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巴澤鄉位於大山深處,弔橋是必經的路段之一,沒有弔橋,只能多翻幾座山頭繞路,費時太多,還不如在這裏等上一晚。
賀川和蔣遜對路況不熟,兩人全靠之前打聽的走,繞路顯然不現實,可今天到不了巴澤鄉,他們只能走回頭路,天色快黑了,返回去顯然也不現實。
賀川問:“你們知道弔橋斷了,現在還去巴澤鄉?”
馬腳子說:“我們剛才到了那裏才發現弔橋斷了,本來都回去了,想想又要浪費一天,大家商量了一下,還是去那裏等一晚吧。”
“前面有住的地方?”
“有啊,有一個牛棚,平常我們晚上趕路會在那裏住一晚。”馬腳子打量着賀川和蔣遜,問,“你們去巴澤鄉幹什麼?”
巴澤鄉窮鄉僻壤,說去旅遊明顯騙人,也沒有隱瞞的必要,賀川說:“我們去找個人。”
“哦。”馬腳子說,“可是今天過不去,你們白來了。”
已經走了一個多小時,開車回去找住的地方,起碼要花上六七個小時,明天再趕過來,還要走一遍崎嶇的山路,蔣遜算了算時間,問賀川:“你怎麼看?”
十幾匹騾子在慢悠悠地踏步,馬腳子們已經往前面去了,步子慢,偶爾回頭看他們一眼,小聲討論兩句。
同他們說話的馬腳子也往前面趕路了,賀川收回視線,問蔣遜:“再露宿一晚受不受得了?”
蔣遜說:“我有什麼受不了的。”
賀川打量她:“確定?”
“快天黑了,走回頭路說不定還要睡在露天,行了——”蔣遜朝那隊馬幫抬了抬下巴,“快跟上他們,不是說有牛棚嗎?”
賀川看了她一會兒,才往前面走去,馬腳子聽見動靜回頭,詫異道:“你們還要去啊?”
賀川笑着:“跟你們一樣,不想浪費時間,還是等上一晚吧。”
“你們有地方睡?”馬腳子想了下,“要不然可以跟我們一起去牛棚。”
賀川問:“方便嗎?”
馬腳子說:“沒什麼不方便的,牛棚大的很,就是怕你們城裏人不習慣。”
賀川說:“牛棚比睡草地上好,明天還可以跟着你們上路,不怕找不着地方。”
馬腳子笑道:“沒問題啊!”
兩人加入了馬幫隊伍,跟着這個叫次松的馬腳子走在隊伍最後。次松是藏族人,家就住在木喀縣西部的一個鄉里,今年三十五歲,已經做了六年馬腳子,生活艱辛,他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大很多。
賀川跟他閑聊:“你們干這行能賺多少?”
次松說:“去年賺了兩萬,我們不光在這裏,還會去其他地方,很多地方的山路都只能靠騾子上去。”
蔣遜看了眼騾子背上的竹簍,問:“這些砂石是用來幹什麼的?”
次松說:“哦,巴澤鄉要修電塔,我們要抬材料上去。”
這些馬腳子基本都是藏族人,大半人不會說漢語,有幾個會說,但是發音不太標準,賀川和蔣遜聽得糊裏糊塗,次松從前在外面打過幾年工,漢語說得很不錯,他時不時給他們充當翻譯,一會兒工夫,前面就出現了一個大大的土房,房頂是用木板拼成的,拼得不嚴,露出很大的縫隙。
這就是他們所說的牛棚了。
賀川問:“還有多久到巴澤鄉?”
次松說:“不遠了,還有兩個多小時吧。”
天黑的早,整片山已經處於半明半暗中,一行人進了牛棚,騾子都拴在了外頭。
馬腳子們做的第一件事不是休息喝水,而是先給騾子喂草,餵了一會兒才有人去附近的溪里打了水過來,架起一口鍋子,添木頭燒起了熱水,牛棚里有了亮光。
蔣遜坐在一塊大石頭上,背靠根木柱,說:“附近還有溪呢?”
