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隔膜
第三十二章隔膜
賀少棠回來北京了,就在這年的大年三十中午,提着年貨上門,給孟家人一個驚喜感動。
家中,孟奶奶激動得,人老愈發念舊情,眼裏閃淚花,大巴掌用力拍着少棠的後背:“勺燙啊,你說你,早幾天就回來了,咋今天才來看俺咧?!”
少棠說:“我本來還考慮,年三十來叨擾,不太合適,我是不是應該初二再來?”
孟奶奶:“你想啥時候,隨時都來么!”
少棠開玩笑:“按你們山東人習俗,不是說初二回娘家嗎?您這兒不是我娘家么,您說我是不是該初二來!”
孟奶奶高興:“你是俺兒子,這就是你家你不是回娘家!俺瞅不見孟建民,瞅見你就跟瞅見他似的!”
少棠被老太太的巴掌都拍疼了,笑,站得筆直端正,裹着軍大衣的身軀像一桿威武的槍。眉目之間,比若干年前在西溝風流時添了幾分成熟穩重,黑眼珠的神采深邃幽長,下巴颳得乾淨,一層淡淡青色。
四年多,年紀長了,官也升了。
孟奶奶拽過寶貝孫子顯擺:“你瞅你乾兒子,長這麼高了都,比俺可高多啦!”
兩人周圍站得滿是人,完全沒有悄悄話的空間,孟小北垂着眼,什麼都不說。
少棠說:“都十五了,再長就比我高了。”
孟奶奶說:“俺們家碑碑可棒了,上重點學校!在學校還是文藝宣傳隊的骨幹,還是廣播站主持人什麼的呢!”
孟小北耳朵根有點兒紅,埋怨道:“奶——奶!我們那個不叫文藝宣傳隊……我們叫社團……”
少棠注視乾兒子,眼中帶笑:“我都知道,他平時老給我寫信,有什麼好事兒都在信里跟我嘚瑟。”
孟奶奶高興,就話特多,因為耳朵漸漸背了,嗓門愈發洪亮:“碑碑,瞅你乾爹這個肩章!這個軍裝!多帥氣!多俊啊!”
“碑碑你說是不是!”
“你說你乾爹俊不俊?!”
周圍人毫無察覺,全家高聲寒暄。唯獨孟小北沉默,低頭緊抿嘴角,憋着不說話……尼瑪的,簡直太俊了,眼都閃瞎了。
大年三十,依山東人風俗,最重視親情傳統,應該是兒子與父母住在一起過年。孟家三個女兒都成家了,陪公婆過年呢,兒子又不在,少棠在酒桌上自然而然替代了孟建民的位置,坐在孟小北爺爺身邊,陪老爺子喝酒。
少棠舉杯站起來,說,“我替我大哥敬咱爸咱媽一杯酒。”
“再來一杯,這杯敬全家!”
少棠是從那邊兒帶來好酒,“蒙古王”,還有內蒙特產山羊奶酪,奶茶粉,兩件特高檔的羊絨衫,大號給孟家老爺子,小號給孟小北。
暖氣燒得很熱,少棠脫下軍服,一屋子蕩漾暖意。孟小北就坐乾爹下首,悶頭吃菜,話極少,問一句答一句。
反倒是他乾爹穩得住,席間聊這些年在內蒙當兵的經歷,大興安嶺老林子裏執行任務各種趣事。吃飯這工夫不斷有串門拜年的親戚鄰居,每進來一撥人,少棠一定是各方矚目焦點,恨不得要將前前後後經歷對每人都講一遍,大碗大碗喝酒,神情明亮爽快。
孟小北坐得太近,不方便抬頭看,只用眼角餘光,偷瞥少棠的鬢角、耳朵、衣領,甚至暗暗凝視對方胸膛緩慢起伏的節奏……
可能是分開時間太久了,這四年,又是孟小北生理和心理產生質的飛躍的發育時期,很多感覺,完全就不一樣了。
最不一樣處就在於,他自己性情也變了,不可能像小時候那樣厚皮賴臉沒羞沒臊,纏着他乾爹親親抱抱、胡攪蠻纏。男孩長大,都會經歷這一段,青春發育變聲期,在家中沉默寡言,臉皮變薄了,死要面子了,有自尊了,開始莫名其妙的害羞了!很多膩歪的話他不能說,因為根本講不出口。
孟小北那時一雙細長帥氣的少男小單眼皮里,瞧見了自個兒稀罕的人,裝的就是兩汪子羞澀的甜蜜……
孟奶奶飯桌上一直拉着少棠胳膊,喜歡得不行,湊頭問:“勺燙啊,這回回來,不走啦?”
