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事情出乎意料的順利,鍾文謹心下高興,面上卻十分平靜,客氣的對陳金家的說道:“勞煩嫂子了。”
陳金家的忙擺手道:“這是我應當應分的,奶奶您太客氣了,我哪裏當的起。”
鍾文謹笑笑,也沒再與她說話,反倒問白芷道:“你不是去吃席了么?這樣光明正大偷懶的時候,你往常都要待到我託人去叫你,你才會回的,今兒卻是日頭打西邊出來了,才一盞茶工夫呢,你竟就回來了。”如白芷這種有頭有臉的下人,陪主子出來做客,是不可能餓着肚子站一天的,主人家也會準備她們的酒席。
白芷誇張的嘆了口氣,說道:“哎,我原也不想的,可席上諸人也不知道怎地了,七嘴八舌的說起慈安寺挖出的那具屍骨來,奶奶您知道的,我膽子小,哪裏聽的了這個,忙胡亂扒了碗飯就退了下來。”這話是鍾文謹事先說與白芷的,各家大丫鬟都不是傻子,怎可能在林大奶奶壽宴上說這些晦氣事兒?
鍾文謹也跟着嘆了口氣,安撫白芷道:“也難怪你會害怕,聽二爺說,那屍骨年齡也不過十四五歲,與你年紀正相仿……可憐見的,那姑娘也是個命運多舛的,先是不知怎地斷了右腿,後頭又被人害死在和尚廟裏,好容易屍骨有重見天日的一天,偏順天府又是張榜又是查問的,折騰這麼多天,也沒能弄清她的身份。”
白芷聞言,撇嘴道:“那姑娘是可憐,不過可憐的可不止她一個!奶奶,您想想,能去慈安寺的香客,哪個不是身份貴重呼奴喚婢的?姑娘出了事兒,她身邊伺候的還能活?運氣好些的,死了還能得個殉主忠僕的名聲,運氣不好的,怕就悄沒生息的人間蒸發了。”
鍾文謹邊與白芷說話,邊不動聲色的觀察着陳金家的,見她先時還表情淡定,等白芷說到程大姑娘身邊的下人時,她情緒便有些激動,扭頭抹了把眼淚,然後謹慎的四下里打量了一圈,見沒有閑雜人等,這才開口道:“崔二奶奶與這位姑娘在我跟前說這些話,怕不只是閑聊吧?”
陳金家的必然不是什麼笨人,這點鐘文謹早就猜到了,不然她作為程大姑娘身邊最得用大丫鬟的妹妹,不到未受牽連,反還當了林大奶奶的陪嫁,且還十分受重用,……這樣的人兒,又怎可能是笨人?
既然她開門見山了,鍾文謹也就懶得拐彎抹角的繞圈子了,於是笑道:“這事兒,陳嫂子怕也在心裏翻來覆去的琢磨過好多次了吧?”
陳金家的沒回鍾文謹的問題,反問道:“是崔大人讓奶奶來問我的?”
鍾文謹點了點頭,笑道:“好好的姑娘死在和尚廟裏,外邊說什麼的都有,這原是順天府的案子,並不與我們二爺相干,但誰讓我們二爺菩薩心腸,最見不得冤假錯案呢,故而一心想還那姑娘一個公道,偏毫無頭緒,查來查去的,闔京上下的貴女們,也只你們程府的大姑娘曾摔斷腿過,說不得也只好先從這裏查起了。”
話到這裏,鍾文謹頓了頓,一來讓陳金家的消化下,二來自個也能喘口氣,片刻后才又道:“原本要查程大姑娘,該去尋程府的人才是,只是如今還沒法證實那屍骨就是程大姑娘的,若貿然找上程家門,一來有損程大姑娘的清白,二來也惹程大太太傷心,故而二爺只好先讓我來問問嫂子你。畢竟嫂子的姐姐生前服侍的就是程大姑娘……”
陳金家聽完這一番長篇大論,一改先前的溫順,嘴角忽而露出個冷笑來,嘲諷道:“便是大姑娘跟前得用的又如何?大姑娘前腳去了,我姐姐後腳就懸了梁,我們得到信兒趕過去的時候,姐姐的身子都涼了,該說的不該說的,可是一句都沒留下來。真是對不住了,我這裏沒什麼值得奶奶說與崔大人的。”
白芷哼道:“是真沒有,還是你貪戀現在的榮華富貴,不肯為亡姐申冤?”
