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蘇哲宇(五)
蘇哲宇收回了目光,轉而盯上了安堂。
黑漆漆的眸子裏一片死寂,涼薄而幽寂。他的目光近乎凌厲,一寸寸地在估量着安堂。毫無情感起伏,完全就像是把自己看做一個無生命的數據。
安堂被這樣的目光,一驚。
“不要再去找夏季。”
他聽到了蘇哲宇這樣說道,用着一種命令的口吻。
“什麼意思?”安堂攥緊了拳頭,這個男人憑什麼這樣命令自己。
蘇哲宇深深地看了一眼安堂,算了,自己和一個npc聊什麼。所思所想,都是自己設計出來。他的目光穿過了夜空,早春時節的夜晚,大多是十分可愛的。天色已然升華為黑藍,可是上天似乎愛給人一種希冀,與黝黑中扎線出了幾縷玫瑰色的明亮色彩。
“你什麼意思?”安堂一把抓住了蘇哲宇的衣領,手上青筋根根暴出。
蘇哲宇輕輕地搖了搖頭,呲呲地咧開了嘴,露出了他的八顆雪白的牙齒。頭往旁邊一轉,“不告訴你,就不告訴你。求我啊,求我啊,我就告訴你理由。嘻嘻嘻嘻.....”
看着如此欠扁的蘇哲宇,安堂反而下不了手。他從來就沒有想通過這個男人到底在想些什麼,也從來沒有搞懂他的一舉一動。有的時候會覺得這個男人高深莫測,有的時候卻又覺得對方在無理取鬧,對於這樣的人他向來是敬而遠之。只是事關夏季,他無法做到不去關注。“到底是什麼意思?”
蘇哲宇手上微微用力,就輕鬆地從安堂手裏逃出來。他用力抹了一把,把自己那長長的劉海撩起。他用從口袋中掏出了一根皺巴巴的領帶,用力抖了抖,然後打起了領帶。他拉平了自己衣服上的褶皺,現在看上去要比剛剛人模狗樣多了,哦不,是精英模樣。
安堂眯了眯眼,看慣了蘇哲宇穿着隨便,現在這麼一正經的樣子,倒是有些不習慣。而且,隱隱地覺得那樣的目光太具壓迫力。
“前輩。”
蘇哲宇不理。
“蘇哲宇前輩。”
蘇哲宇還是不理。
“前輩!”
蘇哲宇炸毛了,整個人就像是被鞭炮點過一樣,“前輩前輩的叫我,是突然喜歡上了我,還是突然要向我告白。”
“......前輩你這個玩笑有些過分了,”安堂抽了抽嘴角,“我只是想要告訴你,你的領帶歪了。”
蘇哲宇低頭一看,然後一看自己的領帶根本就沒有歪。他勾住了安堂,將全身的重量全部壓在了安堂的身上,果然看到安堂皺起了眉頭。“小子,最近你也學壞了。知道開你學長的玩笑了,啊?!”
“前輩不要把話題扯開,我只想要知道你讓我遠離夏季的理由。”
蘇哲宇收斂了笑容,難得理了一下衣服。
“你會妨礙她。”
驚雷劈入也不為過。
安堂咬牙想要打過去,卻只看到蘇哲宇凝視着自己,沒有任何的動搖。雲朵急速地從上方溜過,寒風從他的身邊刮過,風聲汽車聲犬吠聲齊齊交織在一起,濃重而而抑。但他本人卻巋然不動,宛如磐石。這樣嚴肅的表情,真得想不出是從蘇哲宇臉上流露出來的。
“說清楚,我為什麼會妨礙夏季。”他的聲音被大風颳得七零八落,他只能眯着眼,無奈地瞪着蘇哲宇。
蘇哲宇雙手插在口袋,彷彿沒有聽見。或者說,聽見了也假裝沒有聽見。
他淡淡掃了一眼安堂,漆黑的眸子裏看不見一點星光,無端地令人壓抑。他勾起了一抹笑,帶着轉瞬即逝的涼薄。
為何夏季偏偏喜歡的是這個男人,真是令人想不通。才能只是還能入眼,脾氣也只能說還好,長相也就稍微帥氣一點,夏季喜歡這個男人什麼呢?
只要一想到夏季為了這個男人,頹廢成那副模樣。他的內心就像被人點了一把火,叫囂着。
在酒吧中,看到那個瘋瘋癲癲的夏季,蘇哲宇就想要痛扁他。那可是自己捧在手心裏疼都來不及的夏季,卻被那個男人傷痛了心。沉湎在了酒精中,死氣騰騰,哪裏有昔日的活潑明媚。
夏季的喜歡,就像一把火,會燃燒別人,也會燃燒她自己。
所以,還不如讓夏季明白,情愛從來都不是全部。
他所作所為,只為了讓夏季重回那個明媚如火的她。所以他為什麼要告訴這個男人,就是要讓他好奇死。
“啊啊啊,我還有事情。我先走了一步,bye~by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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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哲宇藉著有事的借口離開了,而夏季是真正地被人拜託了一件事情。
“介川展?”
夏季看了一眼那個笑眯眯的老師,有些不確定,“老師,你真得確定介川展這樣的大賽要推薦我來參見嗎?”