少棠說:“調回北京,西山那邊兒的森林消防部隊,應該幾年內都不會動了。”
孟奶奶笑眯眯的,很八卦:“乾兒子你歲數也不小了,你都三十啦!”
少棠忙更正:“沒有呢,我才二十九。”
孟奶奶很較真:“俺們那裏算虛歲,你就是三十了!你有對象了沒?”
少棠垂眼一笑:“部隊裏,上哪找對象?”
孟奶奶趕忙接上這句:“這麼俊的大小夥子,趕緊娶個漂亮媳婦吧!這回來俺們家,是來娶媳婦的不!”
孟小北一抬頭:“……?!”
孟奶奶話裏有話:“你剛才在樓底下可說了,俺都聽見了,你說‘回來娶’!”
少棠很穩,沒有表情,哄着老太太:“您放心吧……我不着急。”
孟奶奶實心誠意的:“告訴你吧,娶俺們山東的小嫚兒,最好了!漂亮,家務活能幹,而且——最能生孩子!”
孟小北一口摩奇鮮桃汁“噗”得噴了出來。
他順手撈起衣服前襟一抹嘴,沒錯兒,絕對能生,奶奶您就生了五個。
孟小北小姑臉皮最薄,簡直比孟小北更墨跡害臊,從小到大就是個軟弱性子。她坐得很遠,在桌子對面,半晌突然問了一句,“上回給你織那圍巾,合適嗎?”
少棠頓了一下,客氣點頭:“合適。”
小姑問:“怎麼沒戴啊……”
少棠淡淡地道:“我們那邊風沙大,那麼好的毛線,都戴糟踐了,我收着呢。”
孟小北悄眉耷眼聽着,心裏慶幸他乾爹沒戴小姑送的圍巾回來招搖,又不爽他乾爹竟然還把圍巾“收着”呢!……自己呢?乾爹不知把他“收”到哪裏了,見面甚至都沒抱他一下。
一頓飯就吃了兩個半小時,連吃帶聊,沒有孟小北插嘴單獨開小會兒的機會……
飯後,少棠又陪老爺子老太太打麻將,這是孟家人每回家庭聚會例行的娛樂活動。
孟小北的小表弟,三姑的孩子,從隔壁樓跑來叫:“北哥,走咱出去玩兒。”
孟小北倆手揣兜,在走廊里溜達,心不在焉:“你自己去唄。”
表弟無辜地嚷:“你不出去玩兒!那我們怎麼玩兒啊?”
家裏表弟表妹都已習慣唯孟小北馬首是瞻,北哥是家裏孩子王啊,北哥不帶我們出去玩兒,我們自己不會玩兒啊!
孟小北:“……我看他們打麻將。”
表弟極度詫異,北哥什麼時候喜歡看咱姥姥姥爺打麻將了?大人的裹腳布式的娛樂,多麼無聊!
孟家老爺子和老太太玩兒麻將都極專註。老爺子平常不愛說話,但是腦子很靈,老謀深算,手指一摸就摸到每張牌是什麼,都不用看。跟小輩玩兒,一路就贏。他們不來大錢,就用一分一分的鋼鏰。平和一分錢,坐莊翻倍,自摸再翻倍,明杠加一分,暗杠再加一分。
小姑低頭看牌,嘟囔道:“爸又開始發威了,連和三把了。”
孟奶奶抱怨:“恁這個老傢伙,恁怎麼老贏?!”
孟小北在旁邊插嘴;“奶奶跟爺爺撒嬌呢,爺爺還不趕快把錢還給我奶奶!”
眾人大笑,少棠笑着抬眼看他兒子。
孟小北心思哪在他奶奶輸的錢上?他一門心思悄悄地就瞟他喜歡的人,少棠一舉一動,怎麼樣都特帥。
少棠作勢搓了搓手,說:“不行了,我乾爸手太壯!再輸沒零錢了,我搓搓手氣。”
少棠一拍身旁的床:“大寶貝兒,過來,幫我轉轉運……”
少棠話音未落,孟小北不用他乾爹說第二句,一大步跨進去,蹭到身邊,心裏特美,少棠喊他“大寶貝兒”呢!
