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老豆腐
第三十四章老豆腐
少棠這次調回北京,調入駐京武警某支隊任職。憑藉以往在陝西山溝的背景和專業特長,他也算老資歷並且具備叢林實戰經驗的兵種,於是在北京西山附近森林消防支隊內,當上個隊長,手下負責三百多名新兵的訓練和各項任務。
他如今工作單位,就離孟奶奶家遠了去了。孟小北住在八里庄,北京城東三環外,而少棠他們支隊駐地,靠近西山大片的森林公園,部隊營房就在海淀軍院一帶,香山頤和園附近,雙方就是個大對角遙相望的距離。
孟小北自從他乾爹回來,他這一套不安分的心肝兒,早就飛到香山那頭去了,見天兒的魂不守舍。
他這時恰好也處於學年的關鍵時期,正值初三第一學期末的寒假,夏天就要中考了,他也沒時間。
寒假裏每天上午到學校上補習班,下午在家一邊兒瞄電視劇《西遊記》,一邊兒寫練習冊,字跡龍飛鳳舞,屁股如坐針氈,惦記城西頭的某個人。
孫猴子甩出一記金箍棒,“呔!你這妖怪!快現出原形!!!”
孟小北跟着自言自語,“呔!棠棠,你這妖精,別裝了,快給我現出原形……”
兩人有時打電話,孟小北那時是彆扭期強迫症,只有見不着人的時候,說話才大膽露骨:“乾爹,你以後每天給我打一個電話!”
少棠在電話那頭吸溜吸溜的,聲音很響,不避諱兒子,顯然今日部隊食堂午飯吃的麵條。少棠嚼着飯說:“我閑得啊,打那麼勤幹什麼?跟你說什麼?”
孟小北:“你現在不是當領導了?你不是有辦公室了嗎?你屋裏有電話啊!”
少棠:“我屋裏電話是辦正事兒的,再說你奶奶家沒電話,不方便。”
孟小北:“我不嫌下樓麻煩么!那我以後每天給你打,你必須得接。”
少棠笑罵:“你們煩死我了!就安這麼一個破電話,三天兩頭有牛鬼蛇神找我,回頭我就把電話線扯了。”
孟小北:“……有誰找你?……誰啊,到底是哪個?!”
少棠噴了一口麵湯:“祖宗!你省省吧。”
少棠突然提醒了一句:“平時也多給你爸打打電話。”
孟小北哼道:“你不就是我爸么。”
“那不一樣……”少棠特實在地說,“你不給我打沒關係,我沒計較。你多關心關心你爸你媽,你弟弟,可別回頭都忘了有你這號人。”
這話細琢磨就有意思,少棠好像是說,你不給我打我反正也不會忘了有你這人。
孟小北故作滿不在乎:“有沒有我這號人,我以後還能再回西溝?我就在這兒了,我也就這樣了。”
言外之意,我就賴上你了。
耍賴兒子配心軟的小爹。
男孩子容易犯中二病犯渾出軌瞎胡鬧的年紀,孟小北倒是沒太跑歪亂來,他心裏存着一個情感寄託,少棠就是戳在他心裏那一根正直的標杆,他在親情上最重要的慰藉、依賴,所以他永遠不會跑太偏,心思隨着少棠轉。
倘若少棠將來有那麼一天,不讓他圍着轉了呢?
孟小北沒想過那麼多,想像不出那樣的情形。
寒假裏有一回,孟小北還真去了西山大院找少棠。
公共汽車不好坐,需要倒好幾趟車,孟小北正是膽大張揚的年紀,也不嫌累,愣是騎着那輛破舊的26自行車,頂着嚴冬降臨京城的西伯利亞冷空氣,從八里庄一路騎到海淀。
那時是真不怕吃苦,見一趟喜歡的人,這大老遠的路,快趕上紅軍兩萬五。孟小北一路喝着西北風,最後用圍巾把自己腦袋包起來,包得像陝北趕羊的老漢。他按照地址指引,路上還好幾次停下來問人打聽。
騎到一半路,車鏈子還忒么掉了!
他又停下來修車,摘下手套,手凍得通紅,狠命給自己哈氣。他跑到路邊副食店借了一個改錐一把扳手,自己把大套卸下來,鏈子重新裝上。雖然辛苦,心裏美得屁顛屁顛兒的。
賀隊長當天下午剛結束考核科目的訓練,還穿着消防兵的迷彩褲和綠色膠鞋,看到乾兒子都有些吃驚--不是不惦記,是忙得顧不上。
少棠皺眉問:“你自己騎自行車來的?”
