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縫隙-2
小鎮的氣候顯然特別潮濕,連木製的走廊上都帶些溫軟的濕意。
如果不是因為天氣逐漸炎熱,可以穿涼鞋了,這樣走上幾步再悶在鞋子裏面,一定會起腳蘚。
安夜幾不可聞地蹙起了眉頭,抱着手臂略不滿地坐在隔間裏面的矮凳上。
白行突然說了一句:“前幾天一定是陰雨天氣,而雨聲往往能遮住亡者的腳步。”
“什麼?”
“民間傳說。”
安夜將這句話記在腦子裏,沒準還是一個很好的寫作題材呢。
沒過多久,老闆就親自端着飯菜上來。顯然旅店的生意並不景氣,他連個服務員都不想要雇。
熱騰騰的紅燒鯽魚被擺上了桌,還有幾樣特色冷盤,豆芽涼拌海帶等等,無一不彰顯這是一個魚米之鎮的事實。
可即使是那熱氣騰騰的飯菜也無法驅除屋內根深蒂固的潮濕之意。
安夜忍不住問:“前幾天下雨了嗎?”
老闆愣了一下:“嗯,前幾天下了很大一場暴雨呢,可能最近兩天也會下。”
白行給老闆倒了一杯啤酒,邀請他也坐下聊天。
啤酒的麥香遮蓋住了那股腐爛的霉氣,總算是突顯出了一點飯菜的香味。
安夜顧不上那麼多,拿起筷子就大口吃飯。
席間,只有白行在和老闆攀談。
白行飲了一口酒,給老闆夾菜,裝作不經意問:“前幾年似乎看到過有關臨安鎮的報道,說是有戶人家一家子都去世了?”
老闆接口:“這個事情,你們別去打聽了。鎮裏都沒有人敢打聽,就怕什麼東西招上門。”
“怎麼說?也不是什麼特別的事情,兇殺或者情殺哪裏沒有……”
老闆做了個噤聲的動作,眼珠子轉了轉,小心翼翼道:“這個不一樣。”
安夜吃到一半,由於好奇,就連筷子頭都微抿在唇間:“怎麼不一樣了?不就是死人嗎,老闆,我表哥就是做刑偵工作的,什麼樣的古怪沒見過,還是第一次看見連說都不能說的。”
老闆咕噥了一句地方方言,嘆了一口氣:“都瞞着呢,那一家子哪裏是自殺的,明明就是被嚇死的!”
“嚇死?”安夜與白行面面相覷。
“不說了,不說了,只要是走到那屋子外面的,都看過,你們當心着呢,晚上也鎖好房門,也有人說不止是那個屋子有。”老闆似乎很怕安夜他們再深問下去,喝完一杯酒,再放下鑰匙以及證件就急匆匆走了。
安夜:“看來,我們得自己去找地址了,我吃飽了,先上樓。”
“下周三就是截稿日。”白行在她要離開的當口補充。
“我知道了,白大編輯,我一定早日寫完,雖然我一個字都還沒有開動。”
“……”白行喝酒的動作頓了頓,似乎有些無奈。
安夜心情很好地離席,握着自己的房間鑰匙往台階上走。
這家旅店的客人真的很少,至少在她通過走道的時候一個人也沒有,即使路過其他的客房,總覺得那亮着的屋子裏頭靜悄悄的,跟沒人似的。
那裏面,卻也不是真的沒人。
等到安夜繞過那個點着燈的房間,身後突然傳來一句呵氣的‘嘶嘶’聲,從喉嚨里來的,磨着沙啞,幾不可聞。
那口熱氣就好像鑽入她的衣領裏頭,讓安夜撩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冷,好冷。
安夜摸了摸手臂,渾身發寒。
她皺眉,回頭一看——那屋子的燈火熄滅了,就好像沒人一樣。
可剛才那聲音?
或許是風被屋檐擋着吹打轉兒了,正好拂過她的頸子。
安夜並沒有多想,這裏不是那所公寓,怎樣的事情都想不到靈異事件上去。
她到了自己的房間,想都沒想就躺倒在了床上。
被褥有種被陽光曬后的醺感,與原本潮濕陰冷的氣氛格格不入,可是舒服地讓人想溺死在這張床上。今天一天真的是太累了,再躺一會兒就去洗澡,安夜如是想着。
安夜的腦子昏昏沉沉的,就像是在黑水中打旋兒、起伏着的落葉,沒了力氣,軟了根骨,隨波逐流。
她的思緒有那麼一絲清醒起來,腦海中盤旋着老闆的一句話——可不止那個屋子裏有。
安夜想起身,突然覺得身子不能動彈。
這是睡眠癱瘓症,也叫鬼壓床。
只要熬上幾分鐘就好了,感覺能看到四周,可也別多想,都是假的。
安夜奮力動着自己的手指頭,希望能藉助手指讓自己能夠快速支配身體。
明明是閉着眼,可安夜能看到自己的四周,包括自己正在顫動的手指,指尖處還有一抹白花花的東西,透着霧氣,搭上她的指甲蓋,濕漉漉的。
有人?
不對,是有其他東西?!
