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9 第二九九章
我的話剛出口便立即後悔了起來——眼前的男人雖然長相和三日月大人一模一樣,但是神態氣息卻和三日月大人完全不同。比起三日月大人凜然高貴的姿態,眼前的男人周身的氣息更為柔和,眉目間的神色也溫順許多。更重要的是,他是個凡人。
而眼前的男人卻也因為我剛才叫的那聲而愣了一下,不過隨即他便笑了起來:“小姐您認錯人了吧,我長年在這裏居住,鮮少外出,恐怕沒機會和您結識。”
聽了這話的我忍不住覺得尷尬,便連忙朝他低了低頭,輕聲道歉:“抱歉,因為大人與我認識的一位大人長相實在太過相似了,一時之間有些驚訝,便忍不住叫了出來,還請您見諒。”說完這話的我抬起頭再度看向他,便發現了他和三日月大人其實確實不大相同。
這時,我腦海忽然浮現起黃昏時分看到的那則故事,想到裏面形容那個被搶走的男人的長相時,說他“目含日月”。想到這裏的我看着男人的眼神頓時有些奇怪了:‘那則故事作於多年前,如今光陰已過,當年的村落都已不復存在了,這個男人是如何存活至今的呢?’
“這位大人,如果我所料不錯,您應該只是一個普通人而已,為何會在這裏生活呢?”我不想和他說些有的沒的,便直奔主題,向他求解了起來。
男人似乎沒想到我會這麼直接,愣了一下之後便開口道:“我看您能來到這裏,一定不是什麼一般人,那我就明人不說暗話,直接和您說好了。”他轉過身朝我招了下手,“站在外面似乎有些奇怪,您介意進來和我談一談嗎?”
我遲疑了一下,便點了點頭,跟在他身後走了進去。
房屋裏的設備也很簡單,只是一些日常用件而已,但是整體卻異常的溫馨和諧。
他邀請我坐在茶桌邊上,又替我和身邊的人倒了茶水,而後沉默了一陣子才開口道:“我還不知道您是為何而來的?不曉得該和您說些什麼。”
我想了想,和他開口道:“我有幸看了本傳奇冊子,裏面講的便是這座山上發生過的奇人異事。其中有一篇說當年山上的山姥搶走了山腳下村莊裏一位俊美的男人,可惜後面沒什麼結局,而我恰逢無事可做,便上山想要隨意轉轉,不想竟然來到了這裏——還見到了當年那事的當事人之一。”
聽了我這話之後,男人忍不住微笑了起來:“這倒是真的太巧了,我在這裏住了多年,早就不計年月了。本以為這輩子不會再和人見面,沒想到今天竟然能和小姐見上一面。”他抿了口茶水,沉默了一會兒后才繼續開口道,“不過那則故事裏有一處卻不太對,我當年並不是被阿婉搶來的,而是自願和她走的。”
聽了這話的我有些驚訝,忍不住停下喝水,有些期待地看着他,希望他能繼續講下去。
他看了我一眼,目光稍滯一下后,便又垂下了視線,沉默了一會兒后卻忽然說起了另外的一件事:“小姐剛才說我長相酷似您的一位友人,其實說真的,我剛看到小姐您的時候,也差點將您誤認為了阿婉,只是走近了些發現並不是。”他沉默了一會兒,忽然開口道,“我與阿婉已經不知有多少年沒有見過了。”
他目光悠遠地看着我,透過我彷彿看到了另外一個人:“阿婉她不似小姐這般聰慧,小姐雖然年紀輕輕,但是目光卻好似一位年老舊人一般,阿婉她卻總是莽莽撞撞的,一點都比不得小姐沉穩冷靜。”說到這裏的他忽然笑了一聲,連目光都溫柔了下來,“我會和阿婉認識,是因為當年我外出採摘藥材的時候,在這座後山里遇到了一個受傷的姑娘。她受了些傷,那傷疤像是被猛獸咬傷的,我不知道該怎麼救治她,便只好把她帶回了村落。當時我以為她只是個普通的姑娘,但是她被我救下來之後,卻把她的真實身份和我說得一清二楚,絲毫沒有隱瞞的意思,還說……還說要娶我。”
說到這裏的他忍不住笑出了聲,而聽他講了這麼多的我腦海中勾畫出了這樣一個奇妙的小姐,便也忍不住隨着他笑了起來。
“於是我便對她說,我是個男人,哪有男人嫁給姑娘的道路,她便又說她願意嫁給我。”說到這裏的他忍不住搖了搖頭,眉眼裏的溫柔令人心動,“不過雖然她溫順無害,可到底和我不是一路人,於是我便將她送回了後山,拒絕了她的好意。”
聽到這裏的我忍不住點了點頭,頗為贊同他的做法。
“只是後來,她卻屢屢來到我身邊纏着我,每日都會問我一句願不願意娶她。我一直拒絕着她的示好,她每次被拒絕的時候都很難過,但是第二日還是會如期來到我面前。”他手裏仍舊拿着茶杯,茶杯里已經沒有茶水了,可他卻陷入了回憶之中,沒有顧慮這個。
“我覺得您做的很對,畢竟人和妖物神明不一樣,根本不該成為那種關係。”我想起了今天白天和寧寧夫人的對話,忍不住握緊了茶杯。
