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似水流年
城門內外錦旗招展,清水灑街,黃土鋪地。這樣的鏡頭,曾在電視上見過不少,不過,這次卻是親臨歷史,那種震撼當真是難以言喻。
一身戰袍將十四襯得英挺無比,豪氣逼人。陽光灑在他的身上,張小文不由有些恍惚。何時,那個青澀的男孩已長成了如此雄姿英發的男人。
張小文知道這是他一生中最輝煌、最得意的時刻。幾年後,他將會從引領千軍的大將軍王淪為他親哥哥囚徒。
甩甩頭,她不再想這些掃興的事。只要現在的他高興就好。看着那漫天的旌旗飄揚,聽着戰鼓的隆隆聲,張小文不由精神一陣,竟也有些熱血沸騰的感覺。
除卻不能和無忌在一起的遺憾與愧疚外,她不排斥和他一起去。那裏比這里自在,只是,對於扔下無忌她心裏着實是有些過意不去。自己扔下無忌就這么走了,她一定會倒霉的,因為,那小子咬得她手現在還疼呢。
低下頭,她靜靜地看着手背上那個顯眼的牙印。印痕四周的皮膚依舊紅腫,那些小坑原來是紅的,現在已經顯紫了,呵呵,那小子可真是氣炸了,就不怕把她咬死嗎。若不是十四把他拎出去,她這只手怕是不用見人了。有些無奈地一笑,張小文放下帘子,有些疲憊地靠在了軟枕上。
算了,車到山前必有路。
很快,張小文就知道報應來了。
剛進山西,她身體就開始不舒服。等到兩個月後到寧夏時,她已然蒼白得毫無血色。
儘管她身體底子很好,只是,曾經發生在她身上的一切,那是任誰也經受不住的。
緊緊攥着她的手,十四知道秦風説的一切都應驗了。不用等十年、二十年,現在的她已經讓他如履薄冰。
曾經,無論發生什麼她都會笑着對他説“沒事”,這次她卻對他説“照顧好無忌”。
不去想這些背後的是什麼,他只想與她一起,一起攜手一生!
他的日漸消瘦張小文看在眼裏。悄悄掩去眼裏的那抹酸澀,她不吵不鬧,安安靜靜地吃藥、休息,與以往那個精靈古怪的混世魔王判若兩人。
駐師西寧后,他見了很多蒙古王公,還到過塔爾寺,見到了達賴。若是以往,張小文定然會去湊這個熱鬧,只是這次,她卻笑吟吟對十四説“替我摸摸那個大佛!”
張小文知道他們現在所在的這個地方,是中國一所極具旅遊價值的所在。那個喇嘛是倉央嘉措的轉世,她最愛他那首“那一世,轉山轉水轉佛塔,不為修來世,只為途中與你相見!”的情詩。只是,這次她卻無緣見他,這不禁讓她有些泄氣。
不過,慶幸的是,晚上,十四總會跟她講白天的趣聞,而她也會跟他説她現代的生活。
她將以前從未告訴他的事情全部説給了他,除卻他們兄弟的結局。她曾問過他,他説,他不想知道。張小文也就不再提這回事。他有他的想法,她亦有她的。早在他們成親后,她便開始秘密地很小批很小批的將十四府里的財產向外轉移,為的就是以後。
不過……躺在十四懷裏,張小文不禁想,若是當初她真和他離婚了,汗,那,那些某人壓根不知道的錢……豈不是成了她的贍養費……
……◎_◎……!!!
張小文不由寒了一下,自己想得果然夠深遠,汗!
甩甩頭,她不由扭頭看向了身旁已經熟睡的十四。如今,他的皮膚已經被晒成小麥色了。那雙散發著耀眼神採的眼睛此時正微微閉着。抬手,她不由撫過了他瘦削的臉,高挺的鼻,性感的唇……
在看到他鬢角隱約可見的白髮時,她不由怔住了。
原來——她,竟讓他如此擔心。
緊緊抱着他,一向樂觀的張小文卻不由淚流滿面。
霧氣氤氳,水氣繚繞。張小文躺在池子邊上,安詳地閉起眼睛享受着這無邊的舒坦。這個熱氣騰騰的溫泉是十四無意中發現的,自從聽張小文説泡溫泉水對身體有益之後,他夜間便經常帶她來。照例是,她在池子裏泡,而他則背對着她在不遠處坐着。汗,看着那傢伙堅如磐石的後背,張小文不由無奈地嘆了口氣。她知道自從她病了后,他一直很克制。
不過……有些可憐地看了他一把,張小文開口讓他去騎圈馬再過來。反正這地方也不會有什麼人來,安全得很。
十四阿哥一聽這話,猶豫了一番后,依言飛馳而去。
看着他慢慢遠去,張小文也將身體沉入了水裏,只留個腦袋在上面。
正眯着眼閉目養神,她突然覺察到有種異常的氣息流動在身旁,睜開眼睛,卻看到一雙邪肆的藍眸。見狀,張小文不由一驚,“策旺!”
“呵呵——”黑暗裏傳來的笑聲低沉有力,“十四福晉好記性!居然還記得本王!”