他坐在少棠身邊,那伙人麻將打的是什麼都看混亂了。大腿有意無意在桌下蹭到乾爹的腿,少棠也沒躲開。兩人大腿都結實粗壯,都是男人的尺寸,膝頭硬朗。成熟男人周身散發出的那種熱力,氣場,無形的難以言喻的性感……一切的一切,令孟小北着迷。
青春青澀的年華,最單純的初戀,其實就是一種心靈感覺,已經不論為什麼喜歡。一個眼神,一個微笑,都能攪得人心動心醉,滿腦子填的都是對方音容笑貌,彷彿這個人就是唯一。
後來他小姑不打了,坐久了腰疼,說“小北你陪你爺爺奶奶吧,你來玩兒你爺爺就捨不得贏你錢”。
孟小北坐少棠上首,他奶奶坐少棠的下家。
少棠掏錢,說:“別用你自己零花錢,我給你。輸了算乾爹的,贏了是你的。”
少棠丟出一張,“三筒。”
孟小北眼一亮,伸手一推:“碰。”
他奶奶眼尖手快,啪得搶走:“俺吃。”
孟小北嚷道:“噯,我,我,那張是我的!”
他奶奶理直氣壯地說:“俺在你前邊兒,俺先吃了!”
孟小北爭辯:“可是我都亮牌了,你們都看見我亮牌了!”
孟小北吃個悶虧,眼角求助似的瞟向少棠,咬牙切齒,特不甘心,就好像少棠是他的,少棠出的牌也必須餵給他的。
老爺子慢悠悠地一推牌:“恁倆甭爭了,俺都和了。”
孟小北泄了氣,仰面倒在床上露出肚皮,大叫:“我靠,不活了!我爺爺太厲害了!!!……”
少棠也是下意識的,彷彿久遠年代的親昵在剎那間像一道無形的閃電擊中兩人的神經,伸手過去在孟小北小腹上一捏,毫不客氣,撓他痒痒肉。
孟小北癢得一機靈,少棠手指觸到他肚子那裏,位置太靠腰下、太敏感了!他起電一樣彈起來,一手捉住少棠手腕。兩人粗聲笑着逗了兩下,孟小北在床上蜷成一隻大蝦米掙扎亂滾,伸開胳膊腿已經是很佔地方一個小夥子了,還滿床地鬧,笑容化開到嘴角。
這是見面之後乾爹第一回摸他,極短暫的親昵。
當晚又陪老爺子老太太看每年雷打不動的春節聯歡晚會,下樓在大院裏看放炮仗,時間耽擱得晚了。
孟小北像他乾爹的一個影子,心懷不可告人的秘密,眼神就盯在對方背後,幾乎一步不離跟着上樓下樓,可是,也沒說出什麼話……
少棠一回頭,拍拍他肩,問:“怎麼不愛說話了?”
孟小北低着頭,一抿嘴:“我有嗎。”
少棠問:“變聲了?”
孟小北清了清嗓子,想讓自己聽起來清脆可人一些,然而發出的聲音低沉,略沙啞,正是變聲后的十五歲男孩。亮亮也十五了,那廝整天跟個小畫眉鳥似的哇啦哇啦,亮亮怎麼就沒變聲?
孟小北還算性格大方的,不扭捏。許多經歷變聲期的男孩,羞怯得變成啞巴不敢講話。
少棠跟兒子講內蒙和東三省的奇聞異事:“冬天,就現在,有多冷你知道么。手上沾了水,戴上我的棉手套,後來回營地發現,手套摘不下來,裏邊兒都忒么結上冰了。把我手和手套凍成一坨,手指頭差點兒就交代了。”
“在野地里解手,我射出去的時候,還是水;落到地上,就能砸出個響兒來,就已經變成一串小冰鎦子!”
孟小北噗得笑出來:“真的假的?乾爹你就吹吧!”
少棠俊眼一眯,吐一口煙圈兒,眼角眯出很好看的紋路:“真的,絕對不蒙你。一泡尿時間太長,都能結晶出一條拋物線,把那玩意兒給凍上。”
孟小北終於無法矜持,兩人在黑洞洞的樓道里、昏暗的燈下,笑成一團。
孟小北靈光一動,忽然就想起多年前某件事,說:“那要是像咱倆當年在西溝,比誰射得遠,你比我遠,我射得距離近么!那我的就凍不上,你噴那麼老遠,有兩米沒有,滯空時間長,尿個三分鐘你能不結冰嗎!把你那、那……那玩意兒給凍上了吧?”
他說到某個詞,打了個大磕絆,頓時覺着自己簡直蠢得要死了!
臉要紅啦,舌頭都捋不直啦,孟小北你的主持人口才呢,你講個話至於在棠棠面前結巴嗎!
