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th]
卧室的門緩緩敞開,明明是嶄新的木門卻發出時光摧殘后的吱嘎聲。門外的空間是一片化不開的濃黑,彷彿包含了宇宙最驚恐的惡意。
一點起始比指甲大不了多少的白點逐漸放大,沒有臉的白裙芭蕾舞者的形象越來越清晰。旋轉着舞蹈着,它極力將她優美的身形映入常青的心臟——最深刻的,飽含惡意的沒有臉的苗條身影。
不知是不是牙關打顫,喀啦喀啦的聲音一刻不停。
抱住雙臂微微發顫的常青抬起頭,眼眸突兀變成了冰的顏色:“你.她.瑪.的究竟知不知道眼淚里映射出江河湖海虛影對普通人究竟是多麼驚恐的事情!”
隨着她的嘶吼,一排森森白骨喀啦喀啦的穿破了她睡衣,猙獰的刺穿表皮聳立在其脊椎之上。
“你.她.瑪.的閑的蛋疼不要拉上我!我只是個普通人!”
大片大片的冰凌以常青為中心點蔓延開,尖銳的冰柱憑空凝結,連綿成一片指向卧室門口的方向。天花板垂落的冰柱鋒芒閃閃,自上落下將無臉舞者刺了個對穿,扎入地板和地面佈滿長短冰柱的冰面凍結住。
無臉的芭蕾舞者泡沫一樣的扭曲幾下,消散在空氣中。
歡迎來到冰雪世界。
卧室每塊地板每片磚牆都被冰覆蓋。喘着粗氣的常青妖異的冰色雙眼沒有任何間距,破開脊椎的白骨成甲,覆蓋住她的臉頰。她的眼珠,她的臉頰,她的皮膚都結了層冰,讓人很懷疑她究竟會不會這麼凍死自己。
隨常青目光所到,猙獰如獠牙的冰柱爭相竄出冰層,肆意的舒展身體,床鋪、書桌、衣櫃盡數被刺得千瘡百孔。
“咯咯咯咯咯咯——”不知身處何方的芭蕾女詭譎陰森的笑聲迴響,遠近不定。
處於無意識狀態,能力受外界刺激爆發的常青眼白一翻,直挺挺的倒進了床墊中。隨着她閉合雙眼,猙獰的冰柱也停止了蔓延。
太陽已爬上天空正中,常青是被凍醒的。
恢復成正常人的她下意識摸摸臉頰確認白骨甲是否存在,又抖抖被串成乞丐裝的睡衣,確定經歷的一切並不是夢。這不是她第一次能力暴走,幸運的是每次都沒有造成人員傷亡,只有一些經濟損失。
又一次為沒有傷人鬆了口氣,想到她才整理好的新家,常青面向被冰封的殘破傢具,喃喃哀嚎道:“小姑會殺了我的……不,或許她會像我父母的處理方法,把我扔得遠遠的……呵呵,呵呵呵……”
伴隨常青的乾笑,屋頂垂落下金色的長發。
淡金色的無根長發連接着房頂,沒有金髮女郎應有的性感之態,它和它的主人都透着惡意的陰氣。乾枯如草的金髮張牙舞爪的攀上常青的肩膀,伸展着纏繞住她纖細的脖頸。
被勒得翻白眼的常青伸手抓住比圍巾還厚的乾枯頭髮,掌中透出的水汽幾秒間沾濕了頭髮。過了一會,快要窒息的常青暴力的把這坨凍成冰的頭髮扯成了冰渣。
“我不會死。”常青抬頭看向天花板,凝視剩下正往回縮的金髮,語氣帶着挑釁般的篤定:“你殺不了我。”
鬼這東西大多欺軟怕硬。經歷過昨天常青意外的能力暴走後,無臉芭蕾女已對常青產生了畏懼的情緒。和普通人不同,如果掌握了那種力量,常青也許真的能殺死它。鬼怪的肆無忌憚基本上建立在普通人無法傷害它們的自信上。
有了這種顧慮,它改變了攻擊方式——從它現在連臉都不敢露就能看出來。
直到最後一根髮絲縮進天花板,常青捂着脖頸的勒痕,彎腰劇烈的咳嗽起來。別看她表面淡然篤定,從昨天被鬼怪嚇得能力失控就知道,過去十五年都在以普通人生活的她,真的認為自己可能會死在鬼怪手裏。
別看常青狂熱起來列出一條條一張張的計劃,但對於接受了十五年無神論調,突然被打碎的天朝人來說——那時候她真怕的要飆淚了。
只不過常青屬於那種神經粗大的后怕類型。
好半天,直到過山車般的心跳恢復平靜,她才拖着發軟的腿走向洗浴室。她打開水龍頭,涼水胡亂的潑了兩把,聞着腥氣的味道她抽動鼻尖。
鐵鏽味。該死,自來水管壞掉了?
常青抹掉粘稠腥臭的水,睜開眼。一池子艷紅艷紅的血水波蕩漾。常青連忙關掉又打開水龍頭,水龍頭壞掉了怎麼關都關不上,血從中嘩啦啦的流出來。
用血水洗臉的常青胃部翻滾,一拳頭捶在洗漱池旁。受刺激而不聽話的能力隨着拳頭蔓延,把水池裏的血和水龍頭的血流凍成了果凍狀的冰塊。
“我去年買了個表!”
