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先上車，進屋說吧。”

濕潤的女聲從車內傳出，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怒意。

這還是錢荼第一次見到自家老爸的老婆，他以為能迷得自家老爸的女人再怎麼說也該有幾分姿色吧，畢竟他爸當初在村裏的風評一直都很好，算是小有名氣的孝子了，可現在一番打量后卻深感失望，同照片上差別不大嘛，同他記憶中的老媽更是差了一個等級。

至少從面容上來說，她媽能甩這個女人一條街。

“嘖。”錢荼毫不客氣地上車關門，側頭看向還處於獃滯狀態的司機，友好笑笑：“師傅，開車吧。”

轎車緩緩駛入，同樣驚呆或者應該說嚇呆的還有兩位門衛叔叔。

車內一陣沉默，錢荼顯然也不打算說些什麼，只調了調坐椅讓自己躺得更舒服一些。

幾分鐘后，轎車拐向小道左側的連排別墅，在其中一棟門口停下。

下了車，錢荼仔細打量着這些年老爸所生活的地方。

一米來高的鐵柵欄，裏面種植了三五棵綠色植物，不是什麼名貴品種，但看得出來主人有細心照料。

院子並沒有多大，緊挨着植物的便是一棟三層小樓，硃紅色的牆體硬是讓這座現代小樓增添了幾分復古風味。

憑錢荼的視力，一眼就注意到了在二樓陽台處張望的柴俊傑。

他抬起頭，沖對方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只可惜錢荼的笑並沒有傳染給對方，柴俊傑像是看到什麼恐怖的東西一般，連連退步，甚至還差點帶倒一張搖椅。

錢荼看着自家老爸同那個女人並排走進屋內，他卻沒有繼續跟上去。

“土仔？”

“錢夫人，請叫我錢荼。”

“土仔！”

“是，老爸，您叫我？”

錢凌雲看着面前嘻笑着與自己招呼的兒子，心裏萬分複雜。

不得不說這個兒子與自己長得很像，看着對方彷彿又看到了當初的自己。

年少氣盛，以為沒有什麼是自己做不了的，結果真正出去卻是處處碰壁，最後淪為最低層的農民工。

他不甘心，不甘心被人取笑，不甘心受人輕視，更不甘心看着昔日成績奇差的同學在自己面前耀武揚威。

於是他捨棄了父母給自己取的名字，給自己改了名字叫凌雲，取自壯志凌雲。光，原本是極為耀眼的名字，可他卻是光字輩的，更姓錢，學生期間同學們的童謠“錢光光，錢-光光，心慌慌”成了他心裏的一根刺。

他要改變，首先就得從名字開始！

然後他成功了！成功找到一份體面的工作，成功邂逅柴韻，從此平步青雲。

柴韻是一位出得廳堂入得廚房的完美女人，雖然長相併不出挑，卻別有一番氣質，更重要的是，她本人溫柔聰慧，家裏有錢也有權，能最大程度上幫助自己。

唯一可惜的是，她和他都有家庭。

起初錢凌云為此感到遺憾，可漸漸地，他發現，有時候，一旦對某個人產生了好感，接下來的事情卻是怎麼也沒辦法再控制了。

越是將柴韻與自家妻子作對比，越能發現對方的好，從此一發不可收拾，最終邁向另一條路。

雖然找了那麼多理由，那麼多借口，但錢凌雲很清楚，是他對不起那兩母子，更對不起一心為自己好的老娘。

只是清楚歸清楚，錢凌雲並不後悔，哪怕再給他一次機會選擇，他依舊會選柴韻。

至於他所對不起的人，他會補償的！

錢荼就那麼盯着被自己叫做老爸的男人，盯着他那從迷茫到愧疚，再從愧疚到堅定的眼神。

“土仔，這些年，你過得好嗎？你奶奶她，還好嗎？”

錢凌雲眼神中的關切並不似作偽，只可惜，這些關切與他自身比起來，又並不是那麼重要了。

“我過的很好，我奶奶自然也過得很好。”

錢荼低頭與之對視。

錢凌雲這時才反應過來，當年那小小一截的孩子，如今竟然已經長得比自己還要高！

“老公，我知道你有很多話要跟錢荼說，可是再怎麼急切，也得先讓孩子進屋吧。”柴韻好似一點也不因錢荼之前的稱呼而生氣，挽着錢凌雲的胳膊建議道。

“對，對，進屋。”錢凌雲連聲應喝，卻發現錢荼只站在原地笑眼望他，並沒有進屋的打算。

“爸，錢夫人，我等下還得趕回學校，就不進去耽擱了。本來這次過來，也只是想跟你們打個招呼。”錢荼說著朝兩人靠近，伸手將禮品盒遞給柴韻，“錢夫人，初次見面，我備了一份禮物，不值錢，希望你能不嫌棄。”

