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內含送書通告)
蔣遜同賀川對視一眼,齊步走向灌木叢。
墨綠色的灌木叢,沒有被雪覆蓋的地方還結着幾張蜘蛛網,有一塊樹叢曾被壓過,枝葉半折,鞋子卻掉落在另一邊。
那是一雙黑皮鞋。
蔣遜撿起鞋,樹叢上壓着的雪嘩啦啦掉落了一塊。
她看了一眼,把鞋扔到了一邊,拍擦了兩下手,有點嫌棄:“應該是徐涇松的鞋。”油光光的,是雙名牌。
賀川望了眼灌木叢後面的陡坡:“他們應該是從這上面滾了下來。”坡上看不出什麼痕迹,那裏只有白茫茫的一片,但看灌木叢的壓折印記,他的推斷應該沒有錯。
蔣遜說:“鞋在這裏,人呢?”
賀川觀察了一下周圍,又看向被壓折了的灌木叢。
鞋可能是徐涇松滾下來時被甩落的,王瀟說她砸暈了徐涇松,應該就在這個地方。徐涇松也許沒完全暈,在王瀟走了之後,他也打算走,王瀟一直沒見他經過,他應該是走了反方向。
賀川問:“你認識這男的?”
蔣遜說:“嗯,他住在麗人飯店。”
“打電話問問他在不在那兒。”
蔣遜打電話問了,徐涇松沒在。
賀川說:“沒鞋應該走不了多遠。”
兩人只好繼續前行。
蔣遜把圍巾給了王瀟,脖子這邊涼颼颼的,她把滑落下來的羽絨衣帽子重新扶回頭上,拉鏈拉到頂。
賀川腳步大,走了幾步發現後面的人沒跟上,回過頭找了一眼,才發現蔣遜把自己裹成了一個雪球,整張臉都被包了起來,只露出了五官,看着挺有趣。
蔣遜說:“走啊。”
賀川笑了下,繼續朝前走。
蔣遜沿着另一邊的灌木叢找,下面是一個比較平緩的山坡,她探着頭,找得仔細,喊着“徐涇松”的名字,背影雪白雪白。
賀川聽了幾遍,覺得耳熟。
他落後幾步,想抽根煙,手剛摸到煙盒,突然就聽見蔣遜喊:“那邊有人!”
賀川跟了上去,臨坡的樹叢底下,果然躺着一個人,腰身正巧卡着一棵樹,周圍雜草叢生,他臉朝天,額頭腫起一塊,皮膚和頭髮像結了霜,身上積雪不多。
蔣遜蹲下來試探他的呼吸,說:“沒死。”
賀川拍了拍他的臉,叫不醒,他把徐涇松的領子一提,人跟着站了起來,托住他的後腿,將他一把扛到了肩上。
像扛麻袋似的,輕輕鬆鬆,蔣遜都沒反應過來。
賀川說:“走啊。”
蔣遜回過神,趕緊跟上去。
原路返回,要上坡了,比下坡時難走。
蔣遜一腳踩在雪坡上,邁了上去,腳底打滑,幾步路走得直喘氣。她扶穩竹子,撥了下落在睫毛上的雪粒,手剛放下來,就被人握住了。
賀川一個使力,把她提到了身邊,說:“跟上。”
他扛着一個,力氣還大如牛,她被他提起時,一股勁傳到了腕上,身上重量變輕了,走起來身輕如燕。
蔣遜緊緊抓住他的手,加緊跟上去,一點都不知道客氣。
賀川頓了下腳步,背對着蔣遜,笑了下,莫名地有點氣。
竹林里靜悄悄的,只有他們兩人踩在雪地上的聲音,還有彼此加重的呼吸。賀川想起幾個小時前,她蹲在雪地上低頭挖筍的樣子,也像現在這樣,發著哼哼的呼吸聲。
只不過現在喘得更大,他也喘了起來。
賀川笑着哼了下。
回到坡頂,賀川鬆開蔣遜的手,兩人加快腳步。
上了車,蔣遜撥了孫懷敏的電話,孫懷敏沒接,她只能先開車,半道上突然傳來警笛聲。
蔣遜說:“有人報警了?”
賀川把徐涇松扔在後面,他也坐到了中排,聽了會兒說:“不是警車,是救護車。”
話音剛落,車子開到了白公館,別墅前停着一輛救護車,白夫人跟在一個擔架邊上。
蔣遜停下車,沖醫護人員喊:“大夫,這裏有個昏死的病人!”
賀川下了車,讓醫護人員把徐涇松抬下來。
周圍亂糟糟的,沒一會兒,救護車就擠開了人,往山下去了,蔣遜沒機會跟白夫人說上話,她站在原地看了會兒,才給孫懷敏發了條短訊,讓她趕緊去醫院。
發完短訊,賀川也剛好跟阿崇通完話。
蔣遜問:“阿崇在別墅?王瀟呢?”
“她家人送了她去醫院。”賀川問,“誰出事了?”
“哦,是白先生。”
賀川沒多問,過了會兒說:“走,去靈泉。”
“嗯?”蔣遜詫異了。
賀川說:“上車。”
顧客是大爺,蔣遜唯命是從。
兩人回到靈泉,賀川卻往北坡走。
蔣遜問:“你幹什麼?”
賀川說:“你當我閑得慌,扛了半天人還來看雪景?”
蔣遜靜了兩秒,問:“那你來幹什麼?”
“找東西。”他剛才跟阿崇打電話時才發現丟了東西。
賀川要下坡,蔣遜站在原地沒動。
賀川回過頭。
蔣遜說:“我今天鞋子不好,腳滑,就在這兒等你吧。”
賀川看了眼她的球鞋。
原本跟她的羽絨衣一樣白,剛才踩過灌木叢,鞋尖和兩側有了黑痕。
賀川哼了下,似笑非笑:“你從小在坡上滾大,鞋還能礙着你?”