孟小北嘴角一彎:“嗯。”
少棠:“你騎了多久啊?!”
孟小北渾不在意的:“還成,倆小時。路上修車耽誤我半小時,不然我早就到了!”
孟小北也希望自己在對方面前,能像個成熟些的男人,什麼都能罩,也不會給乾爹添麻煩。
少棠看一眼他的手,從兜里掏出手帕,拽過乾兒子的手,仔細擦了老半天,又帶他進大院裏洗手。孟小北一手黢黑的機油,少棠拉着他的手腕一路走……
西山環境優美,即便酷寒嚴冬,茂盛的針葉林仍掩映出一山的蒼翠生機,綠樹藍天。
這裏部隊條件又上一個檔次,下級小兵營房都是寬敞的三十多平米大開間,不再是上下鋪,全部是整齊排列的單人小床。小戰士見着賀隊進來,全體起立“啪”得打立正,準備聽訓。孟小北從少棠肩膀後面探出個小臉,沖小兵哥拋眼色。
孟小北一進少棠的單間辦公室,立刻原形畢露,迅速撲倒在床上,兩腿一劈撅着屁股,賴了吧唧的,雙眼眯出得意的皺紋。
少棠皺眉,但沒呵斥,反手趕緊關上門,允許乾兒子關起門在屋裏胡鬧。
孟小北把疊好的豆腐塊揉亂,埋頭滿足地吸一口枕頭間某人的氣息。
孟小北問:“當大官了,晚上一個人睡,不嫌無聊啊?”
少棠道:“終於聽不見別人打呼嚕,無聊得我爽着呢。”
孟小北:“你這人是不是……只要跟別人在一起,你就特別煩?”
少棠:“……也不是,我一個人待慣了。”
孟小北這回沒有在床褥底下搜到《大眾電影》之類的附有女人艷/照的雜誌,心中歡喜。然而他在少棠辦公桌上發現一個郵包,裏面是一桿帶高檔禮盒包裝的金筆,還有一款男式手錶。
“這麼好的鋼筆,誰送你的?”孟小北頭一反應就是,“女的吧?”
他已經知道他小爹沒有媽了,與父親關係不睦,生活里還有誰關心着給寄東西?
少棠哼了一聲:“什麼女的。內個誰,你見過,原來西溝你爸他們廠里,段紅宇。”
孟小北頓時興緻勃勃:“就是那個在西溝搞出人命來,被人把腿砍瘸了的那個,哈哈哈哈!”
少棠眯眼瞅他:“你還知道‘搞出人命來’。”
孟小北嘴角一撇:“我多大了?我什麼不知道。那個段紅宇,還給你寄東西啊……”
少棠不耐煩一揮手:“趕緊拿走,要不是留這桿好鋼筆給你畫畫兒用,我就跟郵遞員拒收,說我們院查無此人,就沒有我這號人。”
少棠身邊肯定還是有不少人的,只是孟小北那時傻二小子,不知道。
少棠提到糾纏他的“牛鬼蛇神”,舉個例子,就包括他熟人段紅宇。離京多年,賀少棠都已經快把這人給忘了。他剛一調回,玉泉路大院的老鄰居就知道信兒,說賀老總他家的外甥回北京部隊了。隨後,段紅宇電話就追殺到西山。
可別以為段少爺仍然難忘舊情跑來求愛的,這人是來示威炫耀和擺闊的。段紅宇在電話里揚着調子,笑道:“少棠——五年沒見,你不一樣了吧,哥們兒咱可也混得不一樣了,想像得出來不?”
“老子現在,不在部委里幹了,我出來單幹,我公司在香港那邊兒註冊辦事處了!噯內蒙風沙大吧少棠,吹不吹你啊?”
少棠冷笑:“吹,臉上皮吹厚了一層,刀槍不入。”
段紅宇說:“老子現在,開的是四個軲轆的車!少棠,你是不是還開你們部隊那個三個輪子的屁股後頭冒着黑煙的‘突突突’吶?”
“老子現在,每年去兩趟香港,不幹別的,就為了嘗嘗海鮮,去趟澳門,就為賭個錢。”
“而且我現在,非日本原裝進口的不用,我最近玩兒表,日本‘精工’的!少棠,你戴什麼表啊?”
少棠說:“噯,段紅宇,你後門上是不是都鑲上金剛鑽了?金的最耐操。”
段紅宇總結道:“賀少棠,你還真別怪我當年沒給你機會,你現在特後悔吧?”
