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V章
林家很大,比霍承安一個人住的別墅更大,林家幾口人住在一起,房子所處地段很好,有些年份了,現在怕是有錢也買不來。
來的路上,趙貞特意打聽霍承安和林家人的關係,思考着該用何種態度面對他們。
霍承安說:“林恆你已經見過了,我就不多說。至於他父親,目前不在國內,暫時見不到。他母親姓薛名馨,我叫她馨姨,你跟着喊就行。他們家主事的是他爺爺,林老爺子人不錯,只是嚴肅了點,你不用怕。”
趙貞琢磨了會兒這中規中矩的正常介紹,沒有說什麼不好聽的,想來他和他們關係不錯。
只是她有點疑惑:“為什麼林恆他母親……有資格管你的婚姻大事啊?”說出口怕他不高興,她偷眼瞧了瞧他的臉色。
霍承安平靜道:“林老爺子認了我做孫子,名義上我算是林家的一份子,我孤身一人,她做長輩的想操心,很正常。”
“另外,這不是資格,我不想做的事沒有人能強迫,她是長輩,又是林恆的母親,我只是不想衝撞她。”他解釋得比平常耐心。
趙貞眼神飄了飄。
霍承安將她的神色看在眼裏,“你想問什麼?”
她咬咬嘴唇,對上他的視線,錯眼移到別處,猶豫了會兒還是問出口:“你說你孤身一人,霍爺爺和奶奶,他們呢……?”
空氣在瞬間僵滯,凝重地彷彿不會流動。
霍承安表情微沉,低聲道:“我大學的時候,他們就去世了。”
趙貞輕輕地哦了聲,語調拉長,似嘆,又似夾雜着說不清的情緒。
“抱歉,我不知道……”她有點後悔戳他的傷疤。
霍承安是他爺爺奶奶養大的,他的父母早在他童年時就雙雙離世,小時候有一段時間,他寄住在他叔叔家,只是他嬸嬸不滿意兩位老人家對霍承安的偏愛,總覺得自己的兒子受了冷落,便開始天天夾槍帶棒,暗地裏苛責霍承安。
後來,他的爺爺奶奶帶着他搬出去,住進了自己的老房子裏,叔叔一家再沒過問半句,也沒有給予一丁半點的經濟幫助,老人家靠着微薄的國家補助,辛辛苦苦將霍承安拉扯長大。
霍承安沒吭聲,車子慢慢開進林家的院子,兩人先後下車。
薛馨很喜歡霍承安這個乾兒子,對於林家這樣的人家來說,人丁單薄不是好徵兆,她一直遺憾只生了林恆一個孩子,沒能再給他添一個兄弟,見霍承安和林恆兩人感情比別人家有血緣關係的堂表兄弟還好,她甚感安心。
多一個臂膀多一個助力,於林恆和霍承安而言,是雙贏。
雖然這份喜愛里摻雜了利益考量,但即使拋開別的,薛馨也是真的中意霍承安,如果不是她沒有女兒,這麼優秀的年輕人,哪裏捨得讓給鄭家!
“來來來讓馨姨好好看看……”一進門,薛馨就迎上來拉住霍承安,打量一番,皺着眉心疼道,“哎喲!你這孩子,又瘦了!我老念叨着讓恆恆喊你回來吃飯見一見,他說你最近忙,一切都好,讓我別惦記,可你看看這模樣!是多久沒有好好休息了?年輕人身體好可也不能這麼糟蹋,對了!我讓傭人多燉個湯……”
霍承安攔住她,“馨姨,不用麻煩,我只是這兩天沒睡好,忙完這陣就沒事了。”
“什麼叫麻煩!”薛馨嗔道:“你就是太拼了,上進是好事,但還是身體要緊。”說著嘆了口氣,“恆恆要是能有你一半懂事就好了……”
“媽——!”林恆不滿的喊聲從客廳里傳來,“說了多少遍別叫我小名!我都快三十了你有完沒完?!”
趙貞靜靜看着他們寒暄,默默在心裏接上一句:可不是,快三十了,都已經到了能被女人睡順便還能收錢的年齡,恆恆這麼天真無邪的小名顯然不合適他。
因林恆的話,薛馨嘖了聲,嘴角弧度忍不住擴大,而後注意到霍承安身邊的趙貞,“這位是?”
