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眾仙修回到崑崙,已經是一年之後。
山中無歲月,哀牢山畢竟是魔修的大本營,集合了崑崙幾乎所有太上長老、長老之力,沒了血輪法王這樣的老怪物阻擋,眾仙修也耗費了好一番功夫才接近山頂。
但頂峰的靈虛殿,卻終究無人能進入。
傳說這靈虛殿乃是末法時代的殘留建築。上界與修真界尚未未分離時,仙魔共存於混沌之中。仙帝以無上神通煉製虛天殿,魔君亦不落於後,煉製靈虛殿。可惜最後兩界分離,虛天殿亦飛升於上界,靈虛殿的靈氣卻被抽空,只殘存空殼墜於哀牢山。
哪怕是空殼,也是上界之魔煉製,殘餘的魔氣,滋養了修真界上萬年的魔修們。
這裏是哀牢山的核心,但沒有一個崑崙仙修能靠近,哪怕是持有虛天九鼎的墨潯。
裴練雲問過奚皓軒,靈虛殿到底有什麼,居然無人能接近。
奚皓軒嘆了口氣,回答,禁制。
密密麻麻的禁制,層層疊疊,相輔相成,如同交織形成的厚繭。
虛天九鼎的力量的確可以破開這些禁制,但是墨潯動手前察覺到,一旦禁制破損,將引起連鎖反應,輕則哀牢山被夷為平地,重則所有世俗界的陣法同時崩潰,屆時世俗界和修真界都將空間碎裂,重歸混沌。
眾仙修這時似乎才反應過來,玄陰魔尊在世俗界設立那些絕陣的原因,恐怕不僅僅是為了打開通往上界的通道。
有了那些陣法,與這靈虛殿周圍的禁制呼應,哀牢山永遠都不可能被仙修給滅絕。
玄陰魔尊即使不在,也將眾人給擺了一道。
意識到這一點的眾仙修,破解禁制無果,回到崑崙時,一個個都像是焉了的茄子,毫無精神。
殺了再多底層的魔修有什麼用,人家的根基半點沒有動搖,靈虛殿內潛藏閉關的魔修一個都沒能動,好好地活在裏面,幾乎傾巢出動的仙修們就像是傻瓜一樣。
更有些較勁的仙修,留在靈虛殿旁,一個個研究那些繁雜的禁制。
裴練雲沒有留下,被奚皓軒帶回了崑崙。
她也沒有着急和阿珠那換過來,因為墨潯回到玉清宗第一件事,就是召集門人,公佈了自己要娶裴練雲的消息。
他似乎有些迫不及待,雙修典禮準備得很匆忙,十日後就要舉辦。
對此,奚皓軒有些不理解,暗自和裴練雲溝通:“這老不休急什麼?”
裴練雲的神識微微探過墨潯,在被他察覺之前很快收回。
沉默半晌,她道:“他身體……很奇怪。”
“奇怪?”
裴練雲想了想,她說不出哪裏奇怪,但是墨潯的氣場給她的感覺就是很彆扭。
“他要去夜襲我了,去看看就知道他出了什麼問題。”她找不到答案,便這樣回答。
奚皓軒望着墨潯離去的方向:“你確定?”
“他一直在看我養傷的房間。”
奚皓軒揉了揉鼻子:“那你怎麼知道是夜襲你?”
裴練雲理所當然地說:“晚上對我不利,不是夜襲是什麼?”
呃……對於裴練雲的腦子,奚皓軒有些無言以對。
正如裴練雲所料那樣,墨潯回了自己靜室,換了身白如雪的乾淨長衫,徑直地去了裴練雲養傷的房間。
他甚至刻意避開了所有弟子,神不知鬼不覺的潛入。
此刻的玉清宗寂靜無聲,夜霧朦朧,墨潯單手撥開紗帳的瞬間,突然敏銳地回頭,打量身後。
身後空無一物,什麼都沒有。
是他想多了?墨潯微微蹙眉,轉身。
與此同時,對面窗檯邊的兩株小草正在用神識對話。
“差點被發現了!”略帶緊張的聲音是奚皓軒。
“嗯。”淡定的是裴練雲。
“為何跟你一起,我總覺得緊張的自己像個傻瓜。”奚皓軒嘆氣。
裴練云:“緊張作甚?被發現了就打一架。”
人家可是有仙器輔助的,會被虐得渣渣都不剩好么?奚皓軒憋着一口氣沒再說話。
這邊墨潯已經走到了床邊。
他站立着,目光落在平靜睡着的“裴練雲”身上。只見錦被之中,她露兩截凝脂般的胳膊隨意地搭着,青絲如瀑散落地灑在枕邊,紅唇還輕咬着一縷,唇角勾着一抹嫵媚。
墨潯呼吸一窒,才多久不見,她怎麼變得妖嬈了?