賀川問次松:“溪離這兒近嗎?”
“近,就在那邊。”次松指了一個方向,“一直往那裏走就能看到了,你們要是想去,我待會兒帶你們過去。”
次松的同伴打了幾碗酥油茶,遞給他們一碗,說:“這裏海拔高,你們喝一點,晚上能睡好。”
酥油茶有一大碗,顏色很誘人,賀川道了聲謝,把茶碗給蔣遜,蔣遜又渴又餓又冷,馬上捧着碗喝了一小口。
她第一次喝酥油茶,這味道進了嘴裏,有點接受不了,她沒吭聲,又接着喝了幾口。
次松帶了乾糧,分給賀川和蔣遜兩個,有人還煮了碗泡麵給他們,蔣遜沒好意思要,就一碗而已。
賀川倒沒客氣,接過面碗,把壓縮餅乾和牛肉乾都給了他們,剩的不多,各有兩包。
他把泡麵給蔣遜,說:“吃了。”
蔣遜小聲說了句:“你也好意思。”
賀川笑着:“你也有不好意思的時候?”
蔣遜哼了下,這次沒再推,把酥油茶給了賀川,立刻低頭吃起了面。賀川喝了一口酥油茶,頓了一下才喝第二口,等蔣遜面吃了快過半的時候,他又把茶碗遞到她嘴邊:“再喝幾口。”
“不了。”
“喝。”
碗就在嘴巴前面,蔣遜就着他的手又喝了兩口,喝完了說:“你這是喝不下了讓我喝?”
賀川沒理,把剩下的酥油茶一口悶了。
火坑邊上很暖和,坐久了,凍冰的手腳都活了回來。
天色已經全擦黑,紅紅的火光照着每一個人的臉。有人帶了酒,分了一圈,賀川和蔣遜也有份,沒有多餘的碗,就用酥油茶碗盛的。
賀川喝着酒,問:“那弔橋怎麼會斷?”
次松的臉黑紅黑紅的,酒喝得有點多:“幾天前被雪壓壞了,我們都不知道,今天早上五點就出來了,到了這裏才知道。”
賀川問:“幾天前下過雪?”
“下過,這裏經常下雪,這兩天天氣還好。”
“你們那騾子馱的東西有多重?雪都能壓壞弔橋,騾子能過?”
次松說:“能過的,估計這弔橋之前就壞了,還好前幾天我們沒有過來,要不然肯定要掉下去。”
另一個正喝着酒的人突然說:“聽說那天是掉下去一個人。”
次松說:“沒掉,是差點掉下去,不過摔傷了,你剛才沒有聽仔細。”
“那應該是,要是真的掉下去了,肯定要死了。”
蔣遜吃飽了,烤着火問道:“你們這樣走一趟要花多少時間啊?”
次松說:“一整天,有時候要在路上好幾天。”
“吃喝也只能在路上?”
“是啊。”
邊上的人笑道:“在路上的那幾天最想老婆啦!”
次松說:“你不想啊!”
“我想我孩子。”
蔣遜問:“你孩子多大了?”
那人說:“十一歲啦。”
次松說:“他的孩子讀書很好,一直在鎮上讀書,現在放假在家裏,每天幫忙幹活,特別懂事!”他又指其他人,“他們的孩子都才兩歲,啊,他的孩子都十八歲了!”
蔣遜笑着:“那再過兩年你就不用做啦,讓孩子養。”
“還不行啊。”
蔣遜說:“嗯?”
“不能停啊,要想過好生活,就不能停啊!”
次松點着頭:“對啊,我們的馬幫不能停啊,每天走每天走,就能把好日子走出來!”
藏族漢子豪爽,幾杯酒下肚,又唱起了藏歌,說說笑笑的聊家常聊錢。賀川給他們分了一圈煙,回頭見蔣遜走了出去,他看了一眼,繼續跟他們說笑。
蔣遜沒走遠,就在牛棚外,抓了一把草喂起了騾子,屋子裏笑聲爽朗,聽得出各個興緻都很高。
騾子矮矮的,很憨,胃口很大,吃完一把還要吃,蔣遜揉揉騾子的腦袋,學了它一聲叫,騾子抬眸看了她一眼。
身後有人笑了聲。
蔣遜沒回頭,喂着騾子說:“怎麼出來了?”
