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蔣遜也看見了,朝賀川看了眼,兩人眼神正好對上,話筒里的聲音又冒出來:“沒想到你能聽出我聲音。”
蔣遜說:“當然聽得出來,你碰見什麼朋友了?”
“你來了不就知道了?”
蔣遜開了免提,朝賀川示意了一下,賀川早就有打算,他拿出手機,直接撥了通電話。
蔣遜繼續應付:“我跟你不是很熟。”
“我們可認識一年了。”
“孫懷敏也來了?”
“她沒來。”
“在上班?”
“是啊,年假也夠久了。怎麼樣,晚上你來我這裏?”
蔣遜看見賀川掛斷電話后又撥了一遍,她敷衍着:“你叫我去我就去?”
那邊“呵呵”笑:“你還是這樣,一點面子也不給,吃頓飯而已,要不了你多少時間。”
“你覺得我會跟你吃飯?”
“你會。”
賀川正在打方向盤,想退出旅館的範圍,蔣遜說:“我不在河昌,不方便。”
那頭說:“別開玩笑了,你看看你們附近。”
賀川已經看見了,剛打起方向盤,邊上就有一部車子擦了過來,沒完,另一邊還有輛車朝他們擠,車屁股後面,一輛皮卡已經堵住了他們的去路。黑色suv的車門打開了,裏面走出個光頭,臉上帶傷,凶神惡煞,正朝他們陰狠的笑。
瓮中捉鱉,四面臨敵,他們進退兩難。
賀川鎮定地打量對方,四部車,統統坐滿了,皮卡後面竟然還有四個人在哄鬧着拍車頂。
昨晚上四個,他調走一個,蔣遜揍倒一個,剩下兩個他能應付,可今天不行,對方已經狗急跳牆。
電話里,徐涇松笑得囂張:“千萬別衝動,你衝動了,最後還是得來見我,那麼多人你們應付不了,你那朋友就得吃苦頭,我說到做到,別不信。”
蔣遜冷笑,把電話掛了,還有心情開玩笑:“可惜你不是千手觀音。”
賀川問:“怕了?”
“嗯。你不怕?”
換作從前,賀川的答案是不怕,現在……他沒看蔣遜一眼,只握了下她的手,然後搖下車窗。
一個壯漢扶着車頂,笑得跟個流氓一樣,說:“你們兩個,手機拿來!”
賀川和蔣遜乖乖交出手機。
“跟着我們的車,老實點兒!”壯漢指指後面那輛皮卡,兩個男人正舉着槍,上上下下地指,像是在考慮射他們還是射車胎。
幾個人回到車上,打頭的黑色suv先開了,後面的皮卡牢牢跟着他們。對方往小路開,道又偏又窄,十來分鐘就到了荒郊野外,車子沒有要停的意思,車上沒導航,手機被沒收,他們不知道對方往哪個方向。
他們十幾分鐘沒有說話,天黑了,車裏沒開燈,都看不清彼此的表情。前面車裏有人鑽出窗戶朝他們譏笑,手上轉着把槍,像玩雜耍似的,蔣遜問:“他們會開槍嗎?”
“……會。”
蔣遜又問:“他們哪裏搞來這麼多槍?”
“待會兒問問他們?”
蔣遜笑笑。
賀川問她:“手還痛不痛?”
“好多了。”蔣遜問,“你的背呢?”
“還行。”
過了會兒:“有沒有主意?”
賀川說:“沒,你呢?”
“也沒。”
除了老老實實,他們不能輕舉妄動。
蔣遜問:“車裏有什麼東西能對付他們?”
“兩根木棍。”
連鐵棍都不是,想都不用想。
周圍越來越荒涼,沒人沒車,連幢房子都沒見到,遠處似乎有大片的草甸在隨風搖擺。不是去木喀的方向,他們全然陌生。
蔣遜問:“環評報告還在身上?”
“嗯。”
“徐涇松不會放過你。”蔣遜漸漸回憶起了昨晚上的片段,“他們說會打殘你,不讓你再鬧事。”所以給了環評報告也不管用。
賀川笑着:“兒子不如老子,就這點伎倆。”
蔣遜說:“可這伎倆最直接有效,不是嗎?”
