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趙麗瀟遠遠就看見慕文非的車子招搖的停在自己家門口,於是在曾崇銘停下車子后,趕忙下車,拉過趙瑞就走,匆忙的連句招呼都沒打。
說實話,有曾崇銘在旁邊,她還是有點心虛的。
既然安言不想再跟慕文非有瓜葛,那麼她也只能尊重她的意思,別讓人發現什麼破綻才好。
顯然男人似並沒有體察她的心思,見她下車,他便也跟了下來,還拉起了趙瑞的手,要親自送他們。
趙麗瀟當然不會讓他送,於是出言婉拒,“曾先生,您公務繁忙,暫時還是不要浪費了您的時間,還是快回吧。”
曾崇銘挑眉看她緊繃的俏麗面龐,嘴角微勾,也沒為難她,少見的好說話,“也好,時間不早了,明天再接你們過去。”
趙麗瀟臉上閃過一絲慍怒,心道,這個人一如既往的厚臉皮,她的態度已經很明顯了,只妥協這一次,以後就是大路朝天各走一邊,他也答應了的,今天怎麼聽這話有點糾纏不清的意味。她很想爆粗口,而且但礙於兒子在旁,只皺眉冷聲道:“已經見過了,至於以後。我想,沒有那個必要。”握了握趙瑞的的手,提醒道:“說再見。”
趙瑞仰着臉看兩個大人你一言我一語,說的都是客氣話但是氣氛焦灼,感覺怪怪的,他皺了皺眉,皺眉的樣子跟趙麗瀟如出一轍,其實這一路上他發現媽媽並不喜歡跟這位交談,當然他心裏是沒什麼反感不反感的,只覺的這是長輩得敬重,是最基本的禮貌。
還是禮貌的道了聲,“爺爺再見。”
此言一出,曾崇銘的臉瞬間黑成鍋底色,整個人給人種無形的壓迫感,感覺四周的風都靜了。
趙瑞縮了縮脖子,垂眼不再看他。
思忖着,他應該沒說什麼不得體的話,既然他是姑婆的朋友,他自當稱他一聲爺爺的,這個他琢磨的挺清楚的,不會搞錯。
兒子這麼一叫,趙麗瀟一時也不知如何是好了,說起來這是她的失誤,剛才見面的時候她跟趙瑞說這人是姑婆的朋友,並沒有什麼具體稱呼,一來叫叔叔什麼的,太矯情,二來,也是她自己有點糾結,剛見面氣氛尷尬,大人的注意力都在小孩身上,所以這個稱呼就稀里糊塗沒放在心上。
她實在沒想到,他兒子如此心思細膩,從她們的談話中琢磨出這麼個奇葩稱呼。
不過看男人那吃癟的表情最後只余好笑,沒想到這個自以為是的男人也會有今天,她心中暢快。
於是臉也不那麼緊繃了,“那麼,曾先生慢走。”說完,拉著兒子往家門口走去,把臉色難看的男人遠遠撇在身後。
曾崇銘清楚的感覺到了自己身體裏散發的怒氣,無法抑制,他竟然被自己的親生兒子叫爺爺,這種挫敗感,他這輩子恐怕都沒遇到過。
看着小女人志得意滿的小樣,心中冷笑,來日方長,既然被他找到了就別打鬼主意,他會親手摺了她的雙翼,讓她一輩子飛不出他的手掌心,只能乖乖就範,任他予取予奪。
心裏想着事,從趙家出來的第一個路口就被一輛黑色suv堵住前路,他猛的踩剎車,險險停住。
驚疑抬頭,對面車門打開,下來的男人雙腿修長,身穿黑色短款風衣,俊雅不凡的臉上,臉色冷的猶如千年雪山上的冰凌,目光幽暗的盯着他。
顯然是在這裏等他的。
他眯了眯眼,當下辨出此人身份。
心下瞭然,既然來了就沒打算避開,畢竟是他把人家妻子“弄丟”的。
慕文非沉默的看着男人打開車門走向自己,垂在身側的拳頭漸漸收緊,手背上青筋凸起,彷彿下一刻就要崩裂開來。
他沒有忘記就是這個男人把安言從他身邊帶走,讓他徹底失去了她,從此再也尋不回來。
他知道一切都是趙婕安排的,有些情緒是不應該的,可人到絕望處早已失去了理智,他無法抑制胸膛內噴薄而出的憤怒。
泛白的嘴唇翕動,聲音如淬了寒冰般冷冽森然,“曾先生?”
“慕總,久仰大名。”曾崇銘目光微閃,含笑道。
“曾先生能告訴我,到哪裏能找到我的妻子嗎?”
曾崇銘嘴角笑意微僵,“恕曾某不知慕總此話何意。”
“不知何意?你倒是貴人多忘事,再問你一遍。”他逼近一步,陡然拔高,“她在哪兒?”