“你怎麼出來了?”
蔣遜說:“你們十幾個男人一起抽煙,想讓我嗆死?”
賀川笑了笑,走到她背後,把頭湊過去:“聞聞我抽了沒。”
蔣遜抖了下肩膀:“一股酒味。”
“那酒味道不錯,你該嘗一口。”
“我酒量不行。”
“一口就能醉?”
“又不是沒醉過。”
賀川隔着蔣遜揉了揉那頭騾子,騾子吃得正歡,煩躁地偏了下頭,又接着吃。賀川問:“喜歡騾子?”
蔣遜說:“它挺可愛。”
賀川頓了會兒:“你喜好跟一般人不同。”
“是呀,是挺不同。”
這段對話似曾相識,只是變了幾個字,賀川笑了笑,說:“早知道該租頭騾子過來,騎着騾子趕路,腳程快得多。”
蔣遜問:“你會騎嗎?”
“騾子不是馬,不難。”
“哦。”
喂完了騾子,賀川問:“去溪邊?”
“嗯。”
賀川回屋裏拿包,順手把包里的擦爾瓦抽了出來扔給蔣遜,蔣遜披到身上,暖和了不少,兩人按照次松指的方向走。
山路斜坡陡,成片成片的草甸隨風輕擺,夜間降溫厲害,風吹在臉上一陣刺骨的疼。
沒多久面前就出現一條溪,賀川舉着手機照了照,溪水很清澈。
蔣遜說:“礦泉水還剩多少?”
“半瓶。”
“裝水。”
包里有兩個喝剩的空瓶子,賀川把水裝滿了。
蔣遜刷牙洗臉,溪水比來時碰上的那條溪要冷得多,她手都僵了,毛巾都擰不動,邊上的人把她的毛巾拿走,用力擰了兩把再扔給她,蔣遜抖開抹了兩下臉。
抹完了,轉頭看賀川,賀川不怕冷,竟然還脫了鞋襪把腳泡到溪水裏。
蔣遜看了會兒,說:“幸好水是提前裝的。”
賀川笑着:“你當你裝進去的水就是乾淨的?”
“看不見的就是乾淨的。”
賀川沒吭聲,蔣遜突然想起張妍溪那句話:
我見過更髒的……表面很清澈,其實裏面都是毒。
蔣遜問:“水冷嗎?”
“不冷。”
蔣遜把鞋子也脫了,賀川看向她:“想泡腳?”
“啊,你說不冷。”
賀川說:“剛才是誰連毛巾都擰不動?”
蔣遜說:“適應了就不冷了。”
她脫了襪子,腳底碰着水面,涼得她暗暗抽了口氣,賀川在邊上似笑非笑地看着,蔣遜適應了一會兒,終於把腳浸了下去。
邊上的人突然把她的腿往上一撈,水面嘩啦一聲響。
賀川把她的腳放自己腿上,低頭看了會兒,摸了摸她的腳背。
蔣遜動了動腳趾,看着他的腦袋沒吭聲。賀川握住她雙腳,說:“剛發現你腳挺小,幾碼?”
“36。”
“看不出,你這個子腳該再大點。”
“你不是還說我矮么?”
“是挺矮。”
蔣遜把腳抽了抽,賀川握緊了沒放。
蔣遜說:“你想親我腳啊?”
“我變態?”
“親腳怎麼變態了?”
賀川看向她:“怎麼,誰還親過你腳?”
“有啊。”
賀川看着她不說話。
蔣遜笑着:“我媽。”
賀川捏了下她的腳,說:“穿上,回去了。”
蔣遜說:“腳還濕。”
賀川用手給她擦了擦,蔣遜又在他褲腿上蹭了下,正要穿鞋,天空落下了絨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