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風伯
啪啪啪……
沉而慢的巴掌聲突然從宋晨的身後響起,隨之而起的還有一道渾厚暗沉的男聲,“年輕人,好利索的嘴皮子!”
來人梳着大背頭,就一張臉來看,年齡三十齣頭,四十不到,卻有一頭未老先衰的白髮,配上一雙鋒芒畢露的鷹目,讓他整個人看上去像極了出鞘的利劍。
而此人正是“三清”賭場的老闆,關成!
宋晨不急不慢地轉身,十分有禮地衝著關成笑了一下,“關先生客氣!”
關成神色淡然地回笑了一下,明裡暗裏地打量着宋晨,直至卜玄不滿的皺眉,他才收回視線,轉頭看向卜玄,伸出手,隱情地笑道:“玄先生,久仰大名!”
久仰大名?!
宋晨愣了一下,眼底露出古怪之色,卜玄兩日前剛重塑肉身,重生於世,雖有楓神之名,然,涿鹿一戰,蚩尤敗后,九黎漸散,而炎黃部落拜天為神,以天帝為尊,經年之後,除少數鬼神之外,能記住九黎楓神的人早就化作萬千塵埃。
而關成一凡體肉胎,不知是從何處聽說卜玄之事?又因何久仰?亦或者說的只是客氣話?
卜玄皺了皺眉,沒有伸手回握,只是淡淡迎向關成的視線,聲音低而清晰道:“箕伯!”
“箕伯?!”宋晨口袋裏的小龍馬突然拱出腦袋,尖着嗓子叫起來,因為激動,一時用力過猛,連帶着聲音都劈了叉。
宋晨心頭劇震,眉目凝定,直直地看向關成。
箕伯,又稱風伯,九黎子民,曾與蚩尤一起拜一真道人為師,在祁山修鍊,因習得御風神通,故而能掌八風消息,通五運之氣候,后被拜為風神。
涿鹿之戰中,風伯雨師對陣黃帝先遣大將應龍,兩人各顯神威,大敗應龍,從此一戰成名。
若由此看來,關成非凡人,能一眼認出卜玄,倒是情有可原了,畢竟卜玄曾是他俯身磕首,頂禮膜拜過的神!
關成偏頭看過來,視線從宋晨的臉上掠過,落在他右手口袋裏冒出的小龍馬身上,銳利的雙眼極快地閃過一絲柔和,但很快又恢復成冰冷的漠然,漫不經心道:“原來是漓啊,好久不見,別來無恙!”
小龍馬鼻孔噴煙,咬牙切齒地瞪着關成。因為視角關係,小龍馬委實覺得仰着脖子看人,氣勢實在不足,它骨溜溜地轉了轉黑漆漆的眼珠子。
下一秒,漓小屁股左右一撅,靈活地爬出宋晨的口袋,四蹄並用地爬上他的肩膀,昂首傲立,居高臨下睥睨着關成,語氣傲慢地教訓道:“呔,汝等叛臣賊子,吾惡之久矣!”
“叛臣賊子?哈哈……”關成突然誇張地笑了起來,眼神蛇一樣的惡毒,出聲諷刺道:“自涿鹿之戰後,九黎的時代就已經結束了,那之後是炎黃的天下,而今更是炎黃子孫的天下。我箕伯雖為九黎遺民,然,天行有道,順天者昌,逆天者亡,而我只不過是順天之意而已,擔不得叛臣賊子這個大名。”
如此冠冕堂皇的狡辯,小龍馬聽得立刻口噴火,鼻冒煙,厲聲詰問道:“天?何為天?何人謂之天?吾等九黎的天,素來惟楓君一人耳,是以楓君之前,無天,楓君之後亦無天。”
說著,小龍馬突然提高了聲音,激憤起來,“天帝竊楓君之名,自立為天,小人也,而汝叛九黎,入炎黃部下,以天帝為天,恥哉,羞哉。”
關成被小龍馬一連串義正言辭的質問,臉都青了,好不容易剋制住內心蠢蠢欲動,想要打人的暴躁想法,勉強擠出一絲恭敬地笑意,看向一直沉默不言的卜玄,拱手行禮道:“楓君遠道而來,箕伯有禮,若有招待不周之處,還請海……”
卜玄眼神鋒利,冷冷地看了關成一眼,打斷他的話,說道:“說重點!”
