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 二
回到斷崖,已經是午夜時分,背着裴練雲爬上來的東方敘,汗水浸濕了衣衫。
裴練雲向來潔癖,東方敘自兩人生活的草屋中提了桶,在屋后的山井中打了水,將自己從頭到腳洗了個乾淨,才重新回到屋內。
再進屋時,裴練雲還沒有醒,以他放下她的姿勢,大字排開倒在床鋪之間。
這草屋雖然簡陋,但終究為女子所居住的地方,擺屏風衣架、香爐熏香,紅紗幔帳床。裴練雲平日明明性格冷然,卻又酷愛紅色,連這閨房之中,都種植了數盆紅艷花草,色彩撩人。
東方敘掌燈,湊上前去,昏黃的燈光下,裴練雲的面容有些朦朧柔美,褪去了平日那冷肅的表情,此刻的她,和一般妙齡少女相差無幾,熟睡之中,粉嫩的嘴唇還輕輕嘟起,翹起好看的幅度。
“師父,在我面前熟睡,你就這麼放心?”
換上一身素色內衫的東方敘,如瀑墨發垂在肩側,乾淨清爽的在她床邊坐下,手指拈起她縷縷秀髮把玩,輕嗅着她身上散發出的女子幽香,燈光下的眸色暗沉不定。
他緩緩地俯身,跪在她雙腿之間,長眸微眯,一隻手伸入她腿下,抬高了她修長的腿。
裴練雲咻地睜開了眼,竟在這時清醒過來。
東方敘喉結微動,手臂還撐在她身側,兩人的氣息近得呼吸都糾纏在一起。
咚地一聲,他被裴練雲一腳踢中,身體橫飛出去,後背重重撞在木柱上。
裴練雲冷冷的聲音響起:“別隨便爬我的床。”
東方敘沉默地爬起來,嘴角溢着血。
裴練雲側頭,瞥了他一眼,見他渾身清爽,衣衫整潔,面無表情地問道:“清洗乾淨了?”
“是的。”
這個回答讓裴練雲的臉色好了幾分。
“你到我床上來幹什麼?”
東方敘鳳眸中閃過一絲暗光,面色不變道:“抱師父去沐浴。”
他不說還好,這一說,裴練雲臉色微變,只覺得渾身不自在,她動了動手指,想掐一個避塵決來清洗自己,但定定地看着幔帳頂端片刻,又喚他到跟前。
“熱水備好了?”她問。
東方敘站在床前,垂眸答道:“是。”
裴練雲撐手欲坐起,一用力,頓覺全身彷彿被巨石碾壓過,每一寸都疼得厲害。耗盡真元經脈乾枯的後遺症,便是渾身酸軟無力。
一雙有力的手臂突然從她腰后探過,摟緊了她。
轉頭,只見東方敘重新跪在床上,手臂伸到她的腰間和腿下,輕鬆將她打橫抱起。
裴練雲微怔,十年時光,對修真者來說,轉瞬即逝,可不知不覺間,原來他已經長大。不僅有力氣背她,還有力氣這樣把她打橫抱起來。
東方敘側眸,迎着她的目光,唇角微勾起一絲弧度。
“還是讓弟子抱你過去。”
“我的床……”
“弟子重新給你換乾淨的床鋪。”
“屋外……”
“禁制已經打開,師父若是擔心,就早點恢復。”東方敘兩次打斷她的話后,側眸盯着她清冷如玉的容顏,緩緩說道,“師父現在還是先好好休息。”
他說得在理,她現在真元不足,有對頭上門就麻煩了,必須儘早恢復。
裴練雲不再多言,任他給她代勞一切,就如平時一樣。
將她放入一個時辰前就溫着火的浴桶時,他的鼻尖不經意地擦過她纖細滑嫩的脖頸,沒有意外的,她體表那沁人的幽香頓時鑽入他的呼吸,撩撥他的每一處感官。
他動作一頓。
裴練雲轉頭看他。
卻見他懶懶地抬眸,道:“師父腳下真是半點都不留情。”
裴練雲的目光落在他唇角殘存的血跡上:“丹房內有治療外傷的丹藥,自己去取了服用。”
東方敘沒有馬上離開,而是伸手撩起她的墨色長發,輕輕挽起。隔着浴桶中升起的繚繚水霧,他盯着她曲線有致的身軀,手臂緩緩浸入她身前的水裏,拎起白色方巾,把溫水細細地灑到了她的肩頭。
水滴珍珠般的落下,一點點地浸濕她肩頭上的紅衣。
溫水很快將她衣衫上的血水浸潤開,水的溫度很合適,放鬆了裴練雲繃緊了數天的精神。她後仰着腦袋,緩緩閉上眼。
“阿敘。”她喚他的名字,“去拿金煥丹過來。”
東方敘蹙眉,金煥丹是裴練雲手上為數不多的玄級丹藥,頭幾次受傷她可從未動用這種高等級傷葯。
他一言不發的起身,端起早就涼在旁邊的熱水,背着裴練雲,從自己懷裏摸出一個外形極為普通的玉瓶,倒了兩粒清香撲鼻的晶瑩藥丸進去,化開后,拿到她面前。
嗅到熟悉的葯香味,裴練雲抬手,要接過他手裏的碗。
卻不料,他根本不讓她動手,直接把勺子遞到了她唇邊。
見裴練雲皺眉不喝,東方敘漂亮的鳳目微微眯起,抬手就將碗裏的水給潑到地上。
“我重新配一碗。”他說。
裴練雲盯着地上的水跡許久,東方敘再次給她喂葯時,她抬眸看他:“這是你對師父的態度?”
