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迦樓戰神(六)

第三章 迦樓戰神(六)

傅雨雪依舊在磨刀。

這兩年間,他換了十七塊磨刀石。

每一塊磨刀石,都來自石之心。就像被捏緊的雪團,柔弱的部分被淘汰,留下最堅硬的存在。

每一塊磨刀石,後來都被磨成灰燼。

傅洪雷每過月余,都會從山上為爹爹搬來一塊巨石。這座山村,幾乎都被傅雨雪磨光了。

此時,他眼前還坐着另外一個人。

一個年輕人。

“刀絕的刀,竟然是鈍的?”

“刀絕的刀,從來都是鈍的。”

年輕人說:“既然是鈍刀,何必打磨。”

傅雨雪說:“我從未打磨。”

說完,他別有深意的看了一眼在身旁候着的傅洪雷。

傅洪雷是個好孩子,常小芸這麼說,傅雨雪也這麼認為。

這個孩子,配得上這把刀。

年輕人自顧自的說:“我叫帝缺。”

“我不在乎你叫什麼。”

“我可以救你。”

“我不需要你救。”

“那他呢?”帝缺仰頭看向傅洪雷。

傅雨雪也看向傅洪雷。

“他,更不需要你救。”

帝缺說:“刀絕威名在江湖上傳播的時候,我不巧錯過,後來聽到刀絕的名字,刀絕已經歸隱無終。”

刀絕的確歸隱了,即使未曾隱姓埋名,他也沒想到有人能找到陳家村來。

帝缺說:“我聽說,刀絕的絕,並非是絕頂的絕,而是絕無生還的絕。刀絕的手下,沒有活人。刀絕的名聲,卻是活人傳出來的。”

傅雨雪沒有答話,繼續磨刀,刀刃隱隱有些反光。

此刀,即將開鋒。

帝缺說:“早些年,江湖中常有懸案,武林高手深夜外出,晨暮曝屍荒野。屍體上只有一道刀傷,從左肩,順劈而下,內臟破裂。手法如出一轍,自然有人推測,此乃同一人所為。”

傅雨雪依舊沉默。

帝缺說:“後來,有村民偶遇你和松山羅漢決鬥,同樣的手法,一刀斃命。所以,那些懸案都掛在你的頭上。”

“是。”

“不是。”

“你知道?”

“我知道?”

“你知道什麼。”

“我什麼都知道。”帝缺說,“那個殺人的惡徒,叫孟如虎,是個嗜血的亡命之徒。他殺人,只為劫人錢財。”

傅雨雪有些意外的看着他,依舊不說話。

“這個孟如虎,是你的師傅。”

“是。”

“他卻死在你的手中。”

“是。”

“為什麼?”

傅雨雪忽然笑了:“你不是什麼都知道嗎?”

帝缺說:“我知道天下間的事,卻不知人心。我一直不知道你怎麼想的。如果知道,也不會來此。”

傅雨雪不知道他是如何知道自己在這裏,也不知道他為何會知道自己即將面臨的危機,但是他對這些都沒興趣。

一個將死之人,能對什麼感興趣?

若有,他便不會死。

“他殺的人太多,他該死。”傅雨雪說。

“你殺的也不少。”

“所以我也該死。”

忽然一陣沉默,二人都再說話。

傅雨雪的刀越磨越快,磨刀石竟被削出層層石皮。那是因為刀鋒太快,剛剛觸碰到磨刀石上,便已深深切入。

整塊磨刀石突然變薄,幾番來回之下,變成了一堆粉末。

“你的刀磨好了。”帝缺說。

“這把刀,磨不好。”說完,傅雨雪左手持刀,刀鋒向上,而後右手對着刀刃溫柔的撫摸,就像撫摸情人的臉龐,溫存,濕潤。

鮮血從他手心流出,慢慢浸滿了刀身,整把刀一片鮮紅。

來回摸索幾下,終於停下了動作。

傅洪雷習以為常的呈上兩張毛巾。

一張擦刀,一張擦手。

擦乾血跡,漆黑的刀身再一次出現在眼前。又變回了那把沒有鋒刃的鈍刀。

帝缺忽然笑了,以茶代酒,敬了傅雨雪一杯。

傅雨雪也笑了,連血帶茶,回敬了一杯。

他知道,這個世界,終於有人懂他了。

江湖不懂他,世人不懂他,師傅不懂他,常小芸不懂他,即使相依為命的傅洪雷,依舊不懂他。

可是眼前這位萍水相逢,一面之緣之人,懂了。

他很開心。

他開心的笑了。

他開心的哭了。

乾涸的眼淚,混着血,一同吞進了肚子裏。

帝缺走了,走之前,他對傅雨雪說:“江湖中傳聞,傅雨雪冷酷無情,刀下絕無生還。可惜江湖中那些庸人怎麼會知道,正是因為你傅雨雪是重情重義之人,才會在每一次對決中全力以赴。稍留半招,便是輕視。可惜,江湖中的故事,只存在江湖人的嘴裏。嘴裏的故事,哪有真的。”

傅雨雪看着帝缺離去的背影,良久,對傅洪雷說:“以後,也許有一天,也許沒有那一天。你會成為一把刀。我希望,你能成為此人的刀。”

傅洪雷不懂爹爹說的是什麼,但是爹爹說的,總是對的。

爹爹卻主動跟他解釋,說道:“我用了一輩子的刀,也做了別人一輩子的刀。殺了不該殺的人,負了不該負的人。父親完不成的願望,總希望孩子能替他完成。你作為我的兒子,我希望你成為他手下那把開闢新時代的刀。別再像我,負了終身,負了她人。”

傅洪雷第一次聽見爹爹說了這麼多話,可是他還是聽不懂。他知道,爹爹的話總是對的,所以他只要記住就行了。

總有一天,他會明白。

因為,他是個好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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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夜燎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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