安夜猛然坐了起來,大汗淋漓。
她總算能動了。
此時,安夜的手機里突然發來一條彩信,號碼被屏蔽了,上面寫着:“你來了嗎?”配圖是之前的匿名信,照片里的雙手還是那樣的僵硬。
有人在跟着她,就好像料准她一定會來一樣。
發的是匿名彩信,不需要安夜的回復,態度篤定地好似知道她的行蹤一樣。
肯定還會有下一條的,她如是想。
安夜終於產生了一種難言的恐懼感,以及強烈的不安。
不知道對方在哪,在這個房間嗎,還是哪裏?
是不是一直在哪兒偷看着她?
安夜下意識抬頭看天花板,白色的牆板上有一角深色,大概是前幾天下雨太過猛烈,雨水透過磚瓦,從樓頂滲入天花板夾層了。
——下雨天能遮住亡者的腳步。
白行曾經這樣說過吧?
那前幾天,又真的有亡者來了嗎?
安夜阻止自己深想下去,再自己嚇自己。
她不知道為什麼,想到白行就覺得安心,或許是因為他看起來很可靠,又或許是因為他是個有足夠能力保護女人的男人。
安夜不敢在自己房間待了,帶着筆記本以及包就往白行房間去。
她敲了敲房門,很快的,白行帶着濕漉漉的頭髮走了出來,也沒問她為什麼過來,直接側過身,放安夜進門。
安夜還有些緩不過氣兒來,虛虛窺了白行一眼:“我覺得這裏有古怪。”
“古怪?”白行將頭髮吹乾,難得接了一句。
“看這個短訊,還有之前的照片,都是匿名者發來的,似乎有人想把我引到那個公寓去,也可能不是人。”
“裝鬼和真鬼,往往只有一個字的差別。”
安夜的心稍微有些安定下來,遲疑着一字一句說:“你是說,可能是裝鬼?”
“還不知道。”
“那我今晚就待在你房間裏……”像是怕被白行拒絕一樣,她補充:“熬夜寫小說吧。”
“很好。”這是白大編輯給的最高讚譽。
安夜的小說已經寫到了主角遇到縫隙鬼,卻不知道如何逃脫,甚至是縫隙鬼會如影隨形跟着她。
她心想:為什麼縫隙鬼會跟着主角,就因為主角住在那個宅子裏面嗎,是在意房內客,還是在意主角這個人呢?如果屋子裏住進了別的人,主角是不是就不會死了?
等等。
如果住進了別的人,是不是就不會死了?
這匿名信的人,是在怕死嗎?
所以裝神弄鬼,想要引誘他們過去替死嗎?
如果真的是個一心害人的活人,那還真要弄清楚了。
安夜碼完了兩千字,時間一過十二點,就緩緩趴在桌上睡著了。
剛熱完水的白行回來看到這一幕,微微蹙眉,小心地將床上的被單蓋在了她的身上,之後自己就躺在只有被單的床上,雙手環抱成一團,蜷曲着入睡。
第二天清晨,安夜和白行一同和老闆道別,再去找了其他人打聽地址。
倉後巷雖然偏僻,可也不是找不到,特別是經歷過那些古怪事件以後,愈發有名了起來。
安夜與白行走了近兩個小時才找到這家隱藏在鬧市之中的公寓。他們一同走近那裏,突然被身旁的一個穿着校服正蹲在地上玩彈珠的少女所吸引。
她的皮膚是那樣的白,泛着淺淺的青色,可全然掩蓋不住身上青春靚麗的少女魅力。
安夜問她:“小妹妹,你知道這間公寓裏面的人嗎?”
她抬起頭,眼睛下有極淺的鴉青色,似乎是沒有睡好。聽到問話,也不作反應,很久以後才搖搖頭,抿着唇,不敢說話。突然回頭,怯怯地看了一眼那公寓。
安夜順着她回頭,突然發現公寓二樓的窗戶那站着一個人,是個女人,和她視線對上之後,對方馬上拉上了窗帘。
少女轉頭,點了點下巴,細聲細氣:“我知道。”
“我們想找倉後巷13號現在居住的人家。”
“我帶你們去。”
等到在電梯間的時候,安夜問她:“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小茵。13號……現在是我和爸媽還有姐姐住着。”
“哎?是這樣嗎?”安夜驚訝。
“嗯。”
很快的,到了家門口。
小茵按了門鈴,有個比她大不了多少,但是看起來就像是大學生的女孩子開了門。
這個女孩也長得非常漂亮,美中不足的是她眼底那一塊淺淺的鴉青色,可以理解為兩姐妹大晚上通宵看電視沒睡好吧?
安夜遞出了自己的名片,微笑說:“你好,我是恐怖雜誌《子不語》的主題作家,這次寫作內容是縫隙之屋,傳說前幾年這附近有出現過關於縫隙女的都市傳說,特地來實地考察一下,希望不會打擾到你們。”
那個姐姐笑起來,帶着友好:“是作者貓飯嗎?我可是你的忠實粉絲呢,快請進吧。”
沒錯,安夜的筆名的確是貓飯。
姐姐給他們遞了拖鞋,又接嘴道:“哪裏有縫隙女的故事啊,都是鎮子裏面的老人家瞎傳的,我們住在這裏這麼久,可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呢。不過,如果是當寫作素材的話,你可以留下來住幾天,實地考察一下呢,沒準會有發現。”
“打擾了,如果能住幾天那真是再好不過。”白行進門這麼久,終於說了第一句話,可眼神里卻帶着古怪的警惕,彷彿是注意到了什麼。
安夜順着他的目光望去,屋內好多傢具上都映着淺淺淡淡的長條狀痕迹,像是有什麼東西鋪在上面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