陳金家的“嗤”了一聲:“她是懸樑自盡心甘情願做忠僕的,又有什麼冤可申?”
看來陳金家的對程府怨氣很大呢!不過這也不奇怪,她姐姐冬梅的事兒,的確是程府過份了,雖是被林大奶奶蒙蔽的,但的確是程府把人逼死的,人死不能復生,再如何冬梅也回不來了。
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對陳金家的作用不大,鍾文謹便換了個說法:“令姐是因程大姑娘病死自覺愧疚這才殉主的,可若程大姑娘不是病死,而是被人害死的,令姐這愧疚便沒必要,更談不上殉主。所以,便是不為程大姑娘,為了令姐,你也得幫我們二爺把那害死程大姑娘的兇手揪出來才是。”
陳金家的抬了抬手,示意鍾文謹左拐,嘴裏道:“您太高看我了,且我說我樂不樂意幫忙,便是樂意,誠如方才所說,我們連姐姐最後一面都不曾見上,又能幫得上什麼?”
鍾文謹笑道:“也未必非要見到令姐最後一面才能幫得上忙,素日裏的蛛絲馬跡,興許才是破案的良方。”
說話間已來到了凈房,說是凈房,卻不可能是下人們用的那種茅房,而是一間耳房,裏頭放了只桶底鋪了一層香灰的恭桶,鍾文謹原沒有便意的,不過是個借口罷了,只入內小站了片刻便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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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時,陳金家的要比來時沉默許多,鍾文謹幾次挑起話頭,她都不接話,眼看就要到楓溪居的後門了,鍾文謹暗嘆一口氣,看來崔九懷交給自個這任務怕是要失敗了。
誰知剛嘆氣完,陳金家的就開口道:“大姑娘原也不是什麼清白無辜的人兒,早在與我們大爺定親前,就跟程府的一個姓張的清客私定終身了……便是被那張姓清客害死的又如何?有如今的下場,也是她自個咎由自取,崔大人又何必在這樣的人兒身上浪費工夫?”
鍾文謹先前曾猜想過時林大奶奶設計讓程家以為程大姑娘與人私奔了,不想程大姑娘竟真的有相好的,果然蒼蠅不叮無縫的蛋。不過即便程大姑娘私德有虧,卻也代表她就該死。
她不贊同的搖了搖頭:“這張姓清客,不管為情還是為權,都不該對程大姑娘下手的,因為這樣,除了讓他背上人命官司外,半點好處都沒有。我倒是覺得,兇手怕是另有其人。排除掉山賊盜匪這些偶然出現的不確定人員,那麼除掉程大姑娘誰最得利,誰就有可能是兇手。”
程大姑娘沒了,最得利的當然就是林大奶奶這個庶妹了。陳金家的再沒想過這個的,乍然聽鍾文謹說起,整個人都驚呆了,半晌回過神來,也不知想到了什麼,身子竟發起抖來。
偏就在這時,楓溪居後門突然走出一個大丫鬟並兩個小丫鬟來,陳金家的身子立時停止顫抖,臉上也掛上了和藹的笑容,待幾個丫鬟給鍾文謹行禮后,她笑眯眯的問領頭的那個大丫鬟道:“你這是做什麼去?”
那大丫鬟笑着回道:“孟六奶奶要吃松鼠鱖魚,我去說與大廚房的人。”
陳金家的笑着打趣道:“什麼大不了的事兒,打發個小丫頭子去說便是了,何須你自個拼跑一趟?當然,如果你是想藉機出來透透氣的話,那就另當別論了。”
那大丫鬟反唇相譏道:“許嫂子你出來透氣,就不許我出來透氣了?再沒這樣的道理!”
陳金家的舉手告饒道:“許,怎麼不許?誰敢不許,只管說與我,我必替你討回公道。”
那大丫鬟得意一笑,見前頭鍾文謹已走至門前,忙道:“嫂子且去忙吧。”
陳金家的點點頭,忙快步追上鍾文謹,假裝攙扶鍾文謹過門檻,湊近她,快速的說了一句話,然後若無其事的退了開來:“我們奶奶左手能寫一筆與大姑娘別無二致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