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湯圓湯圓
白離堯和張敘豐一武一文,常常因政見不和在朝堂上吵得不可開交。可是私下裏卻是跨年之交。
昔年一眾老將隨神農打天下,白離堯多次救張敘豐於危難之中,而張敘豐的神機妙算也常令白離堯旗開得勝。
帝業大成,武將喜歡威風,文臣卻知功高易震主,張敘豐這些年過得十分低調。
低調到,回家多要搭乘白離堯的馬車。
“皇上這天下,大半是靠這一身醫術打下來的,怎會困於頑疾?”白離堯與張敘豐相對而坐,馬車搖搖晃晃,他卻穩如泰山。
“常語有言,醫者治人,不能自醫,吾皇坎哭,痛失愛侶,十年之間,茶飯不思。倘若旁人,早隨仙鶴,乘風西去。幸得天佑,藝授聖君,一身修為,已列地仙,熬得些年。”
“唉……雖然不知道你說些什麼,但是……唉……”
二人之間,牛頭不對馬嘴,雞同鴨講一路,送別張敘豐,終於回到將軍府前。
馬車剛停,白離堯雷厲風行下車,卻見南宮與一名青年站在門口談笑風生,擋着家丁進出,來往人流只好繞行小門。
“南宮!”白離堯喊道。
南宮行事雖有些放浪,但對這位義父卻格外崇敬,施禮道:“父親。”
白離堯點點頭,舉步上前,南宮已經側身退開。可另一位年輕人卻依舊矗立,不動於衷。
白離堯山匪出生,一朝為官,最怕別人看不起他,不禁對此人心懷不滿,卻也不說什麼,哼了一聲便自顧自入府。
青年看着白離堯的背影,神色竟有些落寞,嘆道:“真好啊……”
南宮不明就裏,道:“什麼真好?”
青年道:“他喚你名字時,雖然嚴厲,卻透露出得意。我多想讓我父親也為我得意。”
南宮笑道:“看來這段往事是避不開了。來,我們進去聊。”
青年舉目,道:“這將軍府很宏偉。”
南宮道:“據說是前朝王侯府。”
青年道:“在迦樓,我也有這樣一處居所。在裏面住了八年,再也不想進去。”
“哈哈。”南宮道,“雖然戰場上你我生死相搏,但如今你遠來是客,我總要好生招待,否則你回去說起南宮將軍待客不周,豈不墮了我大周臉面。”
青年反問:“你們大周很在乎臉面?”
南宮道:“我們大周,人人都在乎臉面,偏偏有一位不修邊幅的君王,從不在乎臉面。”
青年道:“迦樓也是如此,為了臉面,可是殺人,也可以吃人。可是偏偏那位迦樓皇帝,卻是一位可以為天下蒼生跪平民的人。”
南宮不知這段歷史,事實上,他從來不關心別人的事:“哦,他跪了何人。”
“我。”
南宮一愣,而後笑道:“翻手為雲,覆手為雨。迦樓戰神傅雨,值得一跪。”
來人正式失蹤兩個多月的迦樓戰神傅雨,沒人會想到,他離開戰神殿,卻是為了來找他戰場上唯一的敗績。
傅雨說:“不值得。他跪我的時候,我不過還是個孩子,那是,我還叫傅洪雷。”
南宮有一種預感,這是一個漫長的故事,所以他也不着急打聽,而是說:“我知道京中有一家酒樓,那裏的竹葉青很不錯。”
傅雨苦笑:“你說不錯,那一定是不錯的。可是我不喝酒。父親就是在喝酒那天離開,從此再也沒有回來。我不敢喝酒,害怕酒醒以後,就剩我一個人。”
南宮失笑道:“你怕孤獨?”
傅雨說:“我孤獨慣了,我怕絕望。”
南宮忽然想起一事,道:“我還知道一家鋪子的湯圓做的很好吃。”
傅雨笑道:“好。”
二人身負絕世武藝,腳程不落神駒,并行三五步,便來到城西一家鋪子。
此時夜深,雖然沒有宵禁,街上也無幾人。
二人落座,南宮故意移動一下座椅,摩擦聲叫醒了打瞌睡的掌柜,連忙迎了上來。
“店家,來兩碗湯圓。”南宮招呼道。
“客官,您要什麼餡兒的?”
南宮幾乎從來不吃湯圓,曾經,食不果腹,他沒有選擇。後來,他是一個軍人,更不吃甜食。因為那是讓人軟弱的食物。
於是他在記憶里搜索,終於想起來一種口味:“紅豆。”
掌柜一愣,神色有些為難,傅雨卻笑道:“芝麻的就可以。”
南宮不解,問道:“我說錯了?”
傅雨說:“這個季節沒有紅豆。”
南宮又問道:“不是在同一個季節?”
“相近卻不相同。”說完似乎又怕他不懂,補充道,“就像我和你。”
南宮來了興趣,問道:“我和你,何處相近,何處不同?”
“我們都是軍人,我們都不喜歡殺人。”
南宮笑了,他說的沒錯,這也是他喜歡他的原因:“那不同呢?”
傅雨說:“我們侍奉的君王不同,所以我們的人生也會不同。迦樓的皇帝是個好皇帝。”
南宮說:“大周的皇帝卻是個十足的昏君。”
兩碗湯圓上桌,掌柜聽見南宮的話,趕緊捂着耳朵跑開。
傅雨說:“大周的神農大帝也是一位好皇帝,而且是千古一遇的好皇帝。”
南宮說:“不上朝的好皇帝?”
傅雨說:“所以他才是千古一遇的好皇帝。他不用上朝,無需指點江山,群臣卻忠心耿耿,為他分憂解難。與其說他是個皇帝,不如說他是個象徵。有他在,朝政才會穩固。沒了他,大周天下就要亂了。”
南宮忽然想起今日朝議上張敘豐說的話,原來神農大帝所說的難題,指的是這個。
傅雨接著說:“古今有記載的明君很多,卻無人能做到像他一般。人的yuwang是與生俱來的,他卻能讓他手下的人將yuwang埋在心底,心甘情願去維繫他的江山,這很難。尤其,他還是今世唯一的地仙。”
南宮若有所思,地仙之說,他常聽白離堯提起,卻不知甚解。又說:“那迦樓的皇帝是個怎樣的人?”
傅雨沒有立刻回答,似乎還在猶豫,沉默片刻,說:“他,是真正的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