東方敘修眉微挑:“‘師父有事,弟子服其勞’,這不是師父的要求嗎?”
裴練雲想起這十年從要求他端茶遞水到洗衣打掃,腳都給她洗過多少遍了,她都沒覺得有任何不妥,怎麼喂個水她倒矯情起來。
她這才就着他遞過來的勺子,把葯喝了下去。
東方敘的臉色好看了一些。
水一入口,裴練雲便覺得舌尖傳來一陣異種馨香,與平日服用的療傷丹藥似乎有些不同。
“葯里有什麼?”她問道。
她嘗過無數種靈草藥材,居然對這種味道極為陌生。
東方敘瞥了她一眼:“葯里有什麼,弟子怎麼知道。弟子愚笨,來玉清宗十年,如今連靈草種類都辨認不全,何況其他。”
裴練雲尋思十天前考核他的結果,他的確連一些藥材都弄混。別的不說,來這裏十年,有她親手煉製的無數丹藥輔助,他卻連練氣二層的境界都達不到,更別論達到練氣九層后築基。眼見時限快到,她才冒險去尋葯給他煉製築基丹。
她心裏疑惑,來不及細想,服下的丹藥效力已經猛地升起。
東方敘剛才用水化開的丹藥味道,乃是她珍藏的玄級丹藥,與外門弟子那些尋常貨不同,入腹便升起濃厚的靈力,滋潤裴練雲體內多處乾涸的經脈。
“我先療傷,其他日後再說。”
水花飛濺,裴練雲從浴桶中旋而起身,拉過屏風上的紅色薄紗迅速纏籠在身上。
東方敘垂眸,將視線從她薄紗下隱約的曲線移開,只盯着一雙瑩白如玉的小巧赤足踏着濕漉漉的水痕,徑直走向了卧房,這才直起身體。
望向裴練雲隨手佈下的一道符文流轉的禁制隔離,東方敘不再多言,收了她用過的碗。
房間裏還飄蕩着她殘留的沐浴清香,他側首,將碗裏的勺子拿到唇邊。
她含過的地方,同樣被他含住。
他眼底血色光芒不時閃過,用舌頭回味着勺上她殘留的馨香,無聲的低笑。
片刻,他咻地睜眼,鳳目微挑,望向玉清宗山門的方向。剛才有數道神識徘徊打探,實在沒有發現,這些窺探者才逐漸離去。
看來那些因為裴練雲的求救飛劍被引開的人,已經回來了。
玉清宗山門處,五六柄飛劍自空中先後落下,有直接一個閃身消失的,也有神色凝重立於原地不語的。
更有一個女子冷冷的笑聲:“金丹期就能使用凝精化形術,裴練雲真是好手段!”
冷笑的女子一襲白衣,模樣精緻冷傲,如雪山頂上盛放的雪蓮。
她手持冰藍寒氣繚繞長劍,頗有些冷嘲地瞥眼看身邊的男人。
被她冷眼瞧着的男人滿臉正色:“師姐,我們還不確定引開我們的,是否就是裴練雲,按照山門守衛的弟子所言,她傷重是真,何苦耗費真元專門引開我們?就怕有人在妨礙我們對她施救。”
白衣女子冷哼:“我還不知道她?既然有力氣回到山門,她根本就沒必要求救。使一柄飛劍引開我們,不過是為了不讓我們看見她落魄回來的模樣,怕傷了她這個曾今的首席弟子的自尊吧!”
“整個玉清宗恐怕只有墨師弟你,才會認為這個師侄無比單純,時刻擔心關照她,”她說著,目光掃向斷崖草屋的方向,“希望你不要忘記,十年前那幾個成為她爐鼎而亡的可憐弟子。”
那男子急了:“蕭師姐!”