曾崇銘可以預見他的憤怒,但實在沒想到這男人會問這個,趙家人不會告知真相,而且安言根本就不想再跟他有什麼瓜葛,那麼現在就有一種解釋,他明知妻子已逝……
他瘋了不成。
曾崇銘自認不是被感情左右的人,有人更評價過他心硬如鐵,可不知為何,他看面前的男人黑眸中波光閃動,竟有一絲動容,不免想到,如果當年他有他這般執着,結果就應該不是今天這種局面。
可他此刻卻不能直言相告,這個男人的妻子和孩子是他手上的籌碼,丟了這籌碼,他想要達到自己的目就難上加難了,當年他錯的離譜,趙麗瀟恨他,他知道,如果不用籌碼威脅她,她怕是連見都不願見他,更別提帶着孩子回到他身邊。還有趙婕,她手上的東西讓他忌憚,他不得不為自己考慮,那件事他只是順勢而為……
“很抱歉,對於安言的事我也深感惋惜,雖然接觸的時間不長,但我知道那是個善良溫柔的女子,脆弱的如一朵嬌嫩的花,值得人捧在手心裏呵護。可我知道事實恰恰相反,所以,並不後悔幫過她。
他又語氣沉痛的鄭重道:”事事本無常,沒有誰會料到下一刻能發生什麼。慕總,請珍重。”
曾崇銘的話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針,一針一針狠狠的扎進他心裏,慕文非心痛如絞。
他不甘心,這輩子他失去的東西太多,像是命運捉弄,無論怎麼努力,那些他想要珍藏的,珍視的,總會如流水般從指縫溜走,留不住,總是留不住。
往事成風,曲終人散,紅塵阡陌,只余他一人獨自飄零。
歲月滄桑,心已荒蕪,只有午夜夢回的那道影子是這生命中唯一的色彩。
慕文非抬眼,這一瞬,眸子鮮紅如血,只欲滴落,“是你把她從我身邊帶走的!”
曾崇銘皺眉道:“是又如何,她本不想繼續留在你身邊……”話音未落,面前的男子如憤怒的野獸,向他撲來。
不防臉頰挨了一記重拳,下意識後退了一步,沒有還手。
他吐了口血沫,用手指抿了下,危險的眯起眸子,看着他失去理智的男人,
不過心裏卻沒有多少怒意,在他的印象里慕家的男人都是薄情寡義之輩,慕濤尤甚,想不到他的兒子竟然是個情種。
“慕總,你對妻子痴心一片,讓在下佩服,不過,就算你殺了我,也於事無補。想要挽回的,終究回不來了。”
他說的是實話,安言真的打算一輩子都不再見他了。
“你住口!”慕文非耳邊嗡嗡鳴響,理智燃燒殆盡,俊臉微紅,痛苦扭曲,這麼長時間以來,他第一次在一個外人面前失態,把內心傷痛完完全全暴露在空氣中,沒有絲毫遮掩。
他的語氣近乎絕望,沒有一絲生氣,歇斯底里中參雜了太多痛苦和不甘。
“老闆!”路俊攔在慕文非面前,讓他不至於在做出過激行為。
這個曾崇銘他是認識的,背景不簡單,老闆也是知道的。
曾崇銘憐憫的看着這隻受傷的野獸,嘆息道:“早知今日,何必當初,你應該摸摸自己的心,這麼多年你又把她放在哪裏。”
車子絕塵而去,瑟瑟秋風裏,慕文非獃獃的站在原地,心裏空落,荒蕪一片。
他摸上自己的心。
路俊躲在一旁看着老闆,心裏很不是滋味。任誰也想不到曾經從前高高在上,睥睨一切的人物,會是如今這般脆弱,就像秋日裏樹梢上漸漸枯萎的葉子,輕風拂過便會跌落枝頭,再無生機。
這幾日慕文非寡言少語,除非必要,他都是靜靜的一個人,遠處看去,就像尊雕像,超然塵外。
按照以往的習慣,送完文件,路俊沉默的準備退下。
辦公桌后的男人突然開口,“你知道哪裏有比較靈驗的寺院嗎?”
路俊額角突地一跳。
他給慕文非推薦了家鄉的飛來佛寺,同時講了許多典故和拜佛習俗。
佛院臨山而建,錯落有致,石路蜿蜒通到山頂石洞,石洞前是一人力開鑿的平台,放置兩米寬香爐,四季香火不斷,腳下是萬丈懸崖,林海蔥蘢,洞內供奉着飛來佛,慈眉善目,笑望眾生。
此時慕文非就跪在佛腳下,雙手合十,額前鮮紅,滿面蒼白,汗水自額角滑落,衣衫浸透。
來時的路,他一步一叩,虔誠跪拜,幾次險些跌下山崖,卻沒有退縮,心中堅定一個願望。
他求佛,求大慈大悲的佛……
把那個女人,還給他。
如果可以的話,他會用一生來彌補之前犯下的錯,他會好好的愛她,疼她,寵她,告訴她,她一直在他心裏,被他藏在心底……
慕文非把公司現階段的事物整理完畢后,留下辭職申請,離開了,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裏。
之後一年裏,他訪遍名山大川中隱於紅塵外的寺廟古剎,每到一處誠心祈求,所求不多,總是那一個願望。
佛曰:一花一世界,一草一天堂,一葉一如來,一砂一極樂,一方一凈土,一笑一塵緣。他的世界,只有那個願望,美好而又飄渺,他忘掉歲月,忘掉痛苦,浮華絢麗奪不走他的執着,只是不知疲倦的追逐着,繁華落盡,終不悔。
慕文非不記得自己去過多少地方,走走停停,尋尋覓覓。
他開始讀經書,在機緣巧合下認識了一位善書法的高僧,在他的引導下喜歡上了謄抄經書,抄經的時候持着一顆虔誠的心,心境清明,感官通達,聽說會感動佛祖,心愿自然會達成,這樣的日課,開始后從未間斷。
他還印刷佛經無償發放,積功德,《般若心經》《金剛經》《楞嚴經》……
有人說他心在俗塵,心愿難成,有人說,他金誠所至金石為開,終將了卻心愿,也有人勸他,放下一切,從頭來過……
再回到青城時已又是一個秋季,彷彿他從未離開。
他的行李很簡單,幾件衣服,幾本經書,取完行李後轉身走向出口,大廳里有兩個國際旅行團正好要登機,從他面前走過,一百多人聲音嘈雜,他頓住步子,等他們過去。
人群喧囂,一聲嬰兒啼哭不經意落入耳中,他的心驟然一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