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鄰里吵架

漢中府往西大約一百里地，有個叫桃花村的地方，隸屬鳳縣管轄。

村中蜿蜒的有條小河流經過，沿着小河邊，長着一些柳樹，只是在這乾旱的地方，柳樹也都長不大，細挑個兒，柳枝在風中微微的擺動。

如果遇上風調雨順的年景，這條河邊倒是鬱鬱蔥蔥的長滿了各種野草。但若是旱年，河流會變成很淺的一條小溪，乾旱嚴重的時候，整條河都是乾枯的，河邊的草也就留下一些耐旱的。

去年大旱，一直旱到了今年的二月，河水早就乾枯了，岸邊的柳枝也耷拉着腦袋，有氣沒力的。

桃花村的村東頭地勢平坦開闊，這邊住的也全都是村裡較殷實的人家，蓋得房子雖然有青磚大瓦房，也有石砌房，不過比起村西頭那些沿着山牆蓋得土坯房可要強多了。

村東頭地勢比村西頭要高一些，中間連着的是一條斜度很大的坡。斜坡下面，挨着山牆的土坯房一戶一戶的，外面全都是更破爛的土坯甚或只是木材圍起來的籬笆柵欄。

村子最西邊，有一戶人家，老頭姓柳，四個兒子三個女兒，六月歇年中農閑的時候，柳老漢家辦了三兒子的喜事，十月農忙過了又嫁了二女兒，如今家裏就只剩下小兒子和小閨女沒成家了。

柳老漢家的土坯牆上還殘留着半新的紅色囍字，昭示着這一家才辦了喜事。

柳絮兒從院中挪騰着小短腿出來了，沿着土路往東走。身後一個二十來歲的婦人喊了一聲：“別跑遠了！”

“噢！”柳絮兒答應了一聲，繼續往前走着，小短腿足足走了一刻多，村裡那條分割貧富的大斜坡才出現在了眼前，柳絮兒站住了看了看，這才深吸口氣，努力往上爬着。

才走了不到一半，就已經累得氣喘吁吁的了，一個沒留神，腳下一滑，整個人差點從坡上滾下去。

“妹妹！”一聲驚叫，柳絮兒的右胳膊就被抓住了，她的整個人都斜了，右胳膊剛傳來一絲疼痛，左胳膊也被抓住了，於是身體平衡了，疼痛也自然消失了。

她抬頭看，一左一右兩個長得幾乎一模一樣的小男孩抓着她，只是右邊先抓住她的那個小男孩，一臉的嚴肅和緊張：“你出來幹啥？還走得這麼遠！看，差點摔跤吧？滾下去咋辦？”

左邊那個一臉的忠厚，笑嘻嘻的：“妹妹，是不是娘叫你來找我們的？要吃下晌飯了？爹回來了？”

柳絮兒搖了搖頭，果然就看到二哥柳林忠厚的臉上露出失望的表情，而右邊的大哥柳樹還在緊張的上下的看她是不是受了傷，見沒事就拉着她的手小心的往坡下走。

柳絮兒略微掙扎了一下：“我要上去找石城。”

“找他幹啥？”柳樹問了一句，依然是拉着她走到了坡下的平路上，離開了那個對於五歲的柳絮兒來說是很危險的斜坡。

“找他有事。”柳絮兒被拉回了平地，無奈又哀怨的抬頭看那長長的斜坡。

“早上我和大哥看到石城和他爹坐車出去了，那麼大個騾子拉車的，可能是去縣裏了。”七歲的柳林用手比劃了一下很大的騾子，然後又趕緊的重新拉住了柳絮兒的手。

“啊？”

同樣是七歲的柳樹，只比柳林早出生一刻，性子卻穩重了許多，拉着柳絮兒的手始終沒鬆開，點着頭道：“石城昨天就和我說了，今天要去縣裏，你找他有啥事？明天我和他說去。”

柳絮兒聽石城去縣裏了，不由得沮喪，低着頭嘟囔：“沒啥事，就是想看看他家的奶牛……”

