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君臣和(完)
蒼華推門而入的時候,正撞進眼帘里的一幕讓他的眸子狠狠地縮了下。
“——蒼、檀!”
這一聲暴喝驚醒了快要喪失理智的蒼檀,只是等他回神過來身後是什麼人的時候,蒼檀卻是冷然笑了,他轉身看着一身皇袍的蒼華:“……皇兄,我只是在處理我自己府里的事和人,就請你先退避吧?”
聽見蒼檀用這樣從未有過的神情與語氣與自己開口,蒼華的眼眸里沉轉過冰冷的情緒:“……我怎麼不知道,蘇靖安什麼時候成了你府里的人了?”
“皇兄這話未免說得滿了些……靖安他從一開始就選了清平王府入住,倒是皇兄——為何一定要從中間闖進來呢?!”
“……”蒼華轉過視線落於蒼檀身後的“蘇靖安”身上,停頓了片刻之後,他站在原地抬起手來,望着那人:“過來。”
正躲在一旁看好戲的沈凡怔了下,微微挑起眉梢,同樣回視那人,卻不開口也不動作。
蒼檀見狀臉上掠過些得色,只是很快似乎就想到了什麼,連因之而起的那點笑意都頃刻就籠上了陰影——
“皇兄,你如此逼迫於靖安,甚至把他鎖在這偏殿裏不得隨意入出……你就不怕朝臣評議百姓傳言嗎?”
“……”
蒼華的視線在沈凡的身上極具侵犯性地掃略了一遍,才放下手,看向面容因着激動而有些猙獰的蒼檀:“……我怕。”在蒼檀面露得色之前,蒼華卻是沉聲道,“所以我不像你那樣肆無忌憚,你說的那些朝臣與百姓的非議,不都因為你的所作所為而強加到了蘇家和靖安的身上了嗎?”
“……”
蒼檀的臉色一下變得極為難看:“——皇兄這話說得未免太誅心。”
“不是我說,這是你做出來。”
蒼華的眼底有些嘲弄之色,“你不要以為我不知道,父皇在世時,我繼承皇位之前的那場大病就是你讓人做得手腳——從頭到尾,無論是皇位還是他,你都垂涎在心卻因為膽怯不敢放手一為,做事之前永遠前瞻後顧畏首畏尾,但是對外卻要裝出一副兄友弟恭、謙和自遜的虛偽面孔……蒼檀,就算現在我站在這裏說我要從你手裏把蘇靖安完完整整地搶出來——你除了以家國名譽朝臣非議百姓流言這些外物來壓我之外,你可敢堂堂正正地站出來指着我說這王爺你不做了,寧可犯天子之威也要把蘇靖安搶回去?!”
蒼檀臉色驟然變了,卻是幾次張口又憋了回去,最後只能怒視着蒼華:“……靖安是一個有自己的意識的人——不是貨物,皇兄這樣說不怕傷了他嗎?!”
蒼華卻是冷冷地笑了一聲,眼裏嘲弄之色盡顯,須臾后他轉向始終無言的沈凡,眸子裏湛黑如許,“對你我勢在必得,就算你不願我也總有一天會叫你點下頭去。”
聽了這句,蒼檀眼底反而掠了些喜憂摻雜的情緒,他轉向身後的沈凡:“靖安,你不必受氣,我們——”
“別用‘我們’這個詞……”
蒼檀眼裏的蘇靖安這一剎那卻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從眼角眉梢到微啟的唇,連那嘴角一絲笑意都讓他覺得陌生而冰冷——
“跟你放在一個‘們’字裏,只能提醒我過去是自己侮辱自己。”
“——靖安?!”
蒼檀不可置信地臉色刷白。
“已經被人逼到這種地步了,你還是不敢站出來正面地跟他說你在乎我,所以可以為我犧牲些什麼——已經要被事實戳到眼睛裏了,你還是只像個懦夫一樣往後縮往後退,把那些所謂流言所謂壓力甚至是我擋在前面。”
沈凡笑了,眼底的諷刺半點都不見遮掩:“……就這樣你還說你要保護我一輩子不受欺凌?你當我瞎了?你還要臉么?”
“靖安你不要聽他的蠱惑,我——”
“我沒有聽誰的蠱惑,就像你說得,我是完完整整能思考能獨立的人,所以我知道,你對我的那些最多能稱為一種自私的想要罷了,”沈凡微微頷首,指尖撫過眉梢,“所以你看不到我擋在前面承受了多少的言語攻擊,所以你不在乎那蘇仟一樣的人都能欺我謗我——若是有一天這些流言蜚語要你去承擔了,我猜你會拋下我帶着蘇仟逃之夭夭,任我一個人承受那些鄙夷和唾棄——我說的不對嗎?”
“靖安——”
“……”
沈凡衝著這個人搖了搖手指,似笑非笑退開一步,“別靠近我,我對你已經徹底死心了。”
然後他便轉向沉默着的蒼華,抬步走過去,站定,沈凡微微狹起了眼眸:“……魚與熊掌不可得兼。——我是蒼瀾的第一儒將,我手中可掌百萬雄兵,我在邊關戍守就能讓敵寇聞風喪膽,我為蒼瀾的江山社稷加了一身的疤痕與功勛……”
他停頓了下,笑了,眼神卻仍是鋒利着:“你想得到我,呵……這後宮盛得下嗎?”