“謝謝。”

柴韻如錢荼所期待地打開了禮品盒，只是卻沒有露出他所期待的表情，哪怕笑容的幅度也沒有絲毫增減。

反倒是她旁邊的錢凌雲沉了臉，“土仔！送長輩禮物怎麼能挑選鐘錶！送鍾，送終，難道你不明白所代表的意思嗎？”

“咦，是這樣嗎？那還真是抱歉，我打小缺少父母管教，鐘錶的意義課堂上不會講，奶奶沒跟我提過，所以……”錢荼略帶抱歉地看向柴韻，“如果錢夫人您實在不喜歡的話，我可以……”拿去扔掉。

錢荼這麼一說，錢凌雲的怒氣瞬間就消散了，不管自家兒子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無可否認的是，作為孩子導航人的他，才是這個錯誤的根本。

錢凌雲偏頭看向柴韻，對方卻保持着溫和的笑，拍了拍他的手示意她沒事，末了還不忘保持同等的笑容沖錢荼說：“沒關係，謝謝你的禮物。”

“錢夫人，您真是大肚。”

錢荼也跟着笑。

呵呵，果然不愧是教導出殷玉的女人！

如果沒有上輩子的身死，如果沒有這輩子的監視，或許錢荼壓根沒辦法把柴韻這樣的女人當作破壞自己家庭的第三者。

作別這一家子后，錢荼突然好想聽聽田宇的聲音。

然後他就果斷撥通了對方的電話，可是期待中的聲音竟然沒有出現！

“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請稍後再撥。”

怎麼回事！田宇的手機怎麼可能會關機？

他曾經明明說過，只要自己願意撥打，隨時都能聽到他的聲音！

一種不好的預感油然而生，錢荼立即撥通了無老闆的電話。

然而，對方的電話雖然通了，卻始終無人接聽！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他離開小泉村前往京都后，錢奶奶也跟着去了水都，現在小泉村有手機的人就只有留下來的田宇和無老闆。

現在他倆的電話，卻一個關機一個無法接通。

錢荼也不知道為什麼那麼心急，那種迫切想要聽到對方聲音，迫切想要確認對方安全的情緒控制了他的行為。

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高價購得一張由京都前往水都的機票。

錢荼這次回家誰也沒通知，他想，只要看一眼田宇就好，看一眼他就立即返回京都，搭夏川等人的順風機前往緬地參加公盤，在15號趕回學校參加軍訓。

可是，花了五六個小時的連番趕路，迎接他的卻是田宇失蹤的消息！

“這怎麼可能，那麼大一個活人，怎麼突然說失蹤就失蹤了？！”

此時的無老闆哪還有初見時的意氣風發，他整個人都像是被抽幹了力氣，嘴裏只喃喃着，“死定了死定了。”

錢荼實在看不下去對方的樣子，說不通只好動手讓對方清醒一點。

挨了一拳的無老闆此時終於正常了一些，這才斷斷續續將錢荼離開后的事情講述出來。

田宇的變化似乎是在錢荼離開之後才發生的。

不知道什麼原因，他總是把自己關在屋裏，等無老闆進屋收拾時，總會發現房屋裏像是經過一場龍捲風般亂作一團。

晚上也經常不睡覺，不停地畫畫雕刻，但是又常常將畫好的畫以及雕刻好的成品毀掉。

無老闆就親眼見他撒毀了不止十幅畫，毀壞了七八件玉雕！

不過，每當讓他去天梯那裏散散心，回來之後的心情都會很好，雖然過不了多久又依然會照舊。

起初無老闆只當作是他沒能跟着錢荼去北京的一種情緒發泄，並沒有太過在意，畢竟那麼多年兩人都是形影不離，突然被分開，心裏有情緒也是正常的。

可當田宇告訴自己他被人下了冰毒，讓自己幫忙準備醫生時，無老闆整個人都懵了。

錢荼失聲：“冰毒？！”

無老闆點頭，“對，他已經確定了那人是賣麻湯的小販，並且將這件事情告訴了錢書記。”

“你說什麼！”錢荼整個人都激動起來。

賣麻湯的小販！他還經常買麻湯給田宇吃！

到底是誰，為什麼要針對他們？

“他還說了什麼？”