“礙着了。”
“一起找動作快點兒。”
蔣遜說:“我又不知道你要找什麼東西。”
“一個小罐子。”
蔣遜不清楚是什麼樣的小罐子,只能先跟着賀川下去。
有了之前的經驗,她這次走得倒很順利,落後賀川幾步,很快就到了坡下。
兩人順着之前走過的路找,經過王瀟之前躺着的地方,蔣遜問:“你也是醫生?”
賀川說:“好奇?”
“有點。”
“我看着像醫生嗎?”
“不像。”
賀川問:“你看我像幹什麼的?”
蔣遜沒吭聲。
賀川問:“怎麼不說話?”
蔣遜說:“看不出來。”
賀川斜眼看她:“假話。”
蔣遜問:“愛聽真話?”
賀川看了她一會兒,眯眼笑了笑:“愛聽好話。”
蔣遜又沒吭聲。
賀川說:“真話?”
蔣遜看向他左耳,耳釘閃閃發亮。
她說:“失足男。”
賀川沒理解:“嗯?”
蔣遜笑笑,往前走着,問:“阿蟲是什麼科的?”
賀川沒答,過了會兒說:“失足男……嗯?”
蔣遜神情自若地轉移話題:“那罐子長什麼樣啊?”
賀川似笑非笑,晾了她一會兒,說:“大拇指高。”
“大拇指?”蔣遜看了看自己的大拇指。
賀川睨着她:“我的大拇指。”
蔣遜看向賀川的手,他兩手插着口袋,看不見。
賀川說:“手都拉過了,不知道?”
蔣遜:“……”
賀川笑了聲,左手拿出口袋,看了會兒自己的手背,也沒吭聲。
蔣遜瞄了一眼,往前走了,賀川在她身後笑了笑。
找了半天,兩人到了發現徐涇松的山坡上,蔣遜隱約在灌木叢下看到有東西閃閃發亮,她撿了起來。
是一個小罐子,鐵質的,長方體,乾淨的銀灰色,稜角圓潤,樣式小巧,果真只有賀川大拇指高,罐身冰冰涼涼,晃一晃發出小粒東西的撞擊聲,灌身有幾個英文字。
是戒煙糖。
他特意回來找的東西,居然是一盒戒煙糖,而他卻還每天抽煙!
蔣遜匪夷所思,又看了一眼罐子,看仔細了,真的挺別緻。
賀川走近了,問:“找到了?”
“是這個?”蔣遜遞過去。
賀川接過:“是。”應該是剛才摸煙時掉落的。
找到了罐子,兩人按原路返回,賀川在前面等着,伸出了左手。
蔣遜正低頭往上爬,一抬眼,就看見了一隻大她兩倍,手心泛紅,掌紋脈絡分明,又寬又厚的手,正攤在她面前。
賀川說:“來。”
蔣遜沒動。
賀川說:“之前挺利落,現在怎麼了?在想什麼?”
蔣遜說:“用不着,現在我能上。”
賀川手還攤着:“剛才在想什麼?”
“沒想。”
賀川笑了笑:“又是假話。”
不過也沒多說,自顧自往上走了。
回到靈泉,雪小了,偶爾飄落一兩顆,浮在泉水上,眨眼就消失不見。
手機來了電話,賀川站到泉邊的石頭上接聽。
是村長。
村長說:“賀先生,我上次跟你說過的王福,就是那位小時候在別墅里幫工的老人家,他後天就回來了,你要問的人,他應該會知道一些!”
賀川蹲下來撩了撩泉水,向村長道了謝。
放下電話,他捧起一汪泉水,低頭嘗了一口。
蔣遜一直站在邊上看着他。
賀川彈了下手指上的水,沒有回頭,說:“這水不錯。”
蔣遜說:“以前還有人想在山下開礦泉水廠。”
“沒開成?”
蔣遜搖頭:“沒開成,這裏水量不大,景區沒有批准。”
賀川說:“難得。”
過了會兒,他又撩了撩水:“以前我試過兩個月,每天吃礦泉水煮的飯,礦泉水炒的菜,甚至連洗澡,有時候也得用礦泉水。”
蔣遜稀里糊塗:“嗯?”
賀川說:“都是十幾年前的事了。”
賀川回過頭,看向佇立在對面的巨石。
底寬頭尖,覆蓋著厚厚的雪,沒被雪蓋住的地方,露出了綠色的苔蘚。
賀川走了過去。
巨石陡坡,他上得很快,一下子就站到了石頭頂上,望了一眼山前,他回頭沖蔣遜說:“不上來?”
蔣遜往上攀,她踩着凸出的部位上去,幾乎手腳並用,腳底還是打滑,她的白球鞋不適合爬坡。
一隻手伸了過來。
這是今天第三次,賀川把手伸到蔣遜面前。
蔣遜仰起頭。
賀川說:“手。”
幾顆雪緩緩地在半空旋轉,他背着光,臉上神情淡淡的。
蔣遜把手遞給他,他一把握住,將她提了上去。
她貼着他,離他肩膀還差一點。
巨石高聳,獨立高處。
這裏是明霞山海拔最高的地方,離天空最近,雪毯綿延千里,天地一色。
他們立在雪石之上,耳邊泉水潺潺,眼前一片純白。
“我兩天後離開。”
雪粒緩緩地旋轉着,落在了他的肩頭,蔣遜看見了。
賀川看見,一顆六瓣的雪花,落在她的肩頭,純白的顏色,和她相擁相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