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告別
先到家的李雲芳把冷掉的飯菜重新熱了一遍，肚子餓得咕咕叫的方淳咬着筷子圍着她打轉，司徒毓喊了幾聲喊不回來，只得抖抖索索地從椅子上站起來，走過去拉着方淳的衣袖圍着他打轉。
司徒毓這些年過得很是粗糙，一個人窩在銀杏古巷那間背陰的小屋裏，常年曬不到陽光不說，他還學起了借酒消愁那一套，時常喝得醉醺醺的，連飯都是餓得實在扛不住了，才隨便找點吃食哄肚子。晚上從來睡不好的，不是捧着方淳留給他的書睹物思人，就是對着滿屋子畫想念方淳。長此以往，他整個人熬得蒼白消瘦不說，更是從內到外散發出一種深深的疲憊之感。
故而在找到方淳以後，他才會激動得以致暈厥，一方面是多年來累積的情緒一瞬爆發，他難以承受的緣故，另一方面則是因為他的確太過虛弱。
就算現在他能起身走幾步，下腳都虛浮得厲害。方淳猝然一個轉身就把他帶得差點倒下去。
“小心！”
好在方淳眼明手快，身手扶住了他。司徒毓順勢抓着他的手臂滑進他懷裏，看似虛弱無力地伏在他的肩頸處。
方淳的臉立刻變得緋紅，身體也僵硬得不像樣子，手掌按在司徒毓的背心，機械地拍兩下，責怪道，
“該！誰叫你調皮不聽話的？”
這是他跟村子裏管教自己頑皮孩子的大嬸學的，可那些花臉貓似的小傢伙可沒有他懷裏這個好看乖巧，當然，也沒他這麼大個就是了。
方淳抱起司徒毓放回椅子上時，苦惱又甜蜜地想道。
“阿淳。”
把他的“寶貝”放好后，方淳又想回去守着灶頭，可司徒毓拉着他的手不讓他走，面上露出可憐兮兮的神情哀求，如果在身後耷拉條毛茸茸的尾巴，就和村口受了委屈垂頭喪氣的大黃一樣一樣的了。
“你乖哦！”
方淳摸着他的腦袋順毛，拖了根凳子坐在司徒毓身邊陪他。
司徒毓笑得眼睛都找不着了，得寸進尺地把腦袋枕在方淳的肩膀上，右手放在他腿上，左手環在他腰上，整個人都要吊在方淳身上了。
李雲芳端着剛炸好的一盤香酥藕丸進來，看見青天白日摟抱成一團的兩人，動作一滯，不自在地看司徒毓一眼，對方淳喝道，
“方淳，你這樣像什麼樣子？快點下來！”
方淳吐吐舌頭，芳姨只有在生氣的時候才叫他的全名。於是利索地掙開司徒毓跑到李雲芳跟前，討好地搖搖她的袖子，
“對不起，芳姨，我錯了。”
他其實不太明白自己哪裏做錯了，這道歉求原諒的話，也是他跟村裏的孩子學的。
李雲芳見他半垂着眼，乖巧地站在那裏，心裏就算有火也燒不起來，何況她氣得，原本就是將方淳禍害成這個樣子的司徒毓。
“阿淳，家裏有客人在，你要乖一點，坐要有坐相，站要有站相，不然客人會笑話你的，知道了嗎？”
李雲芳這話明面上是在教方淳，實際是說給司徒毓聽的。
司徒毓滿臉的溫柔笑意黯了黯，就聽方淳指着自己着急地解釋，
“芳姨，他才不是客人呢，他是我的！”
方淳知道客人是什麼，就像偶爾來家裏找芳姨說話的王大嬸，李大娘，芳姨每次都給她們端茶水點心，可她們待不了多久就會走的。
他才不會讓這個好好看的人走呢！
李雲芳極力忽視司徒毓因為方淳的話而露出的狂喜之色，耐着性子道，
“我說的不是他，是同青兒一起來的二少爺。”
“哦！”
方淳反應過來，有些不好意思地絞起手指，重重點下頭道，
“芳姨，我曉得了，我會乖。”
想了想，他又指着司徒毓連他的份也一起保證了，
“他也會很乖的！”
他雖然瘋了，但並不傻，還記得這個家是誰做主的，生怕司徒毓一不小心惹李雲芳生氣被趕走。
李雲芳不動聲色地與司徒毓對視一眼，淡淡嗯一聲，轉身去廚房端餘下的菜。走出兩步，她回頭喚方淳，
“阿淳，廚房裏還有幾個丸子，你要不要吃？”
那是她特意給方淳留的，估摸着宋明曦和卓青的腳程，兩人應該還要一刻鐘的功夫才能走下來。早過了平時她們吃飯的時間了，難怪方淳會守着廚房不肯走。
“要吃！”
方淳一聽有丸子吃，眼睛都亮了，蹦蹦跳跳地跟着李雲芳進了廚房。
司徒毓失落地坐回椅子上，心裏酸楚得很不是滋味。他不是感覺不到李雲芳的敵意和無聲的指責，他不過厚着臉皮假裝不曉得罷了。
只要能見到阿淳，每天和阿淳在一起，他……什麼都可以忍耐……
“張嘴！”
沉浸在自我厭棄的低落情緒里的司徒毓，被頭頂落下的聲音嚇了一跳。身體一抖，不自覺的就把嘴張開了。