錢荼此時心裏很着急，可他知道，越是這種時候，他越需要冷靜，田宇會沒事的，既然他知道對方是誰，就一定不會再被對方害！

“他還說，那個人似乎是在針對你，想將那人揪出來。我告訴他，抓人的事交給警方就好，他沒回話，我以為他聽進去了，可現在……他卻失蹤了！明明幾個小時之前的電話還能打通，之後卻突然就斷掉！警察定位了他的最後通話地點，可是當我們趕過去的時候，除了一部被砸得稀爛的手機外，什麼都沒有！”

錢荼深吸一口氣，問：“他最後出現的地方是在哪？”

“情人澗！可是找不到，警察出動了十幾個人，村裡青壯年也全都上了山，可是沒找到，我們幾乎搜遍了整座山，都沒有！我完了！我竟然將他弄丟了！”

情人澗！錢荼瞳孔猛地睜大，沒心情卻安慰無老闆，扭頭就往山裡衝去。

情人澗，情人澗！如果真的在那周圍的話，田宇一定可以沒事的！

情人澗便是夏川和洛洛所發現的一處新景點，可是除了錢荼誰也不知道，其實在情人澗的正下方，有一條四通八達的洞穴。

那條洞洞口很窄，根本擠不進去人，但洞口下方的泥土卻是又鬆軟又滑，只要用些力氣，就算是一米九的高壯漢子也能輕易滑進去。

這件事情，錢荼只跟田宇講過，他當時還笑說：以後遇到打仗就往裏面躲，保證沒人能發現！

就算髮現了，裏面的洞壁也奇多，隨便都能躲過去。

如今，田宇既然在那附近出事，一定會想辦法過去的！

距離田宇失蹤已近六個小時，他需要快點，再快點！

就在錢荼趕往洞穴的時候，洞穴內，一道狼狽的身影正倚靠在石壁上大口喘着粗氣。他對面，一個身材矮小的人正不緊不慢地朝他靠近。

“呵呵，跑啊，繼續跑啊，你不是挺能跑的嗎？”矮個子男人的聲音有些沙啞，在這狹窄的洞穴里幾經迴音，更顯得幽深恐怖。

田宇的神智已經有些散亂，就連抬起頭來怒目對方也做不到，最終只能緩緩滑下地面。

感覺到那人離自己越來越近，田宇只覺得渾身發冷。

難道今天真的要交待在這裏了嗎？

不！他不能就這麼認輸！

就在察覺對方舉着針銅離自己越來越近以後，田宇猛然睜開雙眼，在針頭即將扎入自己手臂時，用盡全身力氣朝對方撲了過去。

可惜他之前的病痛尚未恢復，近期又深受冰毒所害，今天更是連續超負荷運動了六個多小時，這最後的反撲壓根沒有多少力道，那人只被逼退幾步便又穩住身形。

反觀田宇卻是連最後一絲力氣也被用盡，蜷縮在地上無法動彈。

“哈哈哈，果然是物以類聚啊！可是那又怎麼樣，再兇殘的野狗也不過是條狗而已！”男子笑得有些猙獰，他低下頭，拍打着田宇的臉，道：“你不用擔心，等解決掉你，我一定會找機會將土狗送下去陪你，或早或晚而已，不會讓你孤單的！你說，好不好？”

男子說著便要將針頭往田宇身上紮下。

這時突然一道黑影竄出，生生替代了田宇手臂的位置。

“小烏！”

“是你！你這條該死的蛇！”男子看到小烏后，雙眼立馬就紅了。

當初如果不是這條蛇搶走他們的玉鐲，他們又怎麼會跟土狗結仇！沒有結仇老大又怎麼會……

都怪這條蛇，都是這條蛇的錯！

憤怒中的男人直接就注射器里的液體全部推入小烏體內。那是足夠讓一名成年男子立刻斃命的劑量！

“嗷！嗷！！”凄厲的慘叫聲響便整個山洞，甚至給人一種驚動了整個洞穴的錯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看着小烏不斷摔打着自己的身體，任由烏黑的表皮上滿是鮮紅的血液，男子發出顛狂的笑聲。

錢荼早在聽到那凄慘的叫聲后就沒辦法再淡定了！那是小烏的叫聲！他聽過，小烏在不小心弄傷自己時就會發現這種低低的叫聲，那聲音很低，與此時這種完全不同。

“阿量，你等我！你一定要等我！”

