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章
用完早膳,換了出門的衣裳,鍾文謹與崔九懷一塊,往大太太王氏所住的桃源居而去。雖不必晨昏定省,但為人子女的,出門當告翁姑,聆聽翁姑訓誡。
在桃源居門口,恰遇到從另外一條甬道走來的大奶奶宋氏,鍾文謹忙福身行禮。
宋氏回了禮,笑道:“來跟母親辭行?”
“正是呢。”鍾文謹攜了宋氏的手,與她一塊往正房走去。
王氏偏疼小兒子,長子跟次子都不受待見,恨屋及烏,兩個兒媳婦也別想在她跟前討了好去,尤其是宋氏這個管家奶奶,被刁難的時候好多着呢,於情於理,宋氏都該將註定不被待見的鐘文謹當成盟友,故而她壓低聲音,小聲提醒道:“母親正不自在呢,弟妹可得仔細着。”
“啊?”鍾文謹怔了下,心裏雖好奇,但也不好直接開口詢問王氏不自在的原因,只好道謝道:“多謝大嫂提醒。”
宋氏既有心想賣個好,也就沒藏着掖着,橫豎丟臉的又不是她,跟鍾文謹咬耳朵道:“我們大爺已是而立之年的人了,至今膝下無子,我肚皮不爭氣,娘家帶來的幾個也不中用,前些日子我使人到處打聽,想尋個好生養的丫頭服侍大爺,可巧就尋到了太太院子裏的二等丫鬟巧紅頭上。這巧紅姥娘、親娘以及幾個姨媽,個個都是好生養的,我借故將她叫到跟前瞧了,見她生的圓圓潤潤的,果真是個好生養的模樣,就去求了太太,太太也應了,只等挑個黃道吉日便給她開臉做酒,誰知……也不知怎地,竟被老爺拉進了房……你說這鬧的,打了大爺跟我的臉也就罷了,豈不連太太的臉都打了?”
宋氏噼里啪啦說了一通,略一停頓后,嘆氣道:“說起來也是我的不是,好生養的丫頭也不止巧紅一個,偏尋到她頭上做什麼,也不知太太會不會遷怒於我,唉……”
父親跟兒子搶丫鬟……鍾文謹曉得大老爺崔以源不着調,卻沒想到他會如此不着調。而且在外頭向來以端莊嫻雅著稱的宋氏,竟然對着自個這個才剛進門的新弟媳婦非議起公公來,這是拿自個當自己人呢,還是要給自己挖坑呢?鍾文謹摸不清宋氏意欲何為,便只模稜兩可的皺眉道:“這可真是……難怪太太會不自在呢。”
“大奶奶來了!”
“二爺、二奶奶來了!”
說話間已來到正門房門,外頭廊下候着的小丫鬟忙往裏頭遞話,見狀宋氏捏了捏鍾文謹的手臂,示意她莫要再提先前的話頭,鍾文謹正巴不得呢,忙回捏了下宋氏的手腕,表示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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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源居是永定侯府正院,但擺設卻並不比靜園奢華,反倒處處簡樸……說簡樸也不合適,確切說,是太寒酸,諾大屋子,古董擺設只有三兩樣,偏每間裏頭擺了只碩大銅鼎,裏頭燃着檀香,裊裊白霧中還夾雜着隱約的木魚聲,給人一種置身寺廟之內的錯覺。
鍾文謹跟在宋氏身後進了西次間,見王氏坐在靠窗的羅漢床上,羅漢床上放了張炕桌,炕桌上擺了一隻木魚,王氏正一手捻着佛珠,一手執着小木槌,嘴裏念念有詞。
眾人不敢出聲打擾,默默行了禮,然後恭敬的站着。
“也不知是真誠心誦經,還是藉此給我這個新媳婦立規矩……”鍾文謹悄悄將重心從左腳換到右腳,又從右腳換回左腳,心裏默默的吐槽着。
約莫一炷香的工夫過去,王氏停了手裏的木魚,轉過身子來,淡淡道:“你們來了。”
宋氏率先開口道:“榮親王府老王妃生辰的壽禮單子擬好了,我拿來給母親過目,倒是巧了,在門口遇上了二弟跟二弟妹。”
王氏聞言,將頭轉向鍾文謹這邊,鍾文謹怕被挑不是,便又福身行了次禮,只是到底高估了自個殭屍一樣的身子,起身時趔趄了一下,這可倒好,王氏本就板的像塊木頭一樣的臉,頓時黑了下來。
宋氏暗暗替鍾文謹捏了把汗,都是打新媳婦過來的,新婚頭幾日自是不好過的,只是自個婆婆從長相到性子都不是個善茬,當初她可是拚命強撐,半點不適都不敢表露出來,這個二弟妹可倒好,昨兒敬茶時就險些摔趴到地上,今兒又來這麼一出,唯恐別個不知道她昨兒夜裏服侍了爺們一樣,可不就讓婆婆覺得她妖妖嬈嬈不尊重?回頭還不知要被婆婆怎麼收拾呢!