明明比之前更要誘惑男人的妖嬈,可偏偏他看着她,居然少了過去的欲,整個人的心境都變淡了。
他微微皺眉,伸手探向她的臉頰,兩根手指精準地捏住了她的下巴。
果然,她醒了,一雙美目望向他,迷濛中帶着三分小女兒家的羞澀嬌態。
“師叔——”她一開口,那聲音更是酥軟到人的骨子裏。
墨潯的神魂都微微蕩漾了一下。
他怔愣間,卻見她雙臂伸出,拉扯住了他的袖子。
“師叔既來看我,為何不坐下?”她搖晃着他的袖子,狀似撒嬌。
墨潯一言不發地坐在她床側,緊盯着她。
總覺得……哪裏怪怪的。
由不得他多想,她的腦袋居然就那麼靠了過來,睡在了他的大腿上。如青蔥般的手指,沿着他的腰帶往下,有意無意地停在了某個代表男人的物件之上。
明明還隔着數層衣料,墨潯卻覺得那冰涼的手指彷彿已經撫摸到了他的上面。若即若離的刺激,讓他喉結都滾了滾。
他閉上眼睛:“你在做什麼?”
只聽她發出一聲輕笑:“今天很多人都來跟我說了,師叔不是要跟我雙修么?”
墨潯的身體已經被她挑撥得有了反應,□□地頂在了她的掌心裏,被她小巧柔軟的手給輕握着。他明明應該享受,甚至更進一步,但是他心裏卻莫名地閃過一絲不耐煩。
他乾脆地撥開她的手:“躺好。”
她哦了聲,伸了伸懶腰,側身往裏,露出光潔無衣物遮擋的後背對着他。
墨潯薄唇緊抿,升起的疑慮完全消失在眼前的美色里。他略有些粗暴地拉住她的手臂,俯身壓了上去。
兩人鼻尖對鼻尖,呼吸糾纏,他只覺得她眸光如星,閃耀又明亮。
心裏埋藏了多年的野獸,瞬間就衝破了約束,似乎嘶吼着要吞噬眼前的一切美好。
可惜他衣衫剛剛退了一半,就吐出大口鮮血,臉都青了。
“別看我!”墨潯一把將懷裏的女人抱緊,緊到幾乎揉進血肉里,他用了道凈身咒,褪去身上的血腥,將腦袋埋在她肩側,“什麼都別問,讓我抱一會兒。”
懷裏的人很安靜,半點反抗的意思都沒有。
墨潯也是真累了,嗅着她身上的幽香,聽着她的呼吸聲,漸漸睡了過去。
連窗台上兩株小草什麼時候爬出房間他都不知道。
奚皓軒回到自己的靜室,第一時間便是加持了無數道禁制,好半天才停手,神情嚴肅。
“我剛剛是不是看錯了?”他的語氣有些不確定。
裴練雲的聲音淡淡的:“應該沒錯,是煞。”
煞在修真者嘴裏,一般用於對氣息的定位。比如某個陰絕之地,鬼氣濃厚的同時,也煞氣四溢。形容那種氣息的可怕和凶絕。
但是玉清宗的古籍中,也記載過某類東西,它們也稱為煞。
當一個生命氣息斷絕後,身體便如死灰,漸漸回歸世界。
可若是這幅身體受到某種詛咒,便會腐而不敗,形成劇毒。這種毒不會對其他活物產生任何影響,只會留住身體主人的神魂,不讓其進入輪迴,並且持續給神魂帶來無法想像的痛楚。
當痛楚越深,神魂就越是扭曲,怨念將滋長詛咒的力量,在身體上形成更多的劇毒。
惡性循環。
“屍絕陰煞。”奚皓軒皺着眉頭說,“這不是修真界的魔修能使用的招數,玉清宗的記載里,也是末法時代,上界未分離時的魔修能用,就算是玄陰魔尊,在沒有飛升上界之前,他用不了這種干擾輪迴的法陣力量。”
裴練雲道:“如果是假的呢?”