此時錢荼的速度又加快了幾分，那是普通人沒辦法看清的速度！

當到達洞穴時，錢荼根本沒有停腳，直接仰倒自己的身體滑進洞內。

小烏的叫聲越來越小，錢荼的速度越來越快。

終於，在小烏的聲音完全停歇時，錢荼找到了田宇。

然而，印入眼前的畫面卻讓他睚眥欲裂，那個畜生竟然敢！竟然敢將自己的手放在田宇的私密部位！那裏明明只有他才能碰！！

“放開他！你這個噁心的同性戀！”

“砰！”一聲重物砸向石壁的聲音在錢荼話音落下后同時響起。

“咳咳，噁心的同性戀？呵呵，那他呢！”即便被錢荼踢飛出去，男子也依舊沒有驚慌，他彷彿聽到了什麼最好聽的笑話一般裂開嘴，扶着石壁緩緩起身，指着田宇道：“土狗，你可能還不知道你這位竹馬對你的心思吧！嘖嘖，這個同性戀可比我噁心多了，至少我和老大交往了六年，就從來沒有妨礙過他的交際！不會像某些人甚至會阻礙別的女人靠近自己的意中人！”

錢荼條件反射看向懷中的田宇，與往常不同，田宇罕見的沒與他對視，將腦袋偏向一旁。仔細看，還能發現對方的身子微微顫抖着，也不知道是冷的還是嚇的。

幾乎沒有任何猶豫，錢荼又將田宇往懷裏緊了緊。

感覺對方身體的僵硬，錢荼便將外套脫下來蓋在他身上，替他順背的力道也放輕了。

直到田宇的身體放鬆許多，錢荼才冷哼一聲，道：“你不要會錯意了，噁心的是你，可不是同性戀！就憑你，也配和阿量比！至少阿量得到我的回應后，我們就可以大大方方過一輩子！你呢？你以為陳老大是真愛你嗎？按你所說，你們在一起那麼久了，他怎麼就沒想過要將你們的事情公佈？真的喜歡又怎麼會甘願自己的愛人不為人所知。除非一直當你是玩物而已！哦對了，我可記得陳老大其實是有女朋友的，相信我，如果沒入獄，他一定會結婚！而你……嘖嘖嘖，我沒記錯他們一直都叫你小三吧，以前沒有多想，現在看來，你的名字也該是有更深層的含義了！”

小三臉色瞬間煞白，“你胡說！”

“我當然沒胡說！”上輩子雖然很少回青城縣，但作為縣內一霸的陳老大有沒結婚，錢荼還是比較清楚的。

事實上，還真給錢荼蒙對了，陳老大確實只當小三是個玩物，並且常拿他的名字哄女票，說明無論對方在自己身邊多久，只能當三，不會再有更進一步關係。

悉悉索索的腳步聲傳來，錢荼耳朵動了動，看着小三頹然倒地，錢荼也沒打算入過他，將田宇打橫打抱往對方身上狠狠踹了幾腳。

如果不是田宇摟住自己的脖子讓自己住手，錢荼估計自己真的有可能過失殺人！

不過小三雖然沒死，但估計也離死不遠了，嘟囔了句“真脆弱”后，錢荼便抱着田宇以及不知生死的小烏從另一個洞口離開。反正按那些警察的進度，在見到對方前，對方應該死不掉。

出了洞穴，懷中的人卻沒有動靜，這讓剛才變相表白的錢荼有些納悶，該不會他哪句話惹田宇生氣了吧？

“阿量，你……”

話沒說完，錢荼就見到一雙兔子眼睛，雖然強忍着沒有哭出來，但眼睛卻讓田宇自己逼得通紅。

莫非是害怕了？

錢荼兩人放下，抱着對方安撫道：“別怕別怕，有我在，絕對不讓那個渣宰欺負你。你要是不解氣，咱們現在再回去揍他一頓。”

“噗哧”田宇破涕而笑。

“嘿嘿，笑了就好。心情不好最容易影響身體健康，阿量你身體本來就不好，所以以後每天都要開開心心的，明白嗎？”

田宇趴在錢荼懷裏點頭，然後悶悶問道：“錢荼，你剛才說的都是真的嗎？回應我那句。”

“嘿，這還有假？”如果是上輩子，錢荼可能會真的跟田宇拉開一段距離。然而經歷過上輩子的這輩子，錢荼卻說什麼也不會放過田宇，哪怕不確認自己和對方之間的是不是愛情。

錢荼很清楚，在這個世界上，失去一個田宇，他就再也找不到像對方對自己那麼好的人了。在他看來，田宇早已成為自己生命當中不可分割的一部份，不說別的，他自己就沒辦法接受哪個混蛋從他身邊搶走這麼優秀的田宇。

得到了錢荼的回復，強撐着的田宇這才終於放心地昏迷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