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那老者一步一步走過來,全身真氣溢出走道,每走一步,地上出現一個淺淺的坑,那淺坑之處,真氣升騰如小團雲霧,好高深的修為!他身後弟子神情十分恭敬,一步一履地跟隨着他。這一行人所經之處,立刻全部噤聲。
秦起神情肅然,這老者給自己的感覺和當日在韶環宮見到清丹長老、悟元真人時的威壓之感一模一樣,不,甚至更甚,這老道長絲毫沒有收斂周身氣勢!他越走越近,秦起就感覺雙膝劇烈地疼痛起來,受到了沉重的壓迫,幾乎支撐不住上半身,脖子像是被套上了枷鎖,幾乎抬不起來——
但是身旁眾人包括秦夏涵在內,卻除了神情凝重幾分,毫無這樣的不適感。
秦起很快確認,來者不善!而且是針對自己的。
可自己從未見過這人,也從未與他身後任何一位弟子見過面。
秦起記得原文之中曾說過這修真五大派中一共有十位修為在元嬰以上的大能,其中以韶環宮和正華派為首,分別各佔了三個元嬰大能,而這正華派中有一位長老多年前痛失愛子,自此之後無心門派之事,便帶着座下弟子云游四海,最經常進行歷練的地方便是這白馬塔!
那麼,這位應當就是那正華派的三劫道人了!只怕他的修為還要遠在韶環宮三位元嬰長老之上。
意識到來者的身份和強大的修為,秦起閉了閉眼睛,努力忽視身上重若千鈞的威壓,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正華派和韶環宮一向並無仇恨,也並無親密來往,三劫道人不可能是來幫悟元真人除掉自己的,那麼,他本應在一百三十層以上修鍊,又如何會出現第三層這樣修為低淺之人所待的地方?
那一行人已經站在了秦起身邊。
秦起垂眸,眼皮底下落下一隻真氣騰騰的腳印,三劫道人正站在他面前,渾身氣勢猶如從三千丈之高重砸下來的瀑布。在面對面的威壓之下,秦起猶如扛上了一尊巨鼎,額頭落下一滴汗來。
秦夏涵站在秦起身後,只見三劫道人彎下腰,對着秦起的耳邊說了些什麼——雖然她和秦起的距離非常近,但是卻完全聽不見任何聲音!秦夏涵原本還只是心中猜這自稱龍傲天的小哥應當是正華派首席長老三劫道人私下收的弟子,但照這個架勢看來,或許有比師徒更深一層的關係?
自己果然沒猜錯!
秦夏涵看向秦起的眼光立馬變了又變。
系統不停地叮鈴叮鈴提示着【主要後宮人物秦夏涵對你的愛慕度+10,+10……】
秦起則根本無暇顧及,他額頭冷汗涔涔,身體緊繃,直到三劫道人一行人已經走遠,他還在恍惚着,和元嬰後期的大能比起來,他這低淺的修為簡直如同淺水之魚。得快些提高修為,否則隨便哪一個修為稍高的修士就能隨意將他如螞蟻一樣捏死!
他如何保護自己,如何保護別人?!
三劫道人方才用的是精神力秘密傳音,傳入他的耳中好似刀子刮在骨頭上的聲音,秦起十分抗拒,卻完全逃不開,“你身上似乎有我一個熟人的氣味,幾百年不見,我還以為他奪舍到你這小娃子的身上了……最好不要讓我抓到他。”三劫道人說完這句莫名其妙的話,那乾巴巴的皺皮上露出一個詭異的微笑來。
秦起迅速判斷出,三劫道人是將他誤認為什麼別的人?
他試圖回憶原文,三劫道人和原主同為正道人士,幾乎可以說毫無交集,若說唯一碰過面的地方,應當是在小說末尾與反派boss的終極大戰上,他們為同一陣營。
而之前秦夏涵等人似乎也將自己錯認為什麼人?
秦起頓時覺得腦內一片混亂起來。
——然而,他不知道事情的真相與他所分析的相離甚遠。
“龍少俠。”秦夏涵扯了扯秦起的袖子,一副懵懂的樣子,“方才那人……”
秦起此刻有些腿軟,想到方才小糰子在自己懷裏的反應,也顧不上揣摩她的心思,匆匆道,“我方才在擂台上弄髒了衣服,待我回去換一套衣服,回頭再去拜見令兄。”
“誒!”秦夏涵拉不住他,於是急忙道:“我在這裏等你!”
秦起略一點頭,便匆匆燒了一張飛行符籙,回到自己的房間。他將含羞草掏出來,卻發現對方一動也不動。
“阿羞,還好嗎?”秦起蹙起眉,難道方才被那三劫道人的威壓嚇得不敢出來了,又或是修為太低的妖修會被三劫道人身上濃郁的真氣傷到?他方才在那人的威壓之下不能動彈,直到現在四肢還是僵硬的,小糰子修為比他還低,被威懾到也不是不可能。秦起忍不住又溫聲安撫了句,“不要怕。”
“沒事。”隔了半晌,薛不遺才淡淡道,“你且先去,留我在這裏修鍊,將固魂丹留下。”
他聲音低沉得有些陌生,也沒有絲毫的感情起伏,好似換了一個人。
秦起將固魂丹從儲物袋內掏出來,放於他身邊,心中疑慮卻更甚,“你為何不與我同去?”