一顆暖乎乎又香脆的丸子塞進嘴裏，司徒毓心裏流過一陣暖意。
“好吃嗎？”
方淳眨着眼緊張地問。
“嗯，好吃。”
司徒毓抬頭看向他，滿目都是方淳看不懂的溫柔，卻讓他的心跳得好奇怪。
“阿淳……”
方淳按住陡然心跳陡然加速的胸口，應道，
“怎麼了？”一個丸子不夠吃嗎？
“你的嘴上沾着東西。”
司徒毓抬手指指方淳的嘴角，那裏黏着很小一點炸丸子的碎屑。
方淳胡亂在臉上抹了一把，卻沒有擦掉。
司徒毓拉住他的手，好心地問道，
“我給你擦掉好不好？”
方淳只顧看他似要勾魂奪魄的笑了，獃獃地答了一聲好。
司徒毓又露出一個繾綣溫柔的笑，握住方淳的後頸將他拉向自己，抬頭印了一吻在他嘴角，離開時伸出舌頭捲走了那點碎屑。
方淳的頭頂轟地炸開一團灼人的熱氣，他捂住燙得嚇人的臉，腦袋裏不斷地重複着兩個字——好軟、好軟、好軟……
待到李雲芳將飯菜重新熱好擺上桌，卓青和宋明曦總算到家了。她注意到卓青臉上疲憊的神色和踉蹌的腳步，難免一陣心疼。可看到宋明曦殷勤地又搬椅子又拿軟墊，握着卓青的手噓寒問暖，她又稍稍放心了點。
遲來的午飯做的很豐盛，有玉帶河裏當令的河鮮和從田裏新鮮摘下的蔬菜，李雲芳還特意做了幾碟宋明曦愛吃的點心。她的廚藝是沒話說的，宋明曦和方淳就沒停過筷子，不過兩人倒是很默契地一個勁兒給身邊的人夾菜，宋明曦夾的都是卓青愛吃的，方淳夾給司徒毓的卻都是自己愛吃的。
最後幾人都吃得有些飽，宋明曦牽着卓青去院子裏散步消食。方淳很懂事，留下來幫李雲芳收拾碗筷。李雲芳誇他懂事，晃眼掃過去，發現方淳嘴角黏着飯粒，便提醒道，
“阿淳，擦擦嘴。”
方淳沒動，反倒像被人戳破小心思似的紅了臉，一步一挪地移到倚在牆邊看他的司徒毓跟前，扯扯他的袖子支吾道，
“阿毓……”
“嗯？”
司徒毓柔聲應答。
方淳抬起頭望向他，指着自己的嘴角道，
“這裏……唔……這裏又沾上東西了……”
眉頭微微皺起，頗為苦惱的樣子。
“啊，要我幫阿淳擦掉嗎？”司徒毓明知故問。
方淳看看身後滿臉疑惑的李雲芳，再看看院子裏挨在一起說話的卓青和宋明曦，忽然就不好意思了，抓着司徒毓的袖子一頭扎進他懷裏，悶聲悶氣地道，
“不要，羞！”
“好，不要、不要。”
司徒毓輕拍着他的後背哄，眼角眉梢都溢滿了笑，溫柔得像要生出暈白的光輝來。
李雲芳若有所思地看了他們一會兒，才默默將殘羹冷炙收進廚房，這次，她沒有叫上方淳。
卓青和宋明曦在這裏住了五天，若不是宋老夫人派人送信來催，宋明曦都捨不得走了。李雲芳也很捨不得卓青，兩人要離開的前夜，她拉了卓青收拾行李的手抹眼淚，
“青兒，你難得才回來一次，多待些時日不好嗎？”
卓青握住她細滑不再的手，歉然道，
“娘，我也很想留下來，可老夫人來信說，後天小樂和大少爺就從江南回來了，讓我們一定要趕回去為他們接風……”
“唉……”
李雲芳失落得直嘆氣，
“怎麼回來得這麼湊巧呢！”
卓青被她孩子一樣的嘀咕逗笑了，揉着她的手寬慰道，
“娘，你別難過，少爺已經答應我了，以後會經常陪我回來看你們的。”
這個“你們”，除去李雲芳，當然還包括方淳和司徒毓。
李雲芳驚喜地道，
“真的？”
“真的。”
卓青伸手將她耳畔滑落的髮絲別上去，手指撫過夾雜了銀絲的黑髮，心裏生出滿滿的愧疚。
“少爺很喜歡這裏，也喜歡娘做的菜，尤其是你做的點心，他說差點把舌頭都吞下去了，以後一定要請你把拿手的都做一遍。”
“就知道哄娘開心，二少爺什麼好東西沒吃過，把人家說得跟饞貓似的！”
李雲芳如兒時一般輕扯下卓青的臉頰，她的青兒，臉上多少有些肉了，不禁欣慰地道，
“看到二少爺對你好，娘就放心了……”
頓了頓，她的視線落在卓青平坦的腹部，明朗的臉色暗淡下去，浸染了些許憂慮，
“青兒，你和二少爺這般好了，為何卻還是沒有……”
卓青黯然地垂下眼，
“娘，我也不知道……”
“難道……”
李雲芳的臉色陡變，急道，
“你還在吃那個葯？”
卓青連忙搖頭，
“沒有了，少爺早就不准我吃了。”
李雲芳就不懂了，
“既然二少爺不准你再吃那個葯了，你的身體也沒問題，為什麼就是懷不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