“哼,我知道宗主禁令,不過我不說,別人難道就不會私下議論?”白衣女子冷笑一聲,拂袖揚長而去。
背後徒留一個白衣如仙,蕭索寂寥的男人身影。
東方晨光未現,裴練雲已經睜開了眼睛。
一盞古蓮燃燈從她頭頂緩緩飄落,昨日從妖獸谷內返回時,燃燈里小於米粒的火焰,此刻已經擴散成黃豆大小。作為出生就自帶的本命法寶,古蓮燃燈迅速化為一個光點,直接沒入她的意識海內。
她這次為了採摘那株七星狼毒草,和僅次於可以化為人形的妖王的九品妖狼拚鬥,一時大意被傷了丹田,所以才動用金煥丹。
可是金煥丹的效果稍微讓她有些吃驚,不僅讓她的傷勢很快痊癒,境界上也有了不少提升,讓她處於金丹中期的修為隱約有了要突破的跡象。
而且,她的經脈也被擴張,其內的真元儲量比起金丹大圓滿期的修真者都要充盈不少。
那種感覺就好像十年前那晚之後醒過來,簡直是渾身上下沒有哪裏不舒爽,就差沒有那時候體內那種磅礴的真元凝聚的異象。
裴練雲歪着腦袋,用手托腮,哪怕現在收了東方敘做弟子,自己也在宗主面前立下重誓,可她仍舊想不起那晚渾渾噩噩中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只知道她用了一整晚,直接從築基大圓滿境界衝擊到金丹中期,順利地結了丹,完全沒有經歷別人結丹時那種九死一生的兇險。
另外的不尋常之處,就是那幾個赤|身躺在她身邊,精|盡身亡的同門了吧。
她向來心寬,當初三名內門精英弟子離奇死在她身邊,宗主一怒之下,差點一掌劈死她時,她也只是坦然受着,不懼不躲。
徒增煩惱的事,就算現在偶爾想起會有疑惑,她也很快拋之腦後。
知道東方敘守在外間,她重新換洗清爽,立刻出聲喚他進來,把搜集的藥材放置的位置都一一交代,讓他取出分為數份備好,另外便讓他去斷崖崖洞中的煉丹室做好準備,啟了丹爐的蘊火,溫熱丹爐。
交代好一切后,她才從儲物袋裏取出備用的飛劍,御劍離去。
東方敘回屋時,見裴練雲已經不在,他拎起她扔在地上的破損紅衫,隨意往身後一拋,那衣裳瞬間被一道黑色火焰化為飛灰。
他這才不緊不慢地整理好床鋪,轉身出門時,床上已然多出一件同樣款式的衣物。
晨光之中,衣衫隱約流轉着先前沒有的充盈靈氣。
從東方敘做她弟子開始,裴練雲的一切日常起居、生活瑣事都沒有再費過心思。
唯獨飲食,她親自動手。
東方敘拜她為師時,也就是個凡夫俗子,沒有半點修為,跟着她又不受其他弟子待見。她知道他不能與她一樣,辟穀不進食,又怕他舍不下凡人的生活習慣,便每日御劍上萬里,去往普通人的國度,尋了新鮮食材回來,親自給他烹飪。
一開始只是養着他,怕那個瘦小個子的小男孩修仙未成先餓死,時間久了,做飯給他倒成了習慣。
春花秋月,寒冬酷暑,眼見東方敘的個頭漸漸都超過了她,裴練雲不禁有種飼養靈獸長大的成就感。每日泡一壺靈茶,坐在旁邊看他獨自吃飯,也成了她修鍊之餘的閑暇光景。
今日修為隱約有些提升,她來去一趟也比平時所耗時間更短。可沒想到她還未御劍落下,就看見草屋邊劍拔弩張的緊張氛圍。
她想都沒想,掌心微張,真元催動本源之火,直接凌空向下一劃。
一道火牆禁制立刻布下,將橫劍而立的東方敘給罩了進去。
“裴練雲!”
望着面前驀然升起的火光,歡騰跳躍的火焰將剛才還氣勢洶洶包圍東方敘的兩個內門弟子的臉色,映照得極為難看。
裴練雲看也沒看兩人,落地后直接虛手扶住東方敘,將他上下打量一番,問:“傷哪裏了?”
東方敘雙眸似笑非笑地掃了對面兩人一眼,輕飄飄地說:“兩位師伯說,要廢了弟子的經脈。”
裴練雲轉頭,看向那兩個內門弟子。
她平時性格就冷,靜靜地看着,都會讓對方局促,更別說現在她目光冷厲,一瞪眼,對面兩人竟是不敢與她對視。
“你們要廢了他?”半晌,裴練雲冷看着對方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