他自己也笑得不行,笑自己蠢。男人之間粗粗沉沉的猥瑣的笑,充斥樓道,充溢心間。幾句玩笑,一個黃色笑話,彷彿迅速就沖淡四年無奈又漫長的隔膜……
當晚聽完零點鐘聲,看完放炮,熬得太晚了,孟奶奶非要留少棠在家過夜。
孟小北其實特想說,乾爹和我在小床上睡,成嗎?
然而少棠一瞅小屋裏兩張床那陣勢,立刻回絕,眼神就沒得商量,沉聲道:“不了,不方便,乾媽我走了。”
孟奶奶急切想要留人,換着睡,睡得開!
少棠或許就是為避嫌,避開兒子他小姑某種若有若無的探尋目光,迅速恢復一臉正派端莊表情,拾起軍帽:“我回去了,我改天再來。”
孟小北略失望,其實也松一大口氣。
今天一整天都太突然,他完全沒準備,他嚴重發揮失常了!
也是太想念對方。
或者是有些懊喪,失落,感覺少棠對自己明顯不如兒時親熱,冷冷淡淡的。少棠如今是個大軍官,如今才真像個做爹的氣勢,雙方之間存在遙遠的深刻的距離感。少棠沒有再用手指捏他後頸的小窩窩,也不親他腦門了……
少棠戴上軍帽,臨出門,往小北床上瞄了一眼,瞄到牆上艷麗奪目的海報。
大檐帽下一雙眼眯到最細,睫毛閃動,少棠皺眉:“貼的誰?”
孟小北:“嗯……明星,你不認識。”
少棠:“麥當娜吧?你喜歡這個?”
孟小北低頭摸鼻子:“……”
少棠愣了一會兒,盯着那張麥當娜的大頭特寫,金髮,烈焰紅唇,做出撅嘴挑逗表情,穿個胸罩似的衣服,露出豐滿乳/溝,很騷。
少棠眼底表情一閃而過。
孟小北覺着小爹可能還是看出了明堂,就是沒說。
少棠前腳剛走,孟奶奶那大大咧咧的暴脾氣,開始一句一句數落小閨女:“你說建菊你這個人,你也是的!勺燙人家沒回來的時候,你整天巴巴惦記着!”
“人家今天回來了吧,你話都不會說,真不會來事兒,屁都不放一個?!”
小姑說話聲音就直接比她親媽低兩個八度,蚊子聲兒,大眼憂鬱,可能因為自然災害年代生下來就沒吃飽過,就是全家最柔最弱一個,擺在家裏都沒有存在感!人和人脾氣性格不一樣,孟奶奶是個暴烈的,孟家其他閨女都是潑悍的,只有老大孟建民和小閨女孟建菊,性格緊隨小北的爺爺,內向,心重,不愛言語。
內向的人,偏偏就喜歡性情外向大方、爽快健談、有外在魅力的男子,所以小姑暗戀少棠。少棠都小三十了,孟小北小姑也老大不小,再拖下去真是老姑娘了,把孟奶奶快愁死了。這閨女三腳踹不出個屁來,可別砸俺手裏!
那晚孟小北在被窩裏翻來覆去,半宿睡不着覺。
關鍵是他隔壁床的小姑也睡不着,弄得他心虛不敢亂喘。
窗外路燈將光芒斜打在牆上,隱約看得到麥當娜撅起的性感嘴唇。孟小北在黑暗中,也撅起嘴,隔空跟麥當娜玩兒了個飛吻,手指摸到紅唇一角的那枚小痦子,極性感撩人。
他腦海里回味着另外一張英俊的臉,雙眼含水,唇形性感。唇角一模一樣的位置,也有顆美人痣。
昏暗的燈光隔着床帷,在牆上打出孟小北的投影,影子裏暗藏着起伏和悸動。他敞開大腿,摸到男孩青澀又敏感的地方,脖頸向後仰去,在被窩裏安撫躁動渴望的身體。他從枕頭底下到處摸衛生紙,手指飛快律動,兩眼發直盯着牆上的畫。炙熱的暖流最終從身體裏湧出來,快/感如電流激蕩着小腹、胸口,夾雜着一股心酸的暢快。
背燈和月就花陰,已是十年蹤跡十年心。
作者有話要說:很萌這樣的男孩子,外表痞痞的弔兒郎當,骨子裏很專一深情,又會害羞哈哈。康姆昂北鼻,加油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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害羞的大男孩碑碑:“棠棠,求親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