“哈……”關成不可抑制地抖了抖,一肚子客氣話到了嘴邊又硬生生地咽了下去,他忙換上一副嚴肅地表情,態度愈發恭敬道:“楓君不問世事日久,有些事恐怕不知道,蚩尤死後,三魂七魄不散,遊盪於逐水之邊,因吞噬遊魂小鬼,幾近成魔,后受天帝招安,升天為星宿,封戰神,號兵主……”
聽到這裏,小龍馬立刻大呼小叫起來,“呔,尤竟順天帝之意,屈為臣?”
“成王敗寇!”關成眼神複雜地瞥了小龍馬一眼,似有若無地嘆息一聲,繼續道:“蚩尤封神之後,幾千年來,一直都很安分,並未有異常之舉。然而,一個月前,天帝的七簽閣遭人竊入,丟了一樣東西。”
說到這裏,關成賣起關子來,他停了停,他抬頭,目光灼灼地盯着卜玄的眼睛,似是要從他那雙靜若寒潭的眸子裏看出深淺來。
不過,很可惜,箕伯雖已為神千年之久,但此刻,在卜玄的面前,卜玄依然是那個孤高在上的神,而他箕伯,則是神的身體,臣民的命,想要妄揣上意,簡直難於登天。
關成盯着卜玄看了片刻,什麼也沒看出來,心裏有些失望,更多的是不甘,還有一絲不敢,他意興闌珊地收回視線,舔了舔乾燥的嘴唇,接著說道:“此次七簽閣失竊,丟了一本書……”
“呔……”小龍馬興奮地大喝了一聲,激動地連連噴火,好不容易止住,目光亮晶晶地叫道:“洛書哉?”
關成驚訝地看了它一眼,點頭回道:“正是!”
小龍馬幸災樂禍地在宋晨的肩膀打了兩個滾,大笑道:“啊哈哈哈……呔,甚善!甚善!”
洛書,又稱龜書,相傳大禹治水時,有神龜出洛河,其背有文,九文近頭,一文近尾,三文近左肋,七文近右肋,四文近左肩,二文近右肩,六文近右足,八文近左足,五文在背中。
其位九,象九宮,中五又象太極,中一文又象一氣;其形方,方象地。
大禹見后,忙將神龜背文畫下,這便是洛書,後來,大禹依洛書治水成功,遂划天下為九州,又依洛書定九章*,傳於後世。
關成三言兩語,宋晨不清楚其中緣由,聽得一頭霧水,完全不明白洛書被盜有何重大幹系,亦或者和蚩尤有什麼關係。
宋晨見小龍馬和關成兩人話鋒打得火熱,遂忍不住插嘴道:“既然洛書被偷了,所以呢?”
宋晨話音剛落下,就聽到卜玄突然出聲,冷冷地接口道:“所以你就派人挖了我的墓!”
“我?!”宋晨驚訝地看向卜玄,片刻才反應過來,卜玄所說的“你”不是指他,而是指關成。
可……怎麼是關成?不是公子朝嗎?亦或者塞吉斯家的那個夏爾·卡洛斯?再算上洛維奇家的瑪利亞·海梅,順帶上劉三一伙人,怎麼算也算不到關成啊……
難道這事另有隱情?
“呃……嘿,這件事……”關成看着卜玄那能顛倒眾生的臉,忽然從內而外地覺出一股森然的寒意,炸得他頭皮陣陣發麻。
關成搓了搓手,心裏暗暗叫苦,他乾巴巴地扯着嘴角,露出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竭力解釋道:“楓君,此事其實非我所願,蓋因……天機鏡顯示那偷盜洛書之人正是蚩尤,而蚩尤不僅偷了天帝的洛書,還從司命星君處盜走了兩個人的命書,其中一本是他自己的,而另外一本正是有何氏,河笈的命書。”
“河笈?!”小龍馬突然驚喜地尖叫了一聲,興沖沖地問道:“河笈尚存乎?”
