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喜宴
宋明暉和宋明曦的婚期定在當月十六,是陳垣請攫陽城卜算出名的黃瞎子給選的日子,好是好,就是有些趕。依着宋老夫人的意思,兄弟倆同時娶妻,怎麼著也要大辦一場。老人家嘛,啥都不圖,就圖個熱鬧喜慶。故而現在宋府上下,除了還要處理生意的宋明暉,包括宋老夫人在內,都忙得不可開交。外聘廚子請短工,挑選周正的丫鬟待客是阮翠的任務,整理宴客名單,寫請帖這類要動筆的事,就全權交給了宋明曦去做。陳垣除了調度人手,還要負責登記每日送到府上來的賀禮。宋老夫人和宋明暉在生意場上拼殺多年,結識的朋友眾多,光是登記這些人送的禮就夠陳垣忙的了,更不用說還有宋家的旁系分支要接待。
淮樂和卓青作為宋明暉和宋明曦即將過門的男妻,反倒落得一身清閑。這也是宋老夫人的意思——哪有勞動新人的道理?宋明曦不依,他也是“新人”之一,每日還不是累得只有喘氣的命。於是綁了想去廚房幫忙的卓青在身邊陪自己,一會兒要人家喂他點心茶水,一會兒要卓青坐在他腿上幫他寫請帖。淮樂就更可憐,從江南回來就在床上躺了兩天,聽說是夜裏受了涼,感染了風寒。至於為什麼大夏天的還會受涼,就有點不足為外人道了。
卓青好幾次想去看他,卻被笑得詭異莫測的宋明曦給拽回來。
“他可能在江南呆久了,一時有些水土不服吧。你就不要去打擾他休息了,來,給我揉揉肩,坐了大半天身上好酸。”
一面說,一面裝模作樣地扭動脖子。還假裝無意看見卓青擱得遠遠的食盒,好奇地指着問道,
“阿青,那裏面裝的什麼呀?”
“……”
卓青只好把專程為淮樂熬的桂圓蓮子八寶粥餵給宋明曦了。
吃得見底光的人舔着嘴還不滿足,吵着要吃卓青做的茯苓糕。
幸好宋明曦院子裏的小廚房還閑着,卓青向碧瑤討了麵粉、茯苓和冰糖,關起門專心致志地做起來。他手腳很麻利,一炷香的功夫,一爐雪白香糯的茯苓糕就做好了。想着宋明曦愛吃剛出鍋的點心,他即刻裝了滿滿一大盤給他送過去。
走到書房的時候,他發現原本大開的門虛掩着,宋明暉的聲音從裏面傳出來。
卓青猜他可能有事同宋明曦商量,也不便進去打擾,腳下一轉,剛準備離開,就聽宋明暉道,
“你究竟是怎麼想的?”
卓青從沒聽過他用如此急躁的語氣說話,不由得停住腳步——他怕他們兩兄弟吵架。
屋裏沉默了一會兒,宋明曦沒答話,宋明暉又接着道,
“我就說你和卓青整日裏黏在一起,他怎麼都沒有好消息,祖母也納悶得很,暗地裏同我念叨了好幾次。要不是昨日我請周大夫來給小樂看診問起他,我們恐怕要一直被你蒙在鼓裏了!”
相對於隱含憤怒的宋明暉,宋明曦顯然要平靜許多,他端起茶抿了一口,淡笑道,
“周大夫同大哥說了?”
宋明暉瞪他一眼,
“如果他不說,你還準備騙我多久?”
宋明曦無辜地反駁,
“我又沒有騙你,我是說過以後會過繼個孩子到大哥名下,但阿青現在還不適合要孩子。”
“周大夫都說沒問題的,你到底在害怕什麼?”
宋明暉不懂宋明曦哪根筋擰了,卓青的身體是受過涼葯侵蝕不假,但現在已經恢復得很好了,淮樂也告訴過他卓青一直很想要個孩子,可宋明曦就是不肯讓他懷上。
“阿青的臉色一直不怎麼不好。”
宋明曦想了想,悶悶地開口,
“他的體力也不行,稍微勞累一點就很容易疲倦。懷孕那麼辛苦的事,我怕他承受不住……”
“其實我也很想要阿青生的孩子,小小軟軟的,像他那麼可愛的孩子,光是想想就覺得激動得不得了。可我不能失去阿青,哪怕零星半點的風險我都不敢冒。”
他都把話說滿了,宋明暉也不能強逼他。他明白宋明曦的感受,就像他不可能為了延續血脈去委屈淮樂一樣。可宋明曦實在太過杞人憂天了,周大夫教給他的避/孕法子想來是好用的,雖然不會傷害到卓青,但卓青肯定早就察覺到宋明曦的意圖了吧?他這樣欺瞞下去,最終傷害到的還是卓青。
宋明暉直想罵他糊塗,可看他垂頭喪氣又固執倔強的樣子,一時罵也不是,安慰也不是,便氣惱地嘆口氣,一甩袖子走了。
宋明曦也沒心情繼續寫帖子了,索性把紙筆一推,隨手取了本愛看的書躺在旁邊的軟榻上休息。看了十來頁的樣子,卓青就回來了,宋明曦聽見他的腳步聲,再聞到茯苓糕的香氣,頓時來了精神,一下坐起來。
卓青把茯苓糕放在他面前的小案上,宋明曦性/急地拈起一塊就往嘴裏送,一壁吃,一壁誇道,
“真好吃!”