當初的自己,也為了參加介川展而付出了一番努力。只是可惜,畫出來的東西照蘇哲宇說得那是一堆垃圾。但偏偏那堆垃圾,得了大獎。一時間,風格無限,她再次被冠上了榮耀,不再是少年天才,而是真正被冠上了天才二字。但也是在那段時光,天才不復存在,作為天才的夏季傷了手,不再作畫,漸漸被眾人遺忘。
“抱歉,老師。我不會參加。”
“為什麼,這可是十年一次才有的大賽,可以讓更多的人看到你的畫作,讓你揚名世界的好機會,為什麼你不願意參加?”
不參賽的理由是什麼?
她已經不再作畫了,就這麼簡單。
她看了一眼自己的手,白皙嫩滑,沒有任何的老繭。但以前自己擁有的那雙手呢,傷口是常有的事情,因為她做事總是粗心大意,所以用小刀削鉛筆的時候總會弄傷自己;手也不是什麼白皙嫩滑,因為作畫的原因,她的手指甲之間總會有殘留的顏料。
那不像是一雙女孩的手,她沒有小說中描寫的修長如玉的手,她以前的手更像是一個勞作人的手。但那時候她以自己擁有那雙手為傲,她以自己的畫為傲。
但現在的自己,連拿起畫筆的勇氣都沒有。她已經忘記了該如何作畫。
“真得很抱歉,老師。我已經決定不再作畫。”
她深深地鞠了一躬,若說她最對不起的人,應該是那位對自己恩重如山的恩師。如果沒有他的賞識,自己的畫作將一直只能湮沒紅塵中,或者成為自己閑來的無聊一筆。
眼淚在眼眶中打轉,她終是說了出來。她一直無法都在自己的恩師面前,說一聲我不再作畫了。曾經無數次的想要開口,可是看到恩師的眼,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她的恩師,對自己說,只要你在我的面前說一聲,不再作畫,我便不再管你。
無數次,無數次,放棄的話語就在嘴邊徘徊,可,臨到了嘴邊,她才發現說出這話是如何的困難。讓她如何說出,她將放棄自己生命的另一半,她可是將畫畫當做了生命中不可割捨的一半。而現在曾經以為是無比困難的事情,原來是這麼簡單。就像她放棄了作畫這件事情,原來是這麼簡單的一件事情。
她終是徹底割捨了她對畫畫的迷戀。
她終是放棄了畫畫,徹徹底底的放棄了。
“再胡說些什麼!什麼叫做你已經放棄畫畫了!”老師的聲音陡然拔高,“夏季,不要以為你有點天賦,就可以胡亂。你要知道,你的水平只是比那些普通人稍微高了一點。你現在要做的是磨練你的畫技,說得是什麼狗屁話。放棄畫畫,你想要把你的才能都浪費到嗎!!”
“對不起,老師。真得對不起。我......”夏季說不出話來,一滴滾燙的眼淚啪嗒一聲落在了手心中,滾燙滾燙,燒得她整個手心通紅。
“是不是有什麼事情為難你了。”他也看到了夏季的眼淚,“跟老師說,老師一定會替你解決的。是畫畫上出現了什麼難題嗎?是沒有靈感,沒事,靈感這種東西玄而又玄,你現在摸不到,不代表一輩子摸不到,沒事,這是常有的事情。還是說,”
“叮叮咚咚。”
震耳欲聾的聲音突然炸了出來。
夏季被陡然嚇了一跳。
“這是什麼聲音?那發出聲音的地方,哎,又是蘇哲宇那個混蛋。”他站了起來,對着夏季說道:“老師我自從教了蘇哲宇這個混蛋,就至少減壽了十年。夏季,要不要去看看這個混小子又折騰出了什麼東西。”
夏季掀開了帷幕,映入了眼帘的是尊碩大的雕塑。很大,夏季想不到什麼形容詞,真得是給人一種很偉岸的感覺。蘇哲宇正趴在了梯子上,拿着鎚子雕刻。叮叮咚咚,極其富有節奏感。
他如墨的眸子眼裏只有他手下的雕塑,什麼也容不下。
很少有人能夠給夏季帶倆這樣的震撼。天大地大,她的眼裏只能夠容下這尊雕塑。
“很吃驚嗎?那個小子的才能,老頭子我教了那麼多的人,也從來都沒有見過這樣一個天才。不要看蘇哲宇這樣弔兒郎當的樣子,認真起來,可是比任何一個都厲害。若說這裏能夠和蘇哲宇媲美的話,應該只有夏季你吧。”
夏季沒有說話。
這個不負責任的前輩,很少有如此認真的表情。
夏季知道蘇哲宇是一個天才,但在她的印象中,有的只有他的嬉皮笑臉,還有那些無聊的發明。她似乎忘了,是這個男人帶領了自己走上了畫畫這條道路。她也忘了,這個男人在畫壇上的地位。
大理石是柔滑冰涼的,泥土是柔韌溫暖的,墨水是輕柔縹緲的。這是眼前的男人教給自己的,讓自己明白將現實的風景在筆下展示是何等一件幸事。可現在的她,已經忘了這份熱愛。忘記了作畫是一件幸事,忘記了運用雙手去塑造,去雕刻,去臨摹的興奮。
畫畫,曾經是呼吸般理所當然存在的東西,她也認定了自己一生也會畫下去。但是,最終她還是割捨了,而且是輕而易舉地就割捨了。
終其一生,她已然將畫畫放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