鍾文謹也不想如此,奈何她這個身子本就生的嬌弱,又被天賦異稟的崔九懷粗魯野蠻的折騰了兩夜,一大早的,又從靜園走來桃源居,來了後座位也沒有,生生被罰站將近半個小時,這會子還能直着而不是橫着,已經是她意志力強大了,想要再強求更多,也是不能夠了。
她悄悄側目,惡狠狠的瞪了崔九懷一眼,然後故意視而不見王氏的怒氣,裝傻充愣的笑問道:“太太,我與二爺這就要回武寧伯府了,您可有什麼示下?”
王氏捻着手裏的佛珠,不言語。
鍾文謹倒不着急,橫豎回門是有固定時辰的,若日上三竿才出門,人不說她這個新媳婦的不是,只會說永定侯府不懂規矩。真鬧了這樣的事兒出來,傳到向來最在意名聲與臉面的劉氏耳朵里,少不得要把王氏這個兒媳婦叫過去大罵一頓,到時沒臉的可是她王氏。
不過這種可能性不大,因為憑自個現下的身體狀況,怕是堅持不了多久就要昏過去,到時門回不了不說,得請太醫,還得打發人去武寧伯府報信,事情鬧騰開來,王氏一個“給新進門的兒媳婦立規矩以致其昏倒”的罪名就免不了了,這可比故意拖延兒媳婦回門時辰要嚴重多了,為了給武寧伯府一個交代,劉氏定會處罰她,那她的臉面可就不保了。
婆婆得不了好,鍾文謹這個腳跟都沒站穩的新媳婦能有什麼好處?況且王氏有兒有女的,所謂的處罰,要麼抄書要麼閉門思過,要麼抄書外加閉門思過,不痛不癢的,等處罰完了,鍾文謹這個罪魁禍首就要倒霉了。所以這樣的情況,是無論如何都不能出現的,不然現在自個只是不受待見,那會子就是眼中釘肉中刺了。
鍾文謹轉頭朝崔九懷飛快的使了個眼色,怕他沒會意,又以帕掩唇,輕咳了一聲。
片刻后,崔九懷這才慢條斯理的開口道:“母親,時辰不早了,您可有示下?若沒有的話,我們這就出門了。”
王氏斜了崔九懷一眼,臉色更黑了,手上飛速的轉動了幾下佛珠,這才不咸不淡的說了一句:“早去早回,給親家帶個好。”
“是。”崔九懷與鍾文謹齊聲應下,再次行過禮,並別過宋氏,兩人退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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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與回門禮,宋氏早就打理妥當了,兩人從桃源居出來,直接去了二門,在二門外坐上馬車。
馬車才剛離了永定侯府的西角門,崔九懷就板着張冷臉,訓斥道:“在母親跟前,擠眉弄眼的,成什麼體統?你雖是庶出,但好歹也是武寧伯府出來的,怎地連這點子規矩都不懂?”
“是,我不懂規矩,我不該擠眉弄眼,我就該老老實實站着,哪怕支撐不住昏倒過去,讓你母親背上個‘給新進門的兒媳婦立規矩以致其昏倒’的罪名呢,也要保持大家閨秀該有的禮儀!”鍾文謹想也不想就給他頂了回去,還猶不過癮,又撇嘴哼了一聲:“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為何會支撐不住昏倒過去?自然是因為……若再爭論下去,話頭勢必繞回昨兒夜裏,崔九懷心虛的閉上了嘴。
“哼!”鍾文謹佔着理,又因崔九懷對她昨兒夜裏的所作所為絕口不提,不免氣焰大漲,傲倨的睨了認慫的崔九懷一眼,卻發現這丫穿了一身絳紫錦袍,頭戴紫金冠,冠上一朵大紅簪纓,俏臉白皙剔透,嫩的彷彿能掐出水來,薄唇如同熟透的櫻桃,鮮艷欲滴,現下正襟危坐,鳳眼低垂,再配上一副清清冷冷的表情,要多禁慾有多禁慾,看的人直想犯罪……
白瞎這麼副好皮囊了!鍾文謹往靠墊上一歪,不無可惜的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