張和猛地一踩剎車,在紈絝子弟驚魂未定之時,轉頭陰惻惻道:“你要去舉報我嗎?”

紈絝子弟道:“還是趕、趕緊把你哥送進去。”

這時醫生、護士已經一窩蜂沖了出來,打開車門,七手八腳把霍根抬出來。霍根捂着肚子越來越疼,臉色灰敗,三個人跟在後面跑,劉芬死活不肯去治自己的手,硬是用唯一完好的食指大拇指勾着紈絝子弟的袖子,另一個大拇指就勾着霍根:“就是這個人,醫生,你們也要給我們作證!”

“請您先放開病人。”醫生道,“我們要推他進手術室了。”

醫生和護士推着霍根進了手術室,霍根比了個沒事的手勢。張和這才有空把老媽哄去治療骨折,臨走前怎麼都不放心,指着紈絝子弟的鼻子道:“你要敢跑,我讓你在桑麻星待不下去!”

“不跑不跑。”紈絝子弟臉色慘白,“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我會承擔一切責任的。”

張和狐疑地看他一眼,劉芬不敢走,非要拉着紈絝子弟一塊去,生怕他跑了,直到警察趕到,出示了證件,表示他們會調查此事,劉芬才跟着張和一起去治手。

警察看了眼紈絝子弟的證件,詫異道:“你還是學生?”

紈絝子弟擦了擦冷汗,道:“是,但、但是我年齡已經滿了,駕照是我自己的。”

警察一絲不苟地檢查了一遍學生證和駕照,板著臉道:“抱歉,這是肯帝星駕照,在桑麻星不適用,我們必須聯繫您的監護人。”

紈絝子弟面色一變,求饒道:“我願意承擔一切責任,負全責,沒關係,監護人還是不要找了吧。”

見警察不為所動,他左右瞥一眼,湊近警察耳朵:“你知道我是誰嗎?”

警察秉公執法:“你是一隻都庫塔,國家特級保護動物,但這也不能為你銷罪。請給出你的聯繫人通訊號。”

保護動物是什麼鬼?紈絝子弟不敢反駁,咽了口口水:“不、不是我不願意給,我的監護人在肯帝星,我是和我堂哥一起來旅遊的……”

警察很好說話地道:“你堂哥多大了?”

“他是帝*事學院三年級的學生。”

警察肅然起敬:“那麼請他過來,也一樣。”

就是不敢讓他知道啊!紈絝子弟欲哭無淚,他堂哥也只是個學生啊,警察叔叔!

張和陪劉芬治療完手后,和警察一起等紈絝子弟的堂哥,過了段時間,幾乎是和手術室門開的同時,走廊盡頭匆匆趕來一個高大男人。

他至少有兩米高,一米八幾的人類警察在他面前,被襯托得矮了很多。不愧是成年的都庫塔,警察在心中讚歎,這種氣息,實在太驚人了。

醫生走了出來,紈絝子弟眼見着高大兇猛的都庫塔成年種朝自己走來,心驚膽戰地拉着醫生:“他怎麼樣?還活着吧!”

張和推開他:“胡說八道什麼呢?醫生,我表哥怎麼樣?”

醫生推了推眼鏡鏡框:“病人已經脫離危險,但……”他遲疑地看了一眼從走廊盡頭走過來的男人,在病人家屬擔憂的目光下,心中一橫,還是決定將這件事說出來,“他體內的蛋,可能會有危險。”

張和沒反應過來:“你意思是……我哥要……變太監了?”

“變你個頭!”劉芬噴走他,擠到醫生面前,“您再檢查一下,我家小亞沒有女朋友,也沒有男朋友,肚子裏怎麼可能有蛋呢?”

“我們已經確認過了。”

醫生面露為難之色,來之後就沒有說過話的男人,惡狠狠瞪了紈絝子弟一眼,對醫生盡量放柔聲音,卻仍然顯得硬邦邦的:“請全力救治他,不管發生任何不幸,我們會負責到底。”

醫生一聽就放心了,信誓旦旦道:“錫德里克少校,請您放心,我一定會竭盡全力,保住您的夫人和孩子。”原來不是豪門恩怨,他還以為是錫德里克少校授意堂弟除掉那位的呢。

是的,紈絝子弟的堂哥,正是這段時間火遍全帝國的軍部新星,家世顯赫,才剛剛成年,卻已經在帝*事學院的一次演習中立下功勞,晉陞為少校。

現場默了一瞬。

紈絝子弟,錫德里克的堂弟都維利亞,震驚地看着錫德里克。劉芬差點衝上去潑婦罵街,好在張和從醫生的態度中,敏銳地察覺到這個人身份的不同,一把拖住他媽。

幾個警察也驚呆了,小叔撞大嫂?謀殺繼承人?豪門的事情太複雜。

而當事人,錫德里克,同樣很震驚:“你在說什麼?”他甚至不知道裏面的人是什麼種族多少歲是男是女。

醫生遞出一份報告:“這是基因比對圖,已經可以確認,那位霍根先生肚中的蛋,基因與您的完全相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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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際之孵蛋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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