“妹妹你想看他家的奶牛？！明天我帶你去看吧！”柳林一聽馬上就興奮的手舞足蹈，好像現在就想去的樣子。

柳樹也點頭：“明天哥哥帶你去看，你自己一個人不能再出來啦。”

柳絮兒乖乖的答應了一聲，由着兩人一左一右牽着自己的手往回走，心裏卻在腹誹自己的大哥，小小年紀的，咋就這麼啰嗦？

兄妹三個回家，離得很遠就看到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婦人正站在門口眺望這邊，等看到兄妹三人的時候，這才鬆了口氣，而柳林老遠就已經喊開了：“娘！”

何氏點了點頭，又對中間的柳絮兒埋怨道：“我以為你就在門口，咋還跑遠了？”

“娘，你不知道，我和哥哥在斜坡上遇見妹妹的，她差點從坡上滾下來！”柳林馬上就說道。

柳絮兒撅着嘴抬頭白了一眼愛告狀的二哥。

何氏就臉色發白的過來扯住柳絮兒的胳膊：“你這孩子咋不聽話？跟你說了多少遍了，那坡你還上不去呢！”說著上下的打量她，看看沒啥事，就把她的衣襟前撣了撣。

“娘，沒事，妹妹走路小心着呢。”老大柳樹替柳絮兒辯解了一句：“早上我和柳林去看了，麥場全清理乾淨了，以後我就能在家裏看着弟弟妹妹了。”

何氏嘆了口氣：“那也就半個月的時間，接着又該忙年了……”說著轉而看柳絮兒：“你可啥時候能長大喲。”最後一句是說柳絮兒的。

柳絮兒忙道：“娘，我已經長大了，現在能看着弟弟。”

何氏說完那句話就起身進院子了，聽見柳絮兒這一句轉頭對她笑了笑。柳林撒腿就往院裏跑，一頭扎進了廚房，而柳樹就一直牽着她的手進了靠西邊的第一間，他們的房間。

炕上睡着個才一歲的小男孩兒，是柳絮兒的小弟柳森，炕邊擋着磚頭和枕頭，是怕他睡醒了亂翻身，從炕邊滾下來。

“絮兒，弟弟可能快睡醒了，你上炕去看着他，等醒了就喊娘，知道了嗎？”柳樹把柳絮兒抱上炕，還給她脫了鞋說道。

柳絮兒答應了一聲，柳樹這才出去了。柳絮兒扭頭看床上睡得正香的柳森，剛要拿手絹給他擦擦嘴角流出來的哈喇子，就聽見院外面突然傳來了提高了聲的叫：“家裏有人沒有？柳家的？柳高氏？！”

鄉下人家，很少有這樣喊別家婦人的，柳絮兒一聽這樣喊奶奶，馬上就知道又來事了！急忙的從炕上爬下來，趿拉着鞋跑到了房門口，果然就看到院裏立着個五十多歲的婆娘，正叉着腰衝著上房那邊喊。

柳絮兒馬上就坐在了門檻上，一雙小胖手托着腮幫子歪頭看熱鬧。

一嗓子喊出來了四五個人，何氏從廚房出來了，柳絮兒的大嬸子馬氏從他們的屋裏出來，柳絮兒的奶奶柳高氏也從她的上房出來了，皺着眉頭看着院裏的人：“王家的，你又鬧啥？”

那王家的婆娘叉着腰叫道：“我家的杏樹又被人偷摘了杏子了！肯定是你家的娃摘得！說！是不是你們兩個摘的？！”正好柳樹和柳林從廚房出來，那王家婆娘馬上就指着喝問。

柳林一蹦三尺高的叫：“你不要瞎說！誰稀罕你家那酸杏？！”

何氏聽見王婆子不由分說的就冤枉自己的娃，也很不高興的道：“王家嬸子，說話要有憑據，憑啥說我娃摘了你的杏？！沒有證據，紅口白牙的你憑啥冤枉人？”