“早死了!”關成見漓閃亮的小眼睛瞬間黯淡下來,心裏隱隱升起報復性的快意,“哭喪個臉幹什麼?你不是早知道他死了嗎?現在也不知道投胎轉世到哪個旮旯里去了,是人是畜生都未可知!”
“你滾,吾恨爾!”小龍馬一撇嘴巴,吧嗒吧嗒地掉起眼淚來。
宋晨看小龍馬兀自哭的傷心,心有不忍,遂掏出口袋裏的火浣布遞給它,輕聲道:“別哭了,再哭就更丑了。”
哪曾想,這話剛說完,小龍馬“哇”的一聲,捧着火浣布哭得愈發傷心起來,宋晨頓時尷尬起來,自覺有愧,只是想了半天也沒想出卓有成效的安慰話來,囁嚅了半晌,才溫吞吞地問道:“河笈是誰啊?是你朋友嗎?”
“河笈,吾友,償待吾如兄也。”小龍馬淚眼婆娑,抽抽搭搭地打了一串哭嗝。
原來是如兄長一般的朋友,難怪哭得這麼傷心!
關成極短暫地凝視了宋晨一眼,臉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片刻后,他搖了搖頭,不再理會小龍馬,轉而看向卜玄,接着之前的話頭,繼續說道:“楓君大概不知道,蚩尤不僅偷了河笈的命書,還潛入地府毀了河笈的生死簿,是以現在無從查出河笈投胎何處,更遑論窺其命格,這事天帝甚是重視。”
說著,關成突然壓低了聲音,幾乎無聲道:“我想楓君比任何人都清楚河笈此人的特殊處。”
卜玄眸色暗沉,瞳孔深處似有光陰回溯的幽色,他無聲地沉默了片刻,才開口道:“蚩尤今安在?”
“這也正是我想知道的!”關成深吸了一口氣,臉色驀然沉了下來,說道:“據我所查,蚩尤在毀了河笈的生死簿之後,就避入輪迴,投胎轉世了,真是好謀算。按照天上一日,地上一年的算法,今年他大概有三十歲了,沒有三十,也二十七八了。”
“蚩尤偷了洛書,又入輪迴,天帝懷疑他想借再世為人的機會尋找失蹤已久的河圖。河圖形圓,陰陽合一,五行一氣,無為順生自然之道,而洛書形方,陰陽錯綜,五行克制,有為逆運變化之道,二者合一,為山河圖,依圖可逆天道而行。”
“河伯當初叛離九黎,是借獻洛書之名,投誠黃帝一族,可惜,後來還是被天帝誅殺了。說起來,河伯也曾是你楓君的人,他叛主投敵,死了也未嘗不冤。”
“河伯已死乎?”小龍馬驚訝地抬起,也顧不上為河笈傷心,紅着眼睛,急急問道:“天帝何以殺河伯?”
“呵……為什麼殺他?”關成嗤笑了一聲,臉上露出些許不屑的表情,說道:“天帝得了洛書,自然還想要河圖,因為沒有河圖的洛書只能為洛書,只有二者合一,才叫山河圖,河伯那老東西獻了洛書,卻不肯將河圖的下落說出來。我們都知道的,若是有其他人從河伯那裏得了河圖,便可和天帝分庭抗禮,這可不是天帝願意看到的,所以,天帝一不作二不休,索性殺了河伯,如此六界倒是安定了幾百年。”
“哦,對了,若是換成人界的時間,應該是安定了幾千年才是。”
關成突然偏了偏頭,有意無意地瞥了卜玄身後的公子朝一眼,繼續道:“前段時間,我得知河伯那老東西的王八殼出現在英國塞吉斯家族人的手裏,我就猜測,蚩尤若想找回河圖,必會先找河伯。所以,我便遣人去英國吹了一股小風,想要來個引蛇出洞,沒想到卻引出了楓神君,委實出乎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