少棠咬着煙,電話里點頭道:“還真忒么有點兒後悔,當初我把你給日了,就憑您自帶嫁妝貼到我們賀家,我今天早就發了。”
段紅宇曖昧地低聲調戲:“噯你還真別說,我前面那玩意兒,還真鑲了幾粒金子,你想不想哪天試試?”
少棠甩上電話之前,也上糙話嘲諷道:“就您那鑲金剛鑽的屁股,你找跟金條最配你了,人ROU棒真的不般配你!滾吧!”
別說段少爺看不懂,當年玉泉路大院出來的這一批*,到八十年代中後期,已經有許多人憑藉自身背景下海經商、做外貿、利用各種渠道積累財富。進部隊當兵已經不再時髦,有本事的紅貴子弟紛紛搖身一變成為官僚資本的操辦經手人,走在先貴后富道路的最前列。像賀少棠這樣仍然踏踏實實在部隊裏做事、不惦記發橫財的,已經很少,他是個異類。
孟小北手腕子戴上了高級手錶,乾爹送的他心裏高興,從床上竄下來,掛到少棠背上,從後面猛地勒住少棠脖子!他現在胳膊勁兒也挺大,是男人了,二頭肌鼓鼓的,小前臂都綳出青筋!
少棠被勒得後仰,隨即發力一掙,腰上一使力就把孟小北整個人的重量生扳過來,把人背起來。
孟小北像個四仰八叉大賴蟲子趴在少棠背上:“哎呦——”
少棠低聲道:“別瞎鬧。”
孟小北湊耳小聲說:“怎麼了?以前就能鬧。”
少棠:“以前是以前。樓道里有人看見了,你放開。”
少棠把人放下來,繫緊領口,正了正軍裝外套,下巴颳得很乾凈。孟小北驀地小失落,低聲抱怨:“乾爹,你比以前‘正二八經’了。”
少棠眼底發黑,深深看了小北一眼:“對你我才正經。”
孟小北略失望:“我跟別人有什麼不一樣?”
他褲兜里還藏着為他乾爹編的一副彩繩手鏈,心想,少棠再對他這麼冷淡,他就不送給這廝了!暗戀中人的小心思就是這樣,一會兒特別暖,一會兒又好像被人扔冰池子裏迅速就涼了,患得患失,疑神疑鬼,多愁善感。
少棠說:“你跟別人有半點兒一樣?別人是我寶貝兒子么?”
別人是我的“寶”啊,還是“兒子”?少棠心想。
少棠也確實只在孟小北面前端莊正經,也不能說彼此關係生疏了,或者放不開手腳,絕不是。當情感心態上將一個人擺在極重要的位置,這就是一種看重和尊重。因此他可以對段紅宇說很糙很葷的話,毫無忌諱,他對小北從不那樣亂來。說白了段紅宇在他眼裏,就跟一根器官沒多大區別,孟小北不一樣,孟小北是從小養大的“小棉襖”,寶貝着呢。
但凡是男人,大抵都能把心一剖兩半,一半極浪蕩下/流,另一半就是美好與純真的保留地。
北北就屬於那塊永遠都瀰漫著醇厚泥土芳香的保留地。
那天下午,少棠也以權謀私一回,將他們營尖子士兵叫出來操練,做個二十分鐘簡短的彙報表演。小兵們也興緻高昂,隊長家的大侄子來參觀,小的們給露兩手啊,長臉啊!
孟小北是真開眼了,看少棠帶手下的兵演練高空繩降和快速越野攀爬。少棠拉着繩索從七層樓頂上躍出,高空熟練地控制平衡,兩腿絞着繩索幾秒鐘盪到地面;從一樓沿陽台和管道徒手攀爬,身形像豹一樣,躍上二樓陽台,雙手拽住三層欄杆,一條腿悠上去,又上了三樓,竟然靠兩雙手一分鐘內上了七樓……孟小北都看呆了。
富有軍人陽剛氣質、身手矯健強悍的男人,對孟小北這年齡的男孩,最具有吸引力。這才是少棠引以為傲的部隊裏的生活,這也是孟小北心裏引以為傲的那個人。
他們部隊大頭路過,拍了拍手:“少棠,真可以,體力真不像快三十的!”
少棠低頭摘掉手套,在乾兒子面前,當場就跟領導嗆上了:“我有三十了嗎?您看我像么?!”
大頭趕忙擺手:“……沒有,絕對沒有!你跟他們十八/九的小孩能有什麼區別嘛!”
樓道里沒人的地方,孟小北從背後抱住小爹:“乾爹,你跟十八/九歲還是有區別的!”
少棠低聲呵斥:“別鬧,吃我豆腐啊?”