他沉默了一會兒,而後忽然笑了一聲:“小姐您說的很對,如果當年我也能堅持這種想法,也就不會落得今天這種結果了。”他垂眸看着空蕩蕩的茶杯,神情有些苦澀,“我辜負了您的誇獎,做了件大錯事——後來,我們還是走到了一起。我自幼父母雙亡,長年獨居,生活平淡無趣。她就好像是忽然在我面前綻開的一朵花,連帶着我的世界都鮮艷了起來。這樣說,好像是在找理由,但是我當年確實沒能抵擋住她的追求,和她走到了一起。”
“聽您這麼說,可見這個故事最後是個悲劇。”我將茶杯里的水一飲而盡,面上忍不住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笑容,“不過我看您這樣,似乎倒也過得算不錯。”
聽了我這話的他面上掛着自嘲的笑容,有些苦惱地搖了搖頭:“小姐您何必這樣嘲笑我呢?”他替我們添了些茶水,繼續開了口,“我畢竟只是個凡人,為了能和我一直在一起,阿婉便長期為我提供靈力,供我延續年歲。但是阿婉她畢竟靈力有限,為了能夠一直供着我地生命,她便找了條捷徑。”
說到這裏的他彷彿想到了痛苦的事情,面露悲苦,竟沒能繼續講下去。
我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想了想之後忽然有些明白了:“難怪山腳下的村落現在已經不復存在了,就算是經年歲月已過,一個村落也不大可能一點痕迹不留地消失不見。”我看到了身邊白布大人臉上露出的不解之色,便和他解釋道,“妖物想要快速補給自身的靈力,最便利的方法便是以人為食、煉化自身的等級。當年這裏除了一個村落便只剩下這麼一座深山,阿婉小姐本就靈力有限,又供養着一個人的生命,估計也不大可能從深山裏的妖物那裏奪去什麼,唯一可能的也就是對村莊下手了。”
聽了我的解釋,白布大人忍不住搖了搖頭,似乎不贊同。
我亦不贊同這種做法,所以便能想像出這之後發生了什麼:“所以當年您知道了這件事之後,便和阿婉小姐訣別了嗎?”
“我和阿婉大吵了一架。雖然我知道阿婉是為了我,但是村莊裏的人畢竟是無辜的。”他嘆息着閉上了眼,苦笑着開口道,“我既憎恨阿婉做出這種事,又痛恨自己竟然是這麼無能的一個人。可是我……”
“可是您還是想要和阿婉小姐在一起,對不對?”看着他臉上的神情,我便多少猜出了他的想法。頓了一下之後,我便和他開了句玩笑,“縱然知道是錯的,但還是想要和心愛的人在一起——您和阿婉小姐都是有勇氣的人啊。”
“您就莫要再打趣我了,我知道您一定覺得我們兩人都很可惡,畢竟我聽得出您並不贊同我們這樣的搭配。而且,我們也不算什麼勇士,因為我們沒能堅持到最後。”他的情緒似乎平靜了下來,臉上的神情也漸漸緩和了下來,“雖然彼此之間生出了嫌隙,但是我們還是生活在一起,這樣的年月經過了許久,阿婉她最後忽然厭了。”
“厭了?”我沒料到事情會這麼發展,便忍不住皺起了眉頭,“當年不是她主動向您示愛的嗎?怎麼會……忽然就這麼厭了呢?”
男人抿了抿唇,而後抬眼看了看我,笑道:“請您允許我收回前言,您雖然看似聰慧,但是好像並不是多麼懂得人間世事的樣子。”他似乎來了興趣,臉上的笑容漸深,可是那雙蘊納了明月的雙眼卻透着涼薄,“無論是人,還是神明妖魔,終究都會有厭倦的一天。就算彼此之間當年多麼愛慕彼此,經年一過,遲早會有厭煩的時候。倒也不是不喜歡了,只是……只是彼此之間相對看的時日太長了,對雙方的一切都過於熟稔了,所以也就沒那麼關注了。”
“……”我沉默無言,默默地抿了口茶水,不知該說什麼是好。
“只是我沒想到,她會就這麼對我說出來。她是個憋不住話的性子,所以當她對我有些厭倦的時候,日常的表現便說明了一切。她那段時間非常煩躁,整日的神情都很鬱悶。最後分別那日,她忽然發瘋了一般在我面前痛哭流涕,還反覆說著‘早知道這樣當年就不該愛上你的’。我在一旁安撫着她的情緒,可是她在冷靜下來之後卻就這麼離開了。”他沉默着眯起眼,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半晌之後,他舉起手朝着後山更深處指了指:“她去了深山裏面,我也試圖去找過她,卻因為身份原因不能怎麼深入山中去找她。後來想開了一些之後,我便不再去找她了。”他長舒了一口氣,抬眼看向了我,“小姐身為不凡之人,想來必然經常會遇到一些神明妖魔。作為過來人,我有必要和小姐您說一句——希望您能堅定自己的想法,絕對不要輕易和那些非人陷入愛戀,不然吃苦的只會是小姐您。”
身邊的白布大人臉色微變,而我卻只能沉默不語。166閱讀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