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章
片刻后,黃姨娘止住笑,端起蓋碗來,抿了口茶,同鍾文謹抱怨道:“二爺也真是的,竟捨得下奶奶這樣的嬌妻,巴巴的跑去衙門跟那些個屍體一處去,便是不嫌晦氣,也不怕傷了奶奶您的心?”
鍾文謹尚未開口,外間就傳來一聲咳嗽聲,接着門帘被掀開,一個生的極圓潤富態的媽媽走進來,瞪了黃姨娘一眼,訓斥道:“彩琴,我看你是越來越沒規矩了,連爺們的不是都敢編排,這也是你一個當妾室的能幹的事兒?”
罵完后,鼻子眼裏重重的噴了一口氣,用眾人都聽的到的聲音嘟囔道:“山中無老虎,猴子稱霸王!”
黃姨娘臉色青一陣紅一陣的,也用跟庄媽媽同樣大小的聲音嘟囔道:“誰是猴子,誰自個心裏清楚。”
這個年紀的,又能在靜園打雞罵狗的,除了崔九懷的奶娘庄媽媽,只怕再沒別人了。不過俗話說的好,打狗還要看主人呢,如今黃姨娘歸鍾文謹這個主母管,庄媽媽進門后連眼神都沒給她一個,就劈頭蓋臉的訓人,明顯是沒把她放在眼裏。
鍾文謹笑問道:“這位媽媽是哪個?我竟不認得。”
“哎喲,瞧我,被黃姨娘給氣暈頭了,光惦記着說她幾句了,竟忘了給奶奶見禮,該打,實在該打!”鍾文謹話剛問完,庄媽媽立馬接口,邊輕抽自個耳光邊上前來欲給她行禮:“老奴夫家姓庄,奶奶叫我庄有家的就行。”
既沒提自個大太太王氏陪嫁丫鬟的出身,又沒提自個崔九懷奶娘的身份,倘若對永定侯府人事不了解的話,任由她給自個行了大禮,又一口一個庄有家的叫着,崔九懷知曉了必定惱怒,傳到府里其他人耳朵里,也要說自個不知禮,沒準還會帶累了武寧伯府女孩子的名聲。
多大仇?
倒是蘇姨娘聞言,忙忙的插了一句:“庄媽媽是二爺的奶媽媽。”
“原來是庄媽媽,快別多禮了!”蘇姨娘倒是個好心的,鍾文謹朝她抿唇一笑,隨即受驚一般,急忙起身將庄媽媽拉起來,往一旁的太師椅上讓,並吩咐白芷道:“去給庄媽媽泡杯好茶來!”。
庄媽媽順勢起身,皮笑肉不笑的擺手道:“什麼好茶不好茶的,橫豎我也喝不出差別,拿那紅薯葉子碾出來的碎糠糊弄下就得了,也省的牛嚼牡丹,白瞎了好東西。”
鍾文謹也跟着擺手,笑道:“我這裏能入口的好茶倒是有幾兩,紅薯葉子碾出來的碎糠卻是沒有的,媽媽這要求我可滿足不了,不如我回頭說與二爺,讓二爺打發人到外邊替媽媽尋摸去?”
庄媽媽搖着頭,一副無奈的模樣:“都說二奶奶性情溫和,最是個好相處的,再想不到竟這般促狹,自個拿我打趣便罷了,還要拐帶上二爺!”
鍾文謹笑眯眯道:“拐帶上二爺不好么?二爺是媽媽奶大的,他自然是要替你撐腰的,到時一頓好嘴巴賞下來,看我以後還敢不敢打趣媽媽!”
“哎喲,這奶奶您可就錯了,咱這位爺最不耐煩的便是這些后宅之事了,倘拿這種他認為的‘雞毛蒜皮之事’擾了他的清凈,兩方可都撈不到好,奶奶若得一頓好嘴巴,那我這個老婆子就得被賣到黑煤窯挖煤去了!”庄媽媽對崔九懷還是有些忌憚的,這番話說的有些嚴肅,隨即變了下臉色,打趣鍾文謹道:“不過奶奶這樣鮮嫩的小媳婦兒,二爺疼都來不及呢,又怎捨得給奶奶一頓好嘴巴?”
黃姨娘聞言,不服氣的嘟囔道:“才說我沒規矩,不該編排爺們,媽媽你規矩好,這會子不也編排起奶奶來!”