漫不經意地向放着衣物的池邊靠着,張小文接着説道:“王爺才是好記性,居然記得小女子。”
手一挨到衣料,張小文心裏不由一喜,剛要抬手穿衣,一個陰影突然壓了過來。
她抬起頭,卻見策旺不知何時依然悄悄游到她身邊。
那雙鷹般的眸子,定定看着她,閃着詭異的光。
心裏一緊,隨即她狠狠瞪向了他。
“呵呵——如此平平的女人,竟讓清廷的大將軍王奉若至寶,本王當真是想不通。”上下打量一番,藍眸揶揄地嘲諷道。
喉嚨咕噥一聲,壓下胃裏翻上的她懷疑是血的東西,張小文嘴巴一抽。這個爛男人,當真是惡毒。當年她還救過他一命,不知感恩也就罷了,沒見過這么對恩人的。汗!
正想着,一隻手突然撫上了她的臉。好像一條蛇盤在她的面部,那冰冷的陰森感讓張小文身體不由一抖。
似乎很滿意她的表現,手的主人有些魅惑地盯着她,嘴角嘲諷地勾起:“姿色如此普通,嘖嘖,不知道大將軍若是知道你成了本王的女人會是什麼反應。呃——”
正欲在香肩作怪的手猛地一停,只見一把匕首赫然抵在他的頸間。
用匕首壓住他的脖子,張小文笑道:“他會怎麼樣我不知道,只是——你會怎樣,我卻清楚。”説着,匕首向下一壓:“你也把我當成他的弱點了吧,當真是笨蛋!姑奶奶這輩子最恨人説我是他的累贅。”有些泄憤地將手上的利刃往對方肉里一壓,盯着那殷紅的血絲,她唇角一勾:“我不是他的弱點,而是——他的逆鱗!”
“放開她!”一聲熟悉的暴喝隨着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傳來。
邪惡地看了他一眼,匕首稍一用力,趁對方吃痛出聲的瞬間她猛地將一粒藥丸塞入他口中。將那人往岸上一拋,她快速拿起了地上的衣服。
沒理會岸上的打鬥聲,張小文趕忙游到大石后,慢條斯理地將衣物穿戴整齊。她知道,不用她出馬,有人自會修理那個混蛋。
“敢碰她,你——找、死!”暴怒地一拳甩在藍眸上。
有些虛弱地靠在石頭上,張小文眉開眼笑地看着策旺嘴角滲出的血。她的軟骨散果然功力不減當年啊,呵呵,不過,這小子抗藥性竟如此厲害,居然還有力氣反抗,雖然他那拳頭根本挨不到她家老公,汗!
被十四一拳揍得踉蹌幾步后,藍眸一邊抬手擦着嘴角的血,一邊抽着嘴角看向一旁笑得一臉得意的張小文。早就聽説這丫頭詭計多端,沒想到這女人果然陰險,也怪他大意,竟會栽在她手裏。若不是他從小就喂葯,當真是要命喪於此。
不過——
有些詭異的一笑,趁十四阿哥抬劍刺過來的當兒,藍眸迅速將手深入懷中,趕忙將解藥吃下。
就地一翻,雖然胸部躲過了那劍,不過,手臂卻被刺穿了。
一把扯過喚來的坐騎,他踉蹌着翻身上馬。
深深望着十四阿哥,馬背上那雙藍眸深處藏着血色的殺氣:“這次本王任栽!十四阿哥,咱們戰場上見真章吧!”
奔出幾步遠,藍眸突然一扯韁繩,調轉馬頭,有些陰險的一笑,滿是回味地説道:“那年草原那一吻,策旺至今難忘啊!文文!”
轟隆!
文文,麵皮一抽,惡寒一把,他和她很熟嗎!
嘴巴抽搐着,張小文腳下卻不敢怠慢,快速向已經暴怒的十四阿哥走去。
剛才那個賤人簡直丟了個炸彈給他,瞧十四那張黑臉。
今晚,會不會有人給她收屍啊。
等下要怎麼給這個暴龍解釋,他才不會打翻醋罈,呃——他的醋罈已經打翻了!
“死、丫、頭!”又要吼了,她可憐的耳朵啊!
抬頭一瞄,慘了,一臉陰鬱,暴風雨即將爆發,嗚嗚!
“那是人工呼吸,不是吻,不是……”攥着噴火龍的袖子,某隻兔子垂死掙扎着,只是腦袋跟着聲音一起,卻不由越來越低。
“今晚你不準睡!!!”令人打顫的咆哮轟得張小文差點站不住腳。
一把將她拽上馬背,縱身自己也躍上馬來,一揮鞭,暴龍策馬就走。
那晚,可憐的兔子果真一晚上沒睡。雖然沒做什麼,只是那張嘴卻被咬成了輪胎,更別説身上,汗!
此後,十四阿哥再未帶張小文到溫泉一次。汗!
連番大捷,十四越發意氣風發。看他開心,張小文不由也為他高興。
戰場上的事,十四不願讓張小文插手,她也明白。不止因為他擔心她的身體,她知道那也是他作為一個男人的自尊。
他有能力去戰勝對手。創造歷史的是征戰在沙場上的他和他的士兵,而不是她這個來自未來的人。
而她,也很樂意看他義薄雲天的模樣,那才是她心中那個馳騁疆場、豪放不羈的大將軍王。
三年的時間,很快。
他們相識二十一年了。
那年,他十二,她十一。
如今,他三十三,她三十二。
他不再是那個青澀霸道的幼稚男孩,她也不再是那個調皮精怪的彆扭女孩。
如今,他是她相伴多年的夫,而她,是他摯愛一生的妻。
這些年來,他們一直聚少離多。像這三年來如此簡單的生活是過去不曾有過的。她很珍惜,也不想失去。
只是——
康熙六十年,皇帝招撫遠大將軍回朝議事。
張小文知道,他們平凡的生活又要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