“我女朋友。”霍承安答,一秒都沒有猶豫。
接收到他遞來的目光,趙貞連忙乖巧一笑,“馨姨好!我叫趙貞。”
薛馨的眉梢跳了一下,不動聲色打量她一番,回以一個客套的笑容,誇了句:“長得真漂亮。”說完熱情地招呼他們進去。
主要是招呼霍承安。
這誇得也太不走心了,趙貞腹誹,林恆她媽估計不太喜歡她。
客廳里,林老爺子在沙發正中坐着,上了年紀,卻絲毫沒有腐朽的遲暮氣息,反而精神抖擻,一派威嚴。
“回來了?”林老爺子巍然開口,趙貞莫名縮了縮。
霍承安說是,在他身側的沙發上坐下,倒了杯茶端過去,“事情太多,沒能經常來看您。”
“我一把老骨頭有什麼好看的,你忙你的,正事上多上心些,應當!”林老爺子嘴上這麼說,心裏卻很受用。
薛馨去廚房盯着了,對面的沙發上是林恆,自他們進來之後,他的眼睛就一直盯在趙貞身上,滿眼驚訝。
趙貞扯扯嘴角,對他笑了笑。
林老爺子瞧見林恆那副做派,氣不打一處來,橫一眼斥道:“坐沒坐相!你看看你,再看看人家承安!我就說不應該送你出國喝那勞什子的洋墨水!好的半點沒學着,禮數倒忘得一乾二淨!”
想來林恆在家也是受寵的,畢竟只有一根獨苗,他根本不怵他爺爺,不過還是坐正了身子。
林老爺子就着他先前的目光,看向趙貞,“這是誰家的姑娘?”
“爺爺,她是我女朋友,她叫趙貞。”霍承安說罷看向趙貞,示意她在自己身邊坐下。
趙貞和林老爺子問好后才在霍承安身邊坐下。
林老爺子打量的視線半天才移開,並未多說什麼,話題一轉,和霍承安林恆兩人聊起了別的。
趙貞讀不懂他的眼神,也參與不進他們三個男人的對話,在霍承安身旁坐着,扮演起二十四孝好女友。
很快,薛馨來叫吃飯,五個人在飯桌旁落座。
林老爺子坐主位,薛馨坐他左手邊第一個位置,他右手邊依次是林恆、霍承安和趙貞。
面對陌生的環境陌生的人,還是這樣背景深厚的家庭,趙貞很拘謹,偏偏林家沒有食不言的規矩,才動筷沒多久,薛馨就笑盈盈地和她聊起來。
對話基本模式是薛馨問,趙貞答。
父母的職業、家庭背景、家庭成員組成……薛馨細細緻致一樣沒落下,趙貞覺得自己彷彿在經歷一場拷問,表面平和,實際暗潮洶湧。
當薛馨問到她大學是哪裏讀的時,趙貞搪塞不下去了。
好在霍承安還有點良心,適時開口:“她和我是同學。”
聞言,林恆抬起頭,朝他看了一眼。
“是這樣啊?真沒看出來!”薛馨驚訝地笑笑,轉頭問林恆,“你和承安是大學室友,這麼說來,趙貞和你也是校友?以前怎麼沒聽你提過。”
“是啊,我們是……校友。”林恆擠出笑,飛快掃了趙貞一眼,“這不是他們在一起的太突然了么,我也沒想到他們能成……”
林恆一邊幫着圓謊,一邊暗道霍承安不夠意思,要帶趙貞回來,好歹提前說一聲啊!招呼不打,就這麼殺了他個措手不及,多虧了他機靈。
以前霍承安身邊沒有女人,林恆憂心他會孤獨終老,或是出家做和尚,所以才勸他乾脆就和鄭家小姐見見面相處試試看。
現在他身邊有趙貞,還是自己主動弄來的,雖然林恆不知道趙貞的魅力在哪,好歹霍承安肯睡了,對女人有興趣,這就足夠了。
他帶趙貞回來,表示他十分不滿意鄭家小姐,做兄弟的自然要站在他那邊。
“哦?剛談啊?”薛馨挑眉,轉而對趙貞笑道:“我啊,一直把承安當成自己的兒子看待,孩子談戀愛,大人總想多知道些,你不會怪阿姨問得多吧?”