常青不敢再打開噴頭沖洗臉上的血水,用毛巾擦了又擦。她現在大概能夠體會為什麼現代有太多人都是“國粹”的支持者,脫口而出的幾個單詞能夠很好的緩解恐懼的情緒。
疾步走出衛生間,常青甚至不敢多看一眼鏡子。在鬼怪電影中,衛生間的鏡子、洗浴櫃經常是鬼怪集中出現的地點。
走到大廳里,把自己扔進沙發。腦袋有點混亂的常青,直勾勾的盯着中文書寫的計劃草稿,智慧的火花在腦海里摩擦迸射。
呼啦,計劃草稿無風自燃。竄起的火光舔舐着屋頂。
那詭異的幽藍色火焰絕非因常青迸射的智慧火花而燃起,隨飽含常青心血的紙張燃燒,鬼怪模糊不定嘰嘰嘎嘎的嘲笑聲,明顯的表示出幽藍鬼火的源頭。它在嘲笑常青,嘲笑她和她所書寫的計劃書一樣,都是輕易能夠毀滅的無力存在。
鬼火燒掉紙張后,沒有點燃任何其他的東西。木質茶几,被火焰舔舐的吊燈,茶几上的玻璃杯和茶壺,絲毫無損。和它產生時一樣突兀和誇張,巨大的火柱無風自動,扭曲幾下猝然化成星星點點的火星消失了。
“你以為這樣就能嚇到我了么。”反覆催眠自己要冷靜,常青拿出演技,強硬開口:“先不談你能不能看懂博大精深的中文,外國鬼怪,你以為燒掉區區紙張就能佔上風了?”她點了點自己的腦袋,扯出一個不知死活的笑容:“所有,都在我的腦海里。有本事你現身吃掉我的腦漿啊!”
上鎖的玻璃窗突兀的打開,狂風吹進了室內。
無形的東西順着風飄進了屋裏,抖動的窗帘不符合物理規律的捲曲成女人的體型。就像窗帘后真的佔着一個盤發的苗條女人。
鬼怪不是傻子,幾番試探的她已看出了常青的無力,它認為常青沒有能力掌握那股傷害它的力量。謹慎和疑心使她沒有選擇立刻奪取眼前年輕的女孩的性命,在殺人之前,她更喜歡貓耍耗子的遊戲。
“給我凍起來!”
衛生間突兀的發出爆鳴的聲音,被凍結住卻始終沒有關閉的水管噴射出白色的水幕。故意沒有關閉閥門的常青伸出雙手,操縱着那些洶湧咆哮的水流,湧向勾勒出女人苗條身形的天鵝絨窗帘。
常青雖然不能像是暴走時憑空產生冰刺,但是區區凝水成冰她努力一下還是能夠做到的。
隨風抖動的窗帘被一層層凍住,形成了一個冰封的女人形。
平常最多操控碗口大的水球,危機之下透支能力的常青鬆了口氣,攤倒進沙發里。但還沒等她完全放鬆神經,玄關的開門聲又讓她一下緊繃了起來。
作為獨居的妹紙,她有睡前檢查三遍是否鎖好門的習慣!她很肯定她昨晚睡前鎖門了!
過了片刻,門又被關上。和鬼怪的虛無不同,腳步聲由遠漸近,能夠聽出來者每一步的行進過程。“它”邁步很大,上了台階,轉過身走到玄關口……
“雅……”捂住嘴,咽下涌到嗓子眼的驚聲尖叫,常青焦急道:“快離開這裏,這裏不歡迎你!”
目光一一掠過衛生間地板透出的血漬、被冰封的人形窗帘、被刺穿的卧室木門,雅各布如同什麼都沒發現的笑着揚起手中的車鑰匙:“嘿,這可真糟糕。我要有一輛車了。”
“好了我收到了,離開我的家!”奪過車鑰匙,常青推着雅各布的背:“快走,這裏不歡迎你。”
“我忘記對你自我介紹了?你從沒叫過我的名字。”雅各布拉住常青的手臂,轉身摁住她的肩膀,眼神認真:“還是說你忘記了我的名字?”
“不要……說。”從雅各布認真的眼神中看出了其他的味道,常青勉強掙扎道:“不要說,離開這裏,回你的家。忘記這裏發生的所有。”
“我的名字叫做雅各布.布萊克,你的鄰居。下次別忘記了。”
一陣陰風吹過狼藉的房間,陰冷的氣息同樣纏繞住雅各布挺直的脊背。在鬼怪忽遠忽近的譏笑聲中,失去全身力氣的常青蹲下捂住了頭。
雅各布在常青看向他的時候笑了笑,隨着情形發展他收斂了笑容,單膝蹲在常青身前,握住她的肩膀:“你的眼神告訴我你需要陪伴,分享你想要傾訴的事情。來,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我現在也是其中的一員不是嗎。”
“你贏了……出去,我們出去再說。”
常青取過玄關的旅遊鞋,它們卻掙脫出她的手,自顧自的踮着腳尖跳起舞步。常青發泄的尖(shen)叫(yin)一聲,奪過另一雙鞋子並在它們開始動之前冰封它們再穿上。
雅各布若有所思的跟上常青,並在她使用能力凍住鞋的時候瞪大了雙眼。這令他狹長的眼眸有了幾分這個年紀該有的模樣——圓滾滾的被好奇充斥,才像個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