“就是你家娃摘的！這一上午四鄰八舍的誰家的娃都不在，就你家娃在家，不是他們是誰？！”王家婆娘的手在柳樹和柳林的方向亂點着。

“他嬸子，”柳高氏咳嗽一聲說話了：“說我孫子摘了你家的杏，你看見了？就憑別家的娃都不在？人家在屋裏你咋知道不在的？我兩個孫子上午被叫去打麥場收拾，才剛剛回來。”聲音還很平靜。

王家婆娘跳起來大喊：“我剛剛看見你家柳樹帶着他弟弟妹妹從我家的杏樹下過去！我跟着跑出來看，昨天還掛着的幾顆大杏就不見了！不是他們偷得是誰偷得？！”

“這叫啥話？知道啥叫抓賊拿臟不？既然當時看見了，為啥不當場抓住？現在跑到這裏紅口白牙的喊，這叫栽贓！”柳高氏聲音也大了些，嚴厲的看着王家婆娘說道。

一旁看熱鬧的柳絮兒恨不能拍拍掌給自己的奶奶鼓勵鼓勵，不愧是認識字的，說出來的話果然就是不一樣！沒錯，柳絮兒奶奶和別的鄉下婦人很不一樣，她奶奶認識字，家裏孩子們的姓名，給外面人說是爺爺取的，其實家裏人都知道，全都是奶奶取的。

柳絮兒就比較滿意自己的名字，總比村裡那些叫桃花、翠花的強多了。

不過那王家婆家和柳高氏做了半輩子的鄰居了，早就知道她能說，她也是有備而來的，聽了這話馬上就梗着脖子大聲叫道：“想撇清楚那還不容易？！叫我進去搜一搜就行了！”說著抹胳膊擼袖子的就往廚房奔。

柳絮兒一下子恍然了！鬧這麼一出，原來為了想看看自家的廚房啊？！昨天是二姑回門的日子，帶了啥叫王家這位婆娘眼饞的？柳絮兒歪着頭想着。

柳樹從旁邊一下子就竄了出來，伸開手擋在廚房門口：“你又不是官府的，憑啥亂翻人家的家裏？！”

“你個不懂事的小娃說啥？！”王家婆娘馬上就伸出手指頭指着柳樹，一徑的點上去，口裏威脅的叫道。

何氏忙跑過去把柳樹擋在自己身後。

柳高氏也過去對着王家婆娘冷笑：“我孫子說的沒錯，你沒證據憑啥搜我家？你是衙門的捕快還是縣太爺？沒憑沒據的翻我家，這還有王法沒有？！你敢動一下試試，我就去找里正評理去！”

“嘖嘖嘖！瞧你厲害的勁，就為了幾個杏子去找里正，看里正搭理不搭理你！”

柳高氏冷哼：“杏子事小，栽贓誣陷的事大！不鬧明白了，誰都能衝到我院裏來，紅口白牙說我偷了東西，就能搜我家！那成啥了？！我家就是那麼好搜的？！”

王家婆娘到底吵不過柳高氏，瞪着眼睛跳着腳往廚房裏看了兩眼，也沒看到啥，看這樣子也進不去，只能嘴上還厲害着：“心虛才不叫人搜咧！我看就是你家娃偷得！呸！我就當是狗吃了！”說著腳步往院門口挪去。

柳林揚聲喊：“可不就是！你家的杏子，就是叫狗吃了！”

王家門口那棵杏樹，自打結了果子，王婆子看的緊緊的，誰能偷去？全都是他們自家的人吃了。柳林這樣說，分明是說她們家的人都是狗。

柳絮兒在門口坐着嘿嘿嘿的笑，王家婆娘哪裏不知道自己被柳林罵了，邊往外走邊伸着手指頭指着柳林，又點點這邊笑的柳絮兒喝罵：“兩個短命的小崽子！總有一天落我手裏，看我咋收拾你們！”

柳絮兒大聲回嘴：“你才短命！你全家都短命！”

何氏看王婆子罵自己的孩子，不幹了，追上去兩步厲聲罵道：“你也是五十開外的人了，別給臉不要臉！你敢動我娃一下，我拿菜刀上門去！不信就試試！”

終於，愛找事的王家婆娘和以前的多次會戰一樣，被柳家的人給罵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