“當然不會!”趙貞忙不迭搖頭,心裏想的卻完全不同。若是時間倒退幾年,她和霍承安都只是大學在讀年齡,薛馨說這話她可能還會信,現在……霍承安都快三十歲了!三十歲啊!都是獨立自主有判斷力的成年人了,這種騙小孩的說辭誰信啊……
“不是剛談,我們在一起時間也不短了,只是中途出了些事,所以林恆不知道而已。”霍承安突然插話,語氣清冷淡然,“我們高中開始就是校友,認識已經快十年了。”
正在喝湯的林恆猛然嗆了一下,而後劇烈咳嗽起來,臉瞬間嗆紅。
“怎麼這麼不小心!”薛馨趕緊抽了張紙幫他擦,另一手拍着他的背:“喝湯急什麼……”
林恆擺擺手,拍拍胸脯平復下來,抬頭不可置信的看着霍承安:“高中?!”
霍承安目光平靜,淡淡嗯了一聲。
林恆啞然,怔怔看向趙貞。
薛馨還在幫他擦衣服上的濕跡,沒注意到他的神色,被盯着的趙貞有些不明所以,不自在地朝霍承安投去求助的目光。
霍承安無比淡定,沒有對她的無措回應半分,筷子夾了塊蝦仁到她碗裏,淡聲道:“多吃點。”
趙貞無比鬱悶,這情況她怎麼吃得下啊……
一直沒出聲的林老爺子發話了:“飯桌上就好好吃飯,閑聊什麼!”
薛馨瞥了他一眼,小聲說了句是,之後果真沒再追着趙貞問話。
飯吃完天也黑了,八點多的時候霍承安起身告辭。趙貞先坐進了車裏,他被林恆拉住,站在大門外的台階上說話。
點了根煙,林恆吐出煙氣,腦子終於清楚了些。
“你那個記了這麼些年沒忘的初戀……就是她?”
霍承安嗯了聲,算是應過。
“我特么……!”林恆一口氣憋在心裏出不來,皺着眉,“你說你到底圖什麼啊?”
把從紅坊見面之後的事一一串聯起來,林恆氣不打一處來,頭都大了。
抽了幾口的煙往地上一扔,林恆用腳碾了下,認真對霍承安道:“還是和鄭家小姐見一面吧,不行的話換其他人,這個圈子裏對你有意思的海了去了,你要是真想找隨便都能找到,考慮一下,嗯?”
他不討厭趙貞,但他覺得趙貞配不上霍承安,他原本以為霍承安只是對她有點興趣,所以他才幫着在飯桌上搪塞他媽,可是……
趙貞居然就是霍承安的初戀!
她就是那個他怎麼問也沒辦法從霍承安嘴裏撬出一字半句的寶貝初戀,就是那個讓霍承安苦了這麼多年的狗屁初戀!
絕對不行!
雖然霍承安沒有說過,但是林恆就是莫名堅信,這些年來霍承安會這樣,一定和那個初戀脫不了干係!
現在罪魁禍首自己出現了,媽的,不弄死她已經很仁慈了,決不能讓她再禍害霍承安第二次!
霍承安沉默了一會兒,道:“我有分寸。”
林恆不淡定了,“分寸?別的事情你說你有分寸我絕對相信,她這事兒……不行!你趕緊給她弄走,別再跟她糾纏不清,咱換個女人睡行不?這世上女人多了去了,比她漂亮比她身材好的又不是找不到,你條件這麼好,就聽我一句,換個女人,成不成?”