賀川沒答,他問:“你跟徐涇松多熟?”
“不怎麼熟。”
“他什麼人,你一直都不知道?”
蔣遜想了想:“我只知道孫懷敏在他家公司工作,他是個富二代,德升……這名字沒特點,我沒記。”不是內行人,哪記得住這些集團名字,又不是阿里巴巴,全國人民都知道。
賀川說:“待會兒有什麼情況,你顧好自己。”
蔣遜望向他:“嗯?”
“管好你自己,別管我。”
蔣遜笑道:“放心,我只要陪他睡上一覺,什麼事都不會有。”
賀川咬着牙后槽,臉頰肌肉綳了下,想罵人,還是忍住了。
他解了安全帶,鬆弛了一下筋骨,剋制着說:“給我捏下肩。”
“累了?”
“累。”
蔣遜給他捏了幾下,隔着羽絨衣,捏不到什麼,她鑽進他衣服里,那肩膀上全是結實的肉,捏起來很費力。蔣遜說:“你真結實。練過?”
“嗯,練過幾年。”
“那你怎麼沒八塊腹肌?”
“誰說沒?”
蔣遜手滑下去,摸了摸他的腹部:“沒有。”
賀川繃緊了一下,問:“喜歡八塊的?”
“看人。”蔣遜摸到他背後,那裏有傷,她動作很輕,“主要看臉。”
賀川笑了笑,又說:“摸哪兒呢?”
蔣遜解開安全帶,湊過去,把他兩個肩膀都捏上了,視線順便往後面瞟,那幾個人還盯着,手|槍在車燈下照得清清楚楚。
“別看。”賀川說,“看多了你慌。”
“我沒慌。”
賀川騰出手,握了她一下,她的手像敷了冰塊,“這叫沒慌?”
“我要是真慌了,早就跑了。”因為腦子還清醒,所以沒選擇慌不擇路。
四野空曠,他們跟着月亮走,車子一路沒停,大半都是走土路,車速保持在七十碼左右,蔣遜估算時間,他們大約已經開了快兩個小時,早就已經出了河昌的範圍。
又開了大半個鐘頭,前方隱約出現燈光,光源在很高的地方,看不清具體建築,等漸漸近了,賀川把她的手一握,指腹擦了擦,正擦在她那枚銀戒指上,摸出了兩個豹子的輪廓。
蔣遜也感覺到了,指腹和他相觸,她冰涼,他火熱,賀川開口:“憑你的腦子,用不着跟他睡,別拿話激我,激過了,回去干|死你!”
蔣遜忍不住笑:“那你別死在這裏,也別被打殘了,干都干不動。”
“放心,有的你哭爹喊娘的時候。”
近了,那建築逐漸清晰,圓柱形,造得很高,是用石頭壘起來的,材質像那阿加大哥家的那種土牆,樓頂蓋着木板,兩片傾瀉搭成個三角,牆面似乎是塗了一層黃泥,有幾個很小的孔,也許是窗戶,光就是從最高的那個孔里透出來的。
是個土碉樓。
賀川和蔣遜對視一眼,誰都沒想到,他們會被帶來這裏,周圍沒住人,就只有這一間土房邊上的一個土碉樓高高矗立在那兒。
他在她耳邊說了一句。
車全停下了,那四部車裏的人統統下來,把他們圍成了一圈。兩人下了車,前面光頭走了過來,猛地朝賀川踢了一腳,陰狠道:“你他媽也有這時候!”
賀川沒被踢倒,他踉蹌了下,收緊了拳,沒有反抗,只笑着:“怎麼,徐涇松就這麼招呼熟人?”
土房子裏的人聲音帶笑,喊了聲:“進來吧,在外面幹什麼?”
賀川和蔣遜被人推着往前走,光頭命令邊上幾個:“去,搜車!”
