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失憶的黑白世界
全是消毒藥水味的醫院,依舊是一片的白和冷寂。
帶着眼鏡的中年醫生從病房裏走出來,沈幸神色憔悴的站在他面前。
“兩天不吃不喝,病人的身體十分虛弱,加上高燒39.8℃,如果再晚一點來,恐怕就要燒壞腦子了。現在已經在給她輸點滴,這幾天要仔細留意病人的身體狀況,如果有什麼特殊反應一定要儘快通知我們。”
“她......沒事了么。”
“請問你是病人的家屬嗎?”
“她是我的妻子。”
“病人的私人情況我不方便過問,但是你知道你的妻子在早期有過比較嚴重的抑鬱病史嗎?”
“你說、她有抑鬱症?”
“你不知道?從病人現在的狀況來看,我們懷疑她是複發性抑鬱症,抑鬱症本身並不可怕,如果是無精神病癥狀的話,況且病人這幾年應該恢復得不錯。但是複發性抑鬱症就不同,再度發病程度會比上一次更深,而且更加難治療,所以我們建議家屬考慮讓病人長期治療。這段時間不要刺激到病人,等病人身體恢復一些后讓她保持身心愉快,然後我們再根據她的情況進行下一步的治療。”
沈幸聲音艱澀:“好,麻煩醫生了。”
白大褂醫生點點頭,翻了一下病例走了幾步,又回頭:“對了,在病人的手腕上發現有割腕的痕迹,這段期間要防止和警惕病人有割腕自殺或者其他自殺傾向。”
......
寧越接到電話后就匆匆趕來,沈幸的聲音在電話那頭是那般的蒼白無力:“你,過來看一下寧藍吧。”
他頓時有了不祥的預感,丟下手頭的工作趕到醫院時,就看見了坐在病房外長凳上的那個黑色身影。
“怎麼回事?發燒了還是怎麼?怎麼會突然住院,不是好好的嗎?”
有太多問題要問,但是那張臉卻滿面的頹然和痛苦之色,寧越的心揪到了嗓子眼,臉自己也沒有察覺到的聲音顫抖:“寧藍她,醒了嗎?”
良久,沈幸才啞聲:“她在裏面掛點滴,你進去看一下吧。”
寧越心急如焚,下一秒就進了病房。等到他再出來的時候,直接猛的扯住沈幸的衣襟,悲憤道:“沈幸,她身上的那些傷是怎麼回事,還有脖子上的,你在虐待她嗎?!”
沈幸原本蒼白頹然的表情有了一絲鬆動,然後緩緩的呈現出痛苦之色,寧越猩紅了眼睛,一拳就打到了沈幸臉上,沈幸倒地,嘴角流出一絲鮮血,神情依舊木然,眉眼間卻是揮之不去的疼痛。
“沈幸?你之前是怎麼和我們保證的?你說了要愛護她保護她一生的啊!現在呢?她做錯了什麼?你要這麼對她!她是你的妻子啊!”寧越悲憤欲絕。
“寧藍她,有抑鬱症?”沈幸只覺得喉嚨乾澀,好像火燒般難受。
“呵,你終於問起了嗎?怎麼?因為她有抑鬱症,所以你現在想拋棄她?沈幸,如果我說當初阿藍差點就死在那個雨夜,她的抑鬱症也是因為你,你會感到愧疚嗎?你會後悔嗎?你還會這樣對她嗎!”
“為什麼......她沒有告訴我。”
“告訴你?為什麼要告訴你?如果你知道了以後不要她呢?她這麼缺乏安全感的一個人,愛你愛得這麼辛苦,抑鬱症是她揮之不去的痛,她為什麼要掀開傷疤?如果你仔細留意,就會發現她手腕上還有割腕過的傷疤,她當初那麼痛不欲生,而現在,也是因為你,居然又把她帶回了那個地獄!”
寧越走到沈幸的面前,身後是疾步走來的余爺爺還有寧言,他居高臨下的看着和癱坐在地上的頹然男人,神情冰冷:“沈幸,如果阿藍有什麼閃失,我不會放過你!她要和你離婚,我也不會阻止!我說過,如果你保護不了她,我會想盡一切辦法把她從你身邊帶走!”
***
寧藍終於睜開眼睛的時候,余秋文覺得自己長長了舒了口氣。
女孩面色依舊蒼白如紙,嘴唇有些乾裂,好像是還沒有適應光的感覺,她微微眯着眼,眼神還沒有清明過來,有些恍惚和無神。
“藍藍,怎麼樣,感覺好些了嗎?身體還有哪裏不舒服的?”他親切的湊上前去小聲的問,寧藍沒有回應,只是目光緩慢的落在他身上,有些遲鈍,然後輕輕眨了眼。
醫生不久后就趕來,他拿着電筒照了一下寧藍的眼睛,收起病例板,“這幾天可以給病人吃流食,因為是複發性抑鬱症,所以不要刺激病人,多和她說說一些比較熟悉的,開心的事情,我會定期過來檢查,有情況再來通知我。”
余秋文摸了摸寧藍的頭,鼻子有些酸,“藍藍,不要怕,爺爺會一直在你身邊,不會讓你一個人。”
寧藍垂下眼眸,沒有表情。
當他知道寧藍是複發性抑鬱症時,那種晴天霹靂的感覺,猶然明顯。
當初的寧藍,那樣不願說話,一個人藏在自己的世界裏的寧藍,讓他再次想起,都異常驚心。
而如今,複發性的治療需要長期,而他的藍藍,怎麼還能承受第二次的病魔襲擊。
“水......”聲音有些嘶啞,但是那一個簡單的音節卻是從女孩喉嚨里飄出來的。
余秋文感到驚喜,趕忙倒了杯水把她扶起來,她伸手接過水杯輕輕的,如同小貓舔水一樣喝着,那樣脆弱柔軟,讓人又憐又痛。
他的目光在觸及到女孩手腕上新的傷口時,頓時狠狠一澀!