奚皓軒:“不,我應該沒看錯,是煞無疑,恐怕他現在大部分力量正在跟這種東西抗爭。”
裴練雲搖了搖頭,說:“我是說他手裏的東西。”
“你是說那個仙器……”
裴練云:“之前我就在想,阿敘想破腦袋都要得到的東西,這麼容易就被人帶走嗎?”
奚皓軒一把攔住就要往外走的裴練云:“你去哪?”
“我要再進一次禁地。”
奚皓軒當即否決:“不行。”
裴練云:“墨潯一時半會兒醒不過來。”
“那也不行,”奚皓軒指了指外面,“自從知道玄陰魔尊被關在裏面,崑崙上下多少人盯着那裏,你知道嗎?況且……”
他說著,頓了頓,又道:“你想把他放出來。”
被奚皓軒戳中心底的意圖,裴練雲的表情也沒有任何變化。
“他是我徒弟。”她一字一句地說。
奚皓軒神色端正,糾正她:“不,他是……”
“他是誰與我何干,我只知道他是阿敘,我的徒弟。”裴練雲直接打斷了他的話。
奚皓軒深吸口氣,想起安家僅剩的骨血,怒火首次衝出:“他潛伏你身邊,騙你同情來躲藏;他暗待時機,就為潛入禁地盜鼎;他甚至在世俗界設下無數絕陣,置蒼生性命於不顧!這種人為了一己私利不折手段,你就算拿真心待他,他能對你幾分是真,你居然還心心念着他,無知!”
裴練雲輕輕閉眼,彷彿少年那張似笑非笑的容顏就近在眼前。
很奇怪啊,奚皓軒說的一切她都知道,但是她的心好像鐵石一般,半點不為所動。倒是離開東方敘久了,心底那點寂寥居然慢慢擴大到,讓她忍着頭疼都要心慌的地步。
明明回想起東方敘的時候,她的情緒平靜無波。
可是……
“我想見他。”裴練雲說完簡單的一句話,就安靜地看着奚皓軒。
她的眼神乾淨透明,就如她的話一樣,不帶任何多餘的情緒。
只是想要見他,僅此而已。
奚皓軒靜默許久,終於開口:“也好,我陪你去,我還有很多問題要問他。”
比如當年為何讓他進入哀牢山去不殺他,又比如世俗界的絕陣到底是不是東方敘開啟……
就算有其他人盯着,禁地的進入方式只有他和裴練雲知道,在墨潯昏睡的這個時間進去,是最好的時機。
“如果放他出來,他大開殺戒,你打算怎麼做?”奚皓軒問。
裴練雲掃了他一眼,滿臉你在說廢話的表情。
“他受傷被困,我自然要救他,他若是犯錯,我自然要打他。”
奚皓軒:“說不定你激怒了他,他連你也殺了。”
“嗯,有可能。”裴練雲淡漠的臉上難得帶起淺笑,似乎有某種解脫的感覺,“跟你走的這趟,我想通了。他要怎麼做是他的自由。我只隨我的心,無關天理輪迴,無關蒼生天下,無關他人看法,做我自己想做的。”
“阿緋……”奚皓軒第一次叫了她的小名,神色複雜。
裴練雲看了他一眼,道:“至少不用懷着後悔,守着後人血脈直至自己消亡。”
奚皓軒明明覺得她說的是歪理,他守着安家的情況和東方敘的事情完全是兩回事。可是他心裏卻有些羨慕裴練雲。
如果在很多年前,他願意早一點提出來,將自己喜歡的女孩接進府里的話,現在是否早就和伊人相埋於黃土,平凡一生而亡。
“你啊……”奚皓軒苦笑着搖了搖頭,從儲物袋拿出兩壺酒,扔給裴練雲一壺后,看也沒看她,一口氣喝了個痛快,仰頭長笑,邁步大步往前。
“這壺酒是我還他的,幫我帶給他。”他說道。
裴練雲默默地收進自己的口袋,他的就是她的,要不要給看她的心情了。
可惜,她最後也沒有機會給東方敘。
再次進入禁地的結果,裴練雲找遍了墮仙墓地,也沒有找到東方敘的身影。
東方敘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