卓青微紅着臉笑笑,重新沏了一杯茶放到他手邊。宋明曦趁着他近身的功夫,長臂一覽將人圈進懷裏,抱過卓青一同窩在榻上。
“阿青,我有點困了。”
他把下巴抵在卓青的肩窩處,聲音有些懨懨的。
卓青順勢往後退開一些,宋明曦慢慢滑下來,把腦袋枕在他的大腿上,手拉着卓青的手,閉了眼嘟囔道,
“阿青,你陪我一起睡。”
“是,少爺。”
卓青反握住他的手,另一隻手輕輕拍在他背上,那力道和節奏都是宋明曦熟悉且懷念的。
漸漸地,他半斂的雙眼就合嚴了,呼吸也變得平穩悠長。
卓青低頭看了他半晌,忽而伸出食指,沿着宋明曦稜角分明的臉細細勾畫。每一筆都虔誠得像要刻進心裏似的。
“傻瓜。”
模糊的夢境中,宋明曦聽見一聲輕嘆,他很想睜開眼看看是誰膽子那麼大,居然敢罵他。可卓青的懷抱太過溫暖舒適,他略微翻了下身,就又睡死了。
餘下的兩天就如宋明曦這個囫圇覺一般,眨眼功夫便過去了。等他終於能停下來歇口氣時,宋府的大堂已經坐滿了賓客,他們是來參加他的喜宴的。張燈結綵,紅燭高燃的大廳,有那麼一瞬,與上一世冷清肅穆,停放着他棺木的大廳相重合。
就連坐在這裏的人,都有好多是上一世來祭奠過他的。
宋明曦心裏一時五味雜陳,牽着卓青的手控制不住地顫抖,慶幸、感激、喜悅都被陡然竄起的恐懼所震懾。他很怕,怕這一切都只是一場夢,當他再次醒來的時候,他依舊躺在冰冷的棺木中。
可濕冷的手心傳來一股溫軟的力度。
上一世為了他的死而傷心落淚的人,此刻穿着和他一樣的大紅喜服,站在他的身邊。他們彼此被一根結花的紅綢連接着,他稍稍垂下眼,便能看見這人擔憂疑惑的神情。
恍惚間,他又想起了九年前,他納他為男妾的那一天。
也是滿屋喜慶的紅色,祖母也如此時一般,帶着滿臉欣慰喜悅的笑。
而這個人,拘謹地跪在自己身邊,頭垂得低低的,臉頰,耳垂都紅透了,掩住眼睛的睫毛微微抖動,一看就是很好欺負的樣子。
可他再也不會欺負他了。
他要好好地愛他。
“阿青,”
宋明曦忽然轉過頭,輕輕地喚了卓青的名字。
卓青抬頭湊近,便覺耳根一熱,在杯盤碗盞的撞擊聲中,他聽見宋明曦刻意放低,卻清楚分明的聲音。
“我愛你。”
那天晚上,宋明曦喝醉了。
因為他春風得意的笑臉太過礙眼,李群聯合平日裏玩的好的一群損友直接抱起酒罈子灌宋明曦。饒是他酒量再好,也經不住這種澆花似的灌法。等司儀高唱禮成,送新人入洞/房的時候,宋明曦已經掛在卓青身上邁不開步子了。
李群還想跟進去鬧洞房,被宋明暉不動聲色地瞟一眼,立時繃緊了皮子,硬生生剎住腳步。
“喝……喝……滿上,我還要喝……”
卓青扶着宋明曦進了新房,宋明曦才沾上床,就胡亂揮着手臂找酒喝。
他一張臉喝得緋紅不說,還沾了滿身酒氣,正雙眼迷離地撒酒瘋,束得規矩整齊的頭髮都被他弄散了,一些鋪在枕頭上,一些凌亂地拂在頭臉上。可能是酒勁上來覺得熱,他把衣服也扯亂了,腰帶抽了一半搭在床沿,褻衣和中衣各翻出一片衣角。
真是狼狽又好笑。
卓青打了一盆涼水給他擦臉,又幫他把繁雜的衣飾出去,只留了褻衣褻褲。
“阿青……阿青……你在哪裏?阿青?”
宋明曦扶着額頭躺了一會兒,總算清醒了些,不討酒喝了,卻伸長手胡亂摸索着要找卓青。
卓青就坐在床沿守着他,宋明曦一伸手就摸到一片軟滑的衣料。
這喜服料子還是他親自挑的。
宋明曦傻裏傻氣地笑出聲,側過臉直盯着卓青看。
“少爺……”
他眼都不帶眨的,看得卓青發怵。
“阿青,你真好看。”
兩頰酡紅,目光瀲灧的宋二少爺完全不知道自己現在有多麼誘人,還登徒子一樣惦記着別人的“美色”。
卓青把視線落在他開開合合的唇上,清朗的聲線變得低沉,
“少爺,你醉了。”
他拉過一床薄被搭在宋明曦身上。
宋明曦一把揮開,不服氣地將床板拍得碰碰響。
“誰說我醉了?我還能喝,我還要喝!”
卓青止住他要起身的動作,目光在觸及床頭小案上放着合巹酒的托盤時,微不可察地閃了閃。
“明曦,我陪你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