“想吃點什麼嗎,爺爺去幫你買。”余秋文湊過去溫和的問,寧越終於肯開口說話:“阿藍,身體還有不舒服的地方嗎?”
寧藍靜靜的,有些警惕的目光,掃了一眼兩個人,搖搖頭,又垂眸。
半晌,她輕輕的開口,神情有些憂傷,卻彷彿是懵懂的小孩子般的,小心翼翼的問:“那個......我、認識你們嗎?”
余秋文端着水杯的手一松,水杯在地面摔成碎片。
寧藍的身子抖了一下,顯然是被突然的聲音嚇到。寧越只覺得五雷轟頂,身體僵硬到不像自己的,他深吸了一口氣:“阿藍,你剛才,在說什麼?”
寧藍慢慢抬頭,目光清澈,柔軟都好像沒有一絲痛苦和記憶,“你們......是誰?阿藍,藍藍,是我的名字嗎?”
有些被撞到的聲音,三個人抬頭,看見站在不遠處的神色清冷而悲傷的俊美男人。
余秋文聲音壓抑不住的顫抖,“藍藍,你不記得我們了?那......”
“余爺爺。”寧越打斷他的話,看着寧藍小心而怯弱的目光,心中一痛,他慢慢走上前去,盯着寧藍的眼睛,“阿藍,你再想想,怎麼不認識我們了嗎?他是你的爺爺,我是你的哥哥,你叫寧藍。”
寧藍弱弱的抬眸看他,半晌,咬唇,搖搖頭。
沈幸的心情在這短短的一天之內,跌宕起伏,感受到了無盡的空虛和心酸。
寧越指着站在床尾的沈幸,“他呢?你記得他嗎?”
沈幸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死死盯着寧藍,卻看見那個臉色蒼白柔弱的女孩,不久前還在他懷裏嬌媚可愛的笑,而如今,卻像是看陌生人一樣的,怯弱的打量了一下他,然後緩緩的搖了搖頭。
沈幸的心跌倒了谷底。
“不記得了......”
***
“病人應該是間歇性失憶症,抑鬱病人把自己關在自己臆想的世界裏,因為現世對他們的壓力讓他們覺得太打,所以會選擇性的遺忘,而失憶也是抑鬱症會造成的一個後期癥狀。”
“那,大概什麼時候會恢復,醫生,我只有這一個孫女,我不希望她有事。”
“這個,要看抑鬱症治療的恢復能力,一般來說抑鬱症好了以後記憶也會恢復,或者重新給病人一段記憶。”
寧越:“時間大概要多久?”
“這得看病人什麼時候願意醒來。病人之前的抑鬱症是爺爺陪在身邊的對吧?那之前病人是怎麼恢復的?”
余秋文頓了頓:“好像,是一次去複診,她聽到了什麼音樂,突然就哭了出來。”
寧越:“是小提琴吧。”
醫生點了點頭:“那近期就多讓病人聽聽音樂,有條件的可以帶她去旅遊,重要的保持身心愉快,千萬不要刺激她。”
***
寧越對沈幸說:“余爺爺要帶走阿藍,這對她來說或許也是一個好的治療方法。”
“寧藍是我的妻子,沒有人可以帶走她。”
寧越冷笑:“沈幸,如果你還想讓阿藍好起來,就請你放手!她禁不起你的折騰,如果阿藍記不起你,那麼我也希望她的記憶里,能再也沒有你。”
沈幸心被揪緊,“我會讓她想起我的,我不會放手,也不會離婚,她要去哪裏,我就跟去哪裏,我不會讓她再離開我,像五年前一樣。”
***
那個夢裏,都是一片白色飄浮的羽毛,我一直在跑,一直在追,然後來到了一片森林。
那個人的面容很模糊,我一直在問:“你是誰?”可是他並沒有回答我。
我追着他的腳步,伸手就要抓到他的時候,突然一切都變成了飄散的羽毛,我站在羽毛飛舞的中間,聽見了一個低沉繚繞的聲音:
“我等你。”
然後我一震,緩緩的睜開了眼睛,覺得腦袋很輕,身體雖然沒有力氣,但是讓我很放鬆。
有人湊上來和我說話,我望着他們一個個好像認識卻陌生的面孔,一直沒有說話。
他們的聲音好像離我的世界很遠,我不想說話,因為很累,而且沒有力氣。
他們說他們是我的兄長還有爺爺,可是我沒有印象,或許是我病了一場,畢竟我現在躺在醫院裏,我可能失憶了,這在我自己看來。
然後那個自稱是我哥哥的俊朗男人,指着站在床尾的那個,氣質卓越面容俊美的男人,問我認不認識他。
他有一張讓人賞心悅目,過目不忘的臉,特別是那雙眼睛,我不禁怔了怔,可是為什麼,他的表情這麼的絕望而悲傷?
他......是我很重要的人嗎?
我的腦海中好像又出現了那個低沉的聲音:“我等你。”
哥哥問我:“他呢?你記得他嗎?”
我看見那雙清明桃花眸中,閃過一絲希冀和祈禱,還有濃濃化不開的痛苦。
我看着他,緩慢而輕的搖搖頭。
我的世界,彷彿變成了飄浮的羽毛,輕而不穩定,一片雪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