他的心裏梗着根刺,無論如何鬥毆沒辦法心平氣和地對待趙貞這件事。
在大學最開始的時候,有一段時間林恆看霍承安不順眼,時常以折騰霍承安為樂。
他出手闊綽豪氣,家庭背景優渥,能力出眾,身邊聚集了一大群人。
又因為他時常請寢室里的人吃吃喝喝玩玩樂樂,沒多久就成了宿舍的中心。
他故意冷落霍承安,不論什麼活動從來不叫他,還在學校里公開表態不喜歡他,看他不順眼,時間稍長,不僅在寢室里霍承安成了被排擠的那個,在學校里也有很多人顧忌着他林少爺的威風,不太搭理霍承安。
霍承安一直默默受着,沒有半點反應,林恆也樂此不疲地針對着他,這種單方面敵對關係古怪地持續了很久。
一直到林恆過生日那天。
他那群人想了個很損的點子,以學生會聚會誰都不能缺席為理由,把霍承安騙到他慶生的包廂,讓人灌醉他,還在酒里摻了葯,花錢雇了個小姐,最後把他們一起扔進了賓館房間裏。
他和三兩狗腿在隔壁間聽動靜,等着完事後去看霍承安的熱鬧,誰知聽了半天沒聽到旖旎動靜,卻聽到一陣比一陣強烈的撞牆聲。
那是一種硬物撞擊牆壁的聲音,一下比一下深重,緊接着便是那個小姐的驚呼。
他察覺不對,刷備用房卡,進去一看,就見衣衫凌亂的霍承安臉色爆紅,脖子、手臂、額頭,都爆出了青筋,明明難受之極,卻狠狠掐着自己的胳膊,咬牙將頭拚命往牆上撞。
那個小姐衣服都脫了一半,在旁邊驚慌看着,地上砸了一地東西,煙灰缸餐牌遙控器,連椅子都掀倒了。
玩得有點大,本以為能撕碎霍承安那張冷淡的面具,卻差點鬧出人命。
林恆把霍承安送去醫院,百感交集地守了他一夜。
那天晚上。霍承安發起低燒,睡夢中迷迷濛蒙說了一整晚胡話。一直不停地念叨着,不要走、不要離開。
那天過後,他給霍承安道歉,跟在他身後纏了整整幾個月,能彌補的都主動彌補了,兩人的關係才漸漸好了起來。
記不清多久之後,總之是在他們成為朋友以後,有一回喝醉,霍承安提起那天的事,對他說,其實那次差點就堅持不住了,理智崩潰,身體難受到快要承受不了,可就在他想要放棄抵抗的時候,他想到了一個人。
所以他忍住了。
不惜流血傷害自己也想挺過去,只是為了將來能毫不愧疚地面對一個人,即使不知道還能不能再見。
關於初戀,霍承安只說了這麼多。
可是林恆永遠都不會忘,那個像瘋子一樣紅着眼,掐着自己撕着自己,拚命用頭撞牆的霍承安。
彷彿又看到了喝着酒臉色落寞的他,林恆說話都是咬着牙擠出來的聲音。
霍承安沒有馬上回答,他把煙頭丟在地上,低頭狠狠碾了碾,過會兒才道:“……不想睡別人。”
“你……!”林恆氣的手都不知道往哪放了,作勢就要去車邊找趙貞,“我去跟她談談!”
霍承安抓住他的手腕,深邃的眼裏彷彿有化不開的霧,濃烈沉重:“沒有用的,有的事情,理智決定不了。”
如果決定的了,在紅坊看到她的那天,他就不會跟上去,不會在廁所里說那樣一番話。
理智並不是永遠有用,至少在面對她的時候沒用。
他在心裏告訴了自己一千遍,早就結束了,不應該繼續,可是看到她的那瞬間,所有的掙扎和糾結全都不復存在。
趙貞曾經和他說過:“想這個字,拆開看意思就是相信自己的心,所以想不想一個人,不要問大腦,而是要問心。”
她那個時候經常調戲他,臉不紅心不跳地用各種方式表白,霍承安記得最深的就是這一句。
想不想一個人,不要問大腦,要問心。
“我會處理好,你別管。”在門口站的有點久,霍承安最後對林恆說了一句,“我保證,以前的事不會再來一遍。”
絕對不會。
霍承安回到車上,趙貞果然已經等的不耐煩了,見他上來,收起手機問:“聊完了?”
他點點頭,車開出林家大門,她又說:“我覺得,林恆他母親好像不是很喜歡我。”
霍承安嗯了一聲,沒有下文。
趙貞有點尷尬,摸摸耳垂,不再說話。
車開了幾分鐘,霍承安突然開口:“我爺爺奶奶很喜歡你,兩個人去世前……都提起過你。”
趙貞訝然轉頭,看着他緊繃的側顏,心裏又漲又澀。
林家人只是他的乾親,名義上的親戚,他的爺爺奶奶卻是他真正的親人。
“是嘛……”
趙貞想起那兩個和藹慈祥的老人,還有和他牽着手穿梭在老舊巷子裏的時光,眼眶微熱。
被林家人討厭沒什麼感覺,可聽到他說他的爺爺奶奶喜歡她,她卻有點想哭。
好可惜,真的好可惜。
她曾經那麼、那麼喜歡的一切,全都不在了。
視線略微模糊,趙貞揉了揉眼睛,手背離開眼眶的片刻,一隻手臂突然伸過來,將她攬到了肩頭。
她身子一僵,霎時,鼻端盈滿了霍承安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