蔣遜回了下頭,看見幾個人開了越野車的門,分工搜查車上的東西。她收回視線,走進了土房子裏。
土房子地下是片黃土地,沒修整過,還能看見雜草,四面土牆,到處結着蜘蛛網,頭頂一個低瓦數的燈泡,下面擺了張桌椅,桌上還放着茶水和快餐盒,角落裏分站着人,一個熟人正坐在那兒抽煙,見他們兩人進來了,朝蔣遜瞟了眼,就望向了賀川。
徐涇松笑道:“真沒想到我們還有這種緣分,那回在明霞山的時候怎麼就沒認出來呢,我以前還聽我爸提過你。”
賀川笑着:“早知道大家都認識,當初就該請你喝兩杯。”
徐涇松說:“該我請你喝,我可聽說,那天是你把我救上來的?本來想感謝感謝你,耽誤了兩天,結果回頭去找,說你已經走了,我還可惜呢,這不正好,大家在這裏都能碰上!”說著,想起什麼,沖賀川邊上的笑了下,“哦,還有你,蔣遜,我怎麼都沒料到你跟他會一路,不是聽說你送姓王的那家人回江蘇去了嗎?”
蔣遜說:“都是緣分,在江蘇遇上了。”
徐涇松說:“我知道,我還特地找人打聽了王瀟家呢,你說巧不巧,又是個緣分,王瀟那表姐家的飯店,以前居然是個熟人的。當然,我不熟——”他衝著賀川,“你熟。”
“一般,也不太熟。”賀川掃了圈周圍,“怎麼沒把椅子?我這開了一路車,站着累人。”
徐涇松沖手下:“什麼眼力勁兒,椅子呢?”
邊上一個人移開屁股,把椅子搬了過來,徐涇松順便扔了根煙過去,說:“來!”
賀川拿上了,說:“沒火。”
徐涇松隔着桌子替他點上。
四方形的木椅,賀川坐下來了,吐了口煙圈,笑道:“這才舒服了,剛才背痛,你不知道,昨晚上我被人敲了幾下,現在還沒大好。”
徐涇松說:“那得看醫生,我介紹個醫生給你?哎——”他沖蔣遜招手,“你沒座了,過來,我這兒有!”
他坐的是長條椅,故意往邊上挪了個位子,拍了拍,笑着:“來啊,別傻站着。”
蔣遜沒動:“謝了,我喜歡站。你們有話說話,不用管我。”
徐涇松:“對,忘記正事了,賀先生,那東西呢?”
“什麼東西?”
徐涇松說:“我爸跟我提過,當年有個人來做環評,第一份做錯了,第二份另做,那人做完就不見了,這麼些年,我們也找過幾回,結果沒找到,誰知道你竟然幫了我們這麼個大忙……”他笑着,“那份環評報告,在哪兒?”
“哦?環評報告?”賀川說,“我怎麼聽說,你是來讓我們見個朋友的?”
“見朋友不急,待會兒有的你們敘舊的時候。那報告先讓我見見?”
賀川抽了口煙:“見不到朋友不安心。”
“還挺重情義。”徐涇松笑了笑,把煙頭掐桌子上,起身朝蔣遜走去,“你也挺重情義,我可聽說,你昨晚上從槍下救人?”
蔣遜神情自若地說:“哪這麼神,我自救罷了。”
“自救什麼,他們又沒怎麼你。”徐涇松走近了,低聲說,“認識你這麼久,還不知道你有這個本事……也不知道你跟個認識十來天的人就能上床……”
他摸了摸蔣遜的臉,蔣遜偏頭躲開了,徐涇松笑着:“在我這裏倒裝清高,追了你一年還吊著我……”他側頭看着賀川,“怎麼,是他床上伺候的你特別好?”
賀川抽了幾口煙,把煙灰一彈,沒望那邊,聽見蔣遜輕笑:“是不錯。”
“那跟我試試,你比比。”
正說著,外面的人終於敲門進來了,光頭頂着張青紫的臉,說:“老闆,車裏沒有。”
徐涇松笑了笑,問賀川:“車裏沒有,那會在哪兒?”
賀川明知故問:“哦?那在哪兒?”