薛不遺沉默了片刻。
“哼,蠢蛋。”他的聲音又恢復往常的樣子,懶洋洋地諷刺道,“我與秦夏涵不對付,不願意見到她。”
小糰子素來不喜歡秦夏涵,不知為何,每次見到她都要陰陽怪氣嘲諷一番,這一點秦起倒是知道的,因此也不再多問,只是這還是第一次自己獨自行動,心裏頭突然覺得有些空落落的。
但是這秦長征之邀卻不得不去,這人的性格素來陰險狡詐且霸道跋扈,若是自己三番五次的不去,只怕會拂了他的面子而徒生事端。
如今五月之期即將到來,最不應該的就是徒生事端。
他謹慎地在房間裏下了兩道禁制,若是出了什麼事情,自己可以第一時間知道,然後就轉身出了門。
待他走後,薛不遺瞬間化為人形。
今日是第十三個七日,只差剩下的七個七日,他就能完全將兩縷魂魄融為一體,固魂丹溫養靈魂時間足夠長,日後才不會發生反噬,只是此刻已經來不及了——!
冒着被反噬的危險,也必須快速恢復身體。
幾百年前他曾經殺害三劫道人的親子,那三劫道人對他恨之入骨,三番五次來尋仇,曾在白馬塔一百九十九層敗於他手上,以薛不遺的脾性,自然是要趕盡殺絕的,只是那時恰逢秦起等韶環宮眾人和其他正道修.真.者來襲,他無暇應付,這才放過這老頭兒一命,可是今日,這三劫老頭分明是從秦起身上察覺到自己的存在了。
來這白馬塔之後,他就曾經用神識掃查過白馬塔,卻未能發現這三劫道人的蹤跡!難不成他的精神力已在自己之上。
這不可能,薛不遺自詡這三界之中,無人的神識可以強大過自己。
如果他不使用真氣,不發生靈氣外放,三劫道人必定不能發現他——只是現在秦起已經被三劫老頭子盯上,他之所以沒有對秦起動手,恐怕是知道秦起曾和自己接觸過,想將秦起作為魚餌將自己引出去——
必須恢復,現在必須恢復。
軟軟糯糯的小糰子跪在床上,小手顫顫巍巍地伸向固魂丹瓶,卻在即將觸到之時,猛然惡狠狠地將那瓶子掃了下去。
瓶子在地上發出“砰”的一聲響,滾了兩圈,停了下來。
“秦……秦起……”一滴一滴豆大的淚砸在床上,濡濕了被單,軟糯糰子此刻雙眼通紅,淚流滿面,他全身蜷縮成蝦米形狀,手指腳趾蜷縮泛紅,額頭頂着床,渾身顫抖。
惡魄形成的第二人格不願意消失。
與自己的魂魄爭奪身體,好似經歷萬道鞭撻落於身上,猶如親手用枷鎖困住自己,然後拚命掙扎出去,更彷彿千萬惡鬼在身上肆意啃咬。
痛苦之感不亞於當年魂飛魄散之時。
軟糯糰子從床上滾了下來,撲了一身灰,額頭上重重摔出一道紅痕,臉色蒼白顯得可憐可怖。
偌大的房間空無一人,唯有他掙扎如螻蟻。
他劇烈顫抖着,手心被掐出殷紅的血來,黑如琥珀的眼睛充斥了淚水,平日只會咿咿呀呀,從未在秦起面前說過話,此刻像一個嬰兒一樣顫抖着哭泣起來,“秦起……我,我不想死……”
沉睡了將近兩百年,偶爾會被允許睜開眼睛看看這天地。
天地間什麼也沒有,廣闊無際的除了靜默就是風聲。不懂得什麼是寂寥,也不懂得什麼是感知。
直到再次從水中睜開眼睛的時候,看見一個少年緊閉着眼睛,睫毛上泛起水泡。
——“讓我閉上眼,都是想親我。”惡魄也聽見了。
他細心地將他植於土裏,捉來蚯蚓,用手指撥土。那時候他尚在沉睡,模模糊糊地意識不甚清晰。
——“既然你是含羞草,就叫阿羞吧。”惡魄有了名字。
他還將他抱起來,放在膝上,用大拇指揩去他嘴角的水跡,動作輕柔。
——“放心,我既然已經是你的主人了,我會保護好你的……”薛不遺不屑一顧的,惡魄都視若珍寶。
這一刻,惡魄湧起強烈的瘋狂念頭,變成了真正的惡魄,他哇哇大哭,他不要死。一時之間整個房間陰風陣陣,桌椅盡數飛上半空中噼里啪啦碎為灰燼,灰燼木屑卷在陰風中好似鬼哭狼嚎,他想殺了所有人,既然要死,也得拉上所有人陪葬才行。
但他只是惡魄,也是薛不遺。
片刻后,軟糯糰子終於放棄了掙扎,瓶中倒出數十顆固魂丹來,薛不遺強迫自己一口氣吞下。比冰火互斥更甚十倍的痛感傳來,叫他臉色慘白。如同置身於極其炙熱的地獄烈火與萬分刺骨的冰潭深淵裏,在濃烈的壓迫之下,幾乎無法動彈,手腳都被鎖上了帶鉛塊的鎖鏈,動不了,很痛。
等再度睜開眼睛,黑亮亮的琥珀色已經變成黑沉沉,充斥着冷漠與暴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