“你那是編排爺們的不是,我這是誇讚二奶奶呢,能相提並論?”庄媽媽惡狠狠的剜了黃姨娘一眼,轉頭對鍾文謹告狀道:“奶奶,您瞧瞧,我好歹也是二爺的奶媽媽,不是什麼阿貓阿狗上不得檯面的阿物兒,竟叫個姨娘說搶白就搶白,我是再沒臉在靜園待了,回頭奶奶把靜園的事兒接過去,我便去求二爺,且讓我出府去罷。”
黃姨娘翻了個白眼,“嗤”了一聲:“你要真去了,我就服你,就怕你老捨不得這永定侯府的富貴,死賴着不走呢。”
鍾文謹簡直不知該哭還是該笑,庄媽媽明顯是想來給自個下馬威的,不想黃姨娘半路跳出來將火力吸引了過去,都不用旁人架橋撥火,兩人就能掐個天翻地覆,想來從前這樣的事兒絕對不會少,不然掐架業務不會如此純熟。
她現下的心情頗有些糾結,一方面吃不準自個能否熬過回門之前這三天,若只是當個過客的話,這些瑣碎小事她根本不想理會也無須理會,一方面又憂心萬一自個咬牙熬過去了,卻因為之前萬事不理的態度,失了威嚴,旁人吃准自個是個針扎不疼的佛爺性子,往後糟心事兒只會更多……
“唉!”鍾文謹嘆了口氣,見她們越說越過火,眼看就要鬧起來,她便手裏端着的蓋碗往桌子上重重的一放,咳嗽了一聲,對黃姨娘、蘇姨娘道:“外頭下人們還等着給我磕頭呢,我就不多留姨娘們了,得空再來說話吧。”
“是,婢妾就不打擾奶奶了。”蘇姨娘聞言,立時站了起來。
黃姨娘還有些意猶未盡,但見蘇姨娘已然站了起來,她也不好死賴着不走,於是站起來蹲了個身,眼睛瞅着庄媽媽,嘴裏對鍾文謹道:“是該讓‘下人’們給您磕頭呢,也好讓她們認清誰是主子誰是奴才,免得她們有了些體面,便忘了自個的身份,還當自個也是主子呢。”
說完,不等庄媽媽回嘴,便甩着帕子迅速的走了出去,庄媽媽臉都給氣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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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園帶有兩個小跨院,一個被崔九懷拿來當書房,另外一個小跨院,黃姨娘帶着小崢大爺住在正房,蘇姨娘則住在西廂房。
進了小跨院的門后,黃姨娘從自個大丫鬟秋水手裏拿過鍾文謹賞賜的荷包,扯開帶子,將裏邊裝的一枝赤金小花簪拿出來瞅了一眼,直接將其砸到秋水懷裏,扭頭走了,嘴裏不屑道:“賞你了!一股子村氣,誰要帶這個!”
蘇姨娘神色複雜的看了黃姨娘的挺的筆直的脊背一眼,也從大丫鬟夏雨手裏接過荷包來,打開瞧了下,見是副赤金滴珠耳墜子,重又塞回了荷包里,對夏雨道:“你收好,明兒去給奶奶請安時,別忘了與我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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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姨娘對於自個賞賜的禮物態度如何,鍾文謹是不知道的,她見庄媽媽氣的不行,少不得安撫她幾句:“黃姨娘嘴巴也忒厲害了些,媽媽彆氣,回頭我說她。”
庄媽媽自然不可能不氣,聽聞鍾文謹要出面管教黃姨娘,立時心下暗喜,盼着她們斗個天翻地覆才好呢,到時鐘文謹分-身乏術無暇他顧,靜園的大小事務還是由自個說了算,風光體面自不必說,油水更是豐厚……
盤算完畢,庄媽媽努力壓了壓上揚的嘴角,唉聲嘆氣道:“我氣不氣的有什麼打緊,誠如黃姨娘所說,我不過是個略有些體面的奴才罷了,主子給臉,那是主子的仁慈,主子要打臉,我也只好把臉湊上去了,只是黃姨娘這囂張跋扈唯我獨尊的性子,早晚要鬧出亂子來,奶奶對此也該有個章程,不然到時人不說她一個丫鬟出身的婢妾如何,反倒會說奶奶沒本事,連個姨娘都管束不住,配不上二爺,不如前頭二奶奶云云的,到時奶奶的臉面,可就全完了。”
這話說的倒是巧妙,崔九懷倒罷了,竟連張氏都搬出來了,作為繼室,誰肯叫人說自個不如前頭的死人?但凡有些氣性的,聽了這話,都不可能無動於衷的,真是激的一手好將。
“媽媽說的極是。”鍾文謹一臉感激的點了點頭,隨即咬了咬唇,一臉為難的皺眉道:“只是我才剛進門,就橫刀立斧的處罰姨娘,到底於名聲有礙……這次便罷了,且看以後吧,橫豎日子還長着呢。”
“到底是個庶出的,連處罰個姨娘的膽子都沒有,真是上不得檯面!”庄媽媽暗罵了一句,卻也不好強求,抿了抿唇,勉強道:“聽奶奶的。”
鍾文謹笑了笑,搭着沉香的胳膊起身,移步到外頭明間,準備接受靜園下人的跪拜。
靜園下人裏頭,有崔九懷的人,有前頭二奶奶張氏的人,有蘇、黃兩位姨娘的人,有庄媽媽的人,有鍾文謹從武寧伯府帶來的人,還有一些沒有派系的中立人員,構成複雜不說,人數還多,足有上百來號人……
沉香叫人抬了一匣子荷包與兩大筐銅錢出來,好半晌才打賞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