徐涇松將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又看了看蔣遜,笑道:“也沒地方可以藏,把衣服脫了,別讓我找人代勞。”
賀川一笑,叼上香煙,脫下衣服,蔣遜朝他瞥了眼,徐涇松說:“你也脫。”
蔣遜望向他,徐涇松重複:“你也脫了。”
那邊賀川把羽絨衣往地上一扔,說:“先看我這兒。”
徐涇松說:“不急。來,衣服脫了讓我看看。”
蔣遜淡定地把外套脫了,剩下裏面的貼身毛衣,細腰豐|胸藏不住,徐涇松看都沒看地上的外套,他摸上蔣遜的腰,在她身上一路捏,說:“好像是沒……這兒呢?”用力揉了把她的胸,“這兒藏着什麼?”
蔣遜握住了他的手腕,狠狠一記反手,邊上馬上站出一個人,拿槍指着,徐涇松笑着:“力氣挺大,手怎麼了?怎麼都傷了?”
“昨天晚上有個瘦高個脫我衣服,手被他弄傷的。對了,他死了沒?”
徐涇松說:“沒死,躺着動不了,還有那強哥,頭上包了圈紗布,這會兒我讓他休息去了。”
“可惜了。”
徐涇松說:“你看看,這男人都不吭聲,你找的是什麼人?我要是當著他面把你睡了,你信不信他也不吭一聲?”
“你有這個本事再說。”
徐涇松笑笑,沒再接着摸蔣遜,他踢了幾下蔣遜扔地上的外套,拎起抖了抖,沒東西,這才把目光放到賀川身上。
賀川支着桌子,眯眼抽着煙,也不知道有沒有聽見那邊的動靜。他就一件毛衣,一條牛仔褲,藏不了東西,徐涇松沖手下:“拿過來。”
手下撿起羽絨衣,給徐涇松遞過去了,徐涇松摸了兩下,發現了異樣。
他一笑,翻到裏面的口袋,拉開拉鏈,拿出了一疊紙,是份環評報告,一堆專業術語,最後一張有公章,不知真假。
徐涇松低頭拍照,把照片發了出去,說:“先讓人看看是真是假。”
蔣遜問:“我那朋友呢?”
徐涇松說:“急了?行,可以讓你去看看。”他朝邊上的人使了個眼色,“帶她過去,賀先生再坐會兒。”
賀川笑着:“我也沒想走,你讓人好好看看,我也不知道這東西是真是假。”
蔣遜被人帶着往門口走,眼角朝賀川那邊看了眼,賀川看都沒看她。
她被帶了出去,走向土屋邊上的碉樓,周圍零零散散或坐或站着十來個人。進了碉樓,底下就坐着一個人,那人朝蔣遜瞄了眼:“又來一個?”
“老闆的心頭好,這個仔細了!”
“上面那個你之前也說仔細了!”
“這兩個不一樣,你看看這臉!”
蔣遜聞言,眉頭幾不可見的皺了下。
碉樓上去要爬梯子,那兩個人架起了一座竹梯,蔣遜老老實實往上爬,燈光越來越近,很快就到了頂上,上面靠牆綁着個人。
***
兩小時前。
河昌旅館內,員工解釋:“我們也不知道究竟怎麼回事。”
“不知道?有人進了你們客人的房間,你說不知道?”
“先生,實在抱歉,這是我們的疏忽,請問你有什麼財務上的損失。”
“手機丟了,還有個人!”阿崇咬牙切齒,“那女人不見了!”
***
土碉樓上,靠牆反綁的女人又驚又喜,嚎啕大哭:“蔣姐姐——”
蔣遜心裏恨罵了一聲,突然間,“砰——”外面一聲巨響。
站在後面的人一個愣神,蔣遜迅速往他要害踹了一腳,手肘狠撞他鼻樑,那男人痛得彎下腰,底下還有人往上爬,罵道:“臭婊|子!”
蔣遜覷準時機,往頭上狠踹一腳,那人大叫,掉下了梯子。
外面一片混亂,吼叫聲,罵人聲,燈全亮了。
蔣遜眼睛通紅通紅。
就在十幾分鐘前,他們下車的前一刻,賀川在她耳邊說:“碉樓有燈,阿崇如果被關在上面,你趁機上去,等下|面亂起來的時候,你把握機會,別管我,隨便開個車走。”
怎麼把握機會?
“砰——砰——”連續兩聲槍響,驚醒寂靜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