孟小北偏就鬧,仗着受寵狼性發作,伸手襲胸,捏了一把少棠左胸肌肉:“吃你的老豆腐!”
少棠眼裏突然射出慍怒光芒,威脅道:“你還嫌我老了?”
孟小北弔兒郎當地笑:“你大腿粗了么,腰都比以前粗了!”
少棠低聲問:“顯胖了?”
孟小北認真評價道:“也沒有胖,胸口上好像變厚了。”
少棠拎着毛巾臉盆去水房擦身,孟小北也要跟去,少棠說你別去,都是小兵。孟小北說我為嘛不能去?少棠故意損他,“都是一群光屁股的兵,你去看什麼?你就愛看這個吧?”
孟小北賴在後面,不爽地噴了一句:“我愛看哪個你知道嗎?!”
……
偏巧也在這天下午,孟小北事先沒料到的,部隊宿舍里來一女的,說要找賀少棠。
孟小北以前從來沒跟他乾爹身邊女人打過交道,這是頭一回,所以不太習慣。賀少棠這一回北京,確實被人盯上,鶯鶯燕燕就全撲上來了。
孟小北正站辦公室門口等他乾爹,手裏舉一保溫杯,少棠剛從小賣部給他打的雪糕,正吃着呢。
女的打扮時髦,五官相當漂亮,穿華達呢帶翻毛領子大衣,塗正紅色唇膏,一看眉眼間化妝的精緻度,就像個經常上台的演員。這人拎一袋東西,眼角斜飛,隨手一遞:“噯,你給我拿着。”
孟小北被人當站崗的勤務兵了,嘴裏叼着雪糕勺,把東西接了:“您是哪位啊?”
女的跟孟小北大眼瞪小眼:“你們怎麼不認識我呢?我前幾天剛來過啊,我找賀少棠啊!他今天不會又不在隊裏吧?”
另一個小兵路過,一副唯恐天下不亂的看熱鬧錶情,點頭哈腰笑道:“呦,嫂子,又來找我們隊長?”
嫂子?
哦……孟小北心裏抽了一下,耳畔都能聽見“哐當”的一聲,彷彿心被人扒拉掉地上了。他臉上極鎮定,勺還叼在嘴邊,歪頭不動聲色瞅着。
女的問:“賀少棠在嗎?”
“呃……”小兵臉不變色心不跳:“好像不在啊,我剛才看見隊長開車出去啦!”
孟小北毫不體恤地拿勺一指:“他就在樓道那頭的水房裏。”
女的拔腳就去。
孟小北怔然看着對方,突然說:“噯,你別過去,都是一群光屁股的男的,你愛看那個啊?”
女的頓時變臉,不高興了:“噯你這個小兵怎麼說話吶?噯你這人……”
倆人在樓道里幾乎犟起嘴來。
旁邊有人慢慢圍上來看,呦這今天怎麼了,頭兒的辦公室門外有倆貨掐起來了?
剛才路過的那個小兵,在對面跟孟小北使勁打眼色:大侄子你咋這不開眼呢!隊長囑咐我們編瞎話來着怎麼就你說實話觸他霉頭呢!我嘲她一句“嫂子”她可不是我們真嫂子啊!
孟小北心裏突然就冷颼颼的,茫然,極其的失望。
少棠的很多事情,他其實都不知道。
倘若對方不坦白,他連個屁都不知道,像個小傻子剃頭挑子一頭熱。
他一手伸進兜里,攥着那副手鏈。他昨天盤腿坐床上編了一下午的,自個兒總之織不出毛巾圍脖,就編手鏈送乾爹。一道道一股股絲線彩繩,方寸間纏繞的是心意。
孟小北咬着嘴角,別過臉望着窗外,小男人也是有自尊的,編手鏈是送心愛的人,如果沒意思了,就再也不送對方。
孟小北這天其實是誤會了,接下來的事更出乎他
作者有話要說:前邊其實提過此女配還記得嗎?棠棠花心大蘿蔔快來安撫,碑碑摸摸頭不哭不哭。^^
感謝撒花花的萌物們,感謝大叔和熊熊的大長篇,很開心,謝謝!每天都五六千字,我其實每天都在雙更是吧?哈哈哈。
感謝以下萌物的霸王票:長發亂飛、栗子滾滾、滄木舞、唇諾、蕭米路、星空下的眼淚、煤礦小北、kingfly2012、晚風、喵公主她媽、小喂餵魚、不訴離殤(X2)、castle、蘇小夙、大叔神策、monika、鳳梨~
臭棠棠,不送你處男小情兒版小手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