蒼華的眼眸里就好像倏然多了星星點點的光色,他看着站在眼前的人兒,頓目:“……我需要時間。”
沈凡點了點頭,“西北藍秙部早有不臣之心,近月余時間,就該起了烽火。此戰我為你而去,提前部署,開戰前你不可透露於朝臣……朝中可能有藍秙部的細作。”
蒼華微蹙眉:“若是開戰,他們定然有許久的籌劃……往西北行軍動作太大,且藍秙部向來以騎兵為險,……你一定要去嗎?”
“為了脫掉狐媚的‘雅號’,我自然要避開。”沈凡兀然向前了半步,眼見着嫣紅的唇快要貼到那人的身上,卻又突然頓住,他揚眉一笑,“沒有質疑我的消息來源……很好,我會在藍秙部的戰場等京里傳去的消息。無論結果如何……我都會送你一份大禮。”
沈凡退了一步看着蒼華,……但願他這一次順利征伐藍秙部之後,不會用到系統賦予給他的那項“新能力”。
然而兩人未見,其後失魂落魄的蒼檀眼底劃過一絲沉厲的陰狠之色。
三個月後,西北邊境。
帶着一身寒氣與血氣拂開大帳的厚重門帘,沈凡拭去臉上沾染的血痕,從那規規矩矩地站在帳中的傳信人手裏接過了信。
一目十行地看過之後,沈凡的手已然攥握成拳,連信紙都在手中慢慢地被捏皺了。
等到許久之後情緒平緩下來,沈凡目光有些放空地看着手心裏的信紙,“……是我錯了么……顏懷瑾。”
再過了兩月,即便是遙遠的西北邊境,城鎮中也傳開了消息——
“聽說了嗎?帝立新后,是原來的德妃有了皇上的龍種了呢!”
而此時京中,臉色不善的男子得令入宮,跪在偏殿裏垂首:“——皇上,去往西北部的那個信使,返回時在潁州失去了聯絡。……查為……清平王府兵所為。”
“……帶蒼檀見朕!”
西北邊境,風聲颯颯的軍營里,沈凡手裏的筆尖在紙上留下重重的一點墨痕,他望着沙盤上京城的方向,深深地看了一眼,便將手裏的狼毫投擲於旁,闔目轉身:“傳我軍令——明日辰時,決戰!”
…………
又是半月之後,正逢年節,京城裏的百姓卻沒有居於家中,而是沿街翹首而盼——他們聽說,蒼瀾的第一儒將在邊境大敗藍秙部,對方首領業已授首——今日是蘇將軍回京的大日子,連皇上都親自帶着文武百官到了城門迎接,他們自然不會錯過。
文武百官與皇帝蒼華一樣,在城門口守望了一個上午,直到正午時,天際線處才漸漸現出回京的軍隊的身影。
蒼華只能按捺下心裏的複雜情緒……不知道那人會不會聽他被蒼檀調換了信件的解釋……
只是軍隊漸近,那齊整而無聲的肅穆像是一層陰影籠上眾人,而走到漸漸近了的地方,城樓上眼尖的士兵一聲驚呼——
眾人目光所及之處,前不見主帥,為首的卻是三位副將,而包括三人在內,軍中人人右臂軍甲外繫着一條黑布——
三人馬匹之後,拱衛在內的,是一具漆黑得令人寒心的棺槨。
三位副將中的一人率先策馬,直到城門,下馬跪地,失聲嘶啞:“——陛下——蘇將軍他……”
至此無言,蒼華在嘩然的聲音里僵滯了很久,直到他的額頭上閃爍起血紅的光芒——
“——這不可能!!!”
蒼華徑直走向了停步的軍隊,近乎嘶吼:“——來人!——開棺!!”
“陛下萬萬不可啊——”
同樣回神過來的朝臣們驚呼着跪了一地。
“朕說開棺!!——你們聾了嗎?!!”
……直到後來,蒼瀾京城的百姓們想起那一日,都會嘆一句——天子一怒,果真是天地都要變色。
一場莫名陰沉的暴雨,終究還是攔住了欲要在城門口開棺一驗的皇上,文武百官默不作聲,一群人護衛着漆黑的棺槨,竟是直接抬進了宮裏。
一聲令下,棺槨與裏面的黑棺都被打開。
蒼華站在棺前,看着裏面躺着的人,從湛黑的瞳子的輕顫開始,直到全身不可抑制的顫慄。
跪了一地的文武百官只見得,他們的陛下面色一紅,猝不及防地咳了一聲,——
鮮紅而溫熱的血落在了沈凡的臉上。
“陛下——!”
一片驚恐的呼聲。
宮裏陷入了一片混亂,也就無人注意,棺木里躺着的人,藏在袍袖下的指尖輕輕地顫了顫。
四月之後,春暖花開。
皇宮內宮,一身玄色袍子,黑髮輕巧地扎在身後的男子倚着窗柩,望着走進了宮院的皇袍男人,笑道:“怎麼?說出去的謊圓不回來?算一算時間,‘新皇后’肚子裏的龍種也該出世了?你要去哪裏找一個?”
蒼華撫額而笑,大步地走過來將人打橫抱起來,衝著床榻的方向走——
“朕這會兒火氣大得很,愛妃看來是想以身相飼了?”
並不太喜歡這個姿勢的沈凡一側臉在那男人身前咬了一口,抬起眸子來笑得煞是漂亮——
“……那皇上賣力些,微臣給您生一個?”
“……”
蒼華的眸子驟然黑成了深不見底的濃墨。
……春暖花開的季節,蒼瀾的皇宮內殿裏,同樣是一片盎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