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那個笑容似月光的人
媽媽近來越來越嗜睡,每次去醫院看她的時候基本都是昏迷狀態,面色也愈發蒼白,整個人面頰消瘦,可是關節卻浮腫異常。寧越說媽媽都吃不下什麼東西,也經常發熱發燒,疼痛的癥狀一天比一天明顯,雖然她總是微笑着忍耐。
我把媽媽的被子拉上一點,寧越靜靜的看着我,然後走出了病房。
我凝視了媽媽一會,也慢慢小步的走了出去。
他隨手遞給我一個橘子,我愣了一會接過,心裏還是迷茫空白的,不知道該做什麼的感覺。
寧越沉默了兩秒,然後輕輕開口:“聽余爺爺說,你和沈幸準備結婚了?”
我搖了搖頭:“我只答應了沈幸年底前去領證,婚禮應該要等到明年吧。”
“怎麼,還不想結婚了?”寧越突然笑了一聲,我有些懊惱:“我才23歲,本來就不想這麼早結婚的......”
寧越靜靜不吭聲,病房外的走廊也是同樣的安靜,我突然想到了那一年那個讓我恨上他的雨夜,他對我說的話,即使這麼多年,我卻依舊不肯和他提起,因為我不想在這之後,我們連現在的關係都維持不了。
“阿藍。”他清潤的嗓音傳來,我偏頭看他,他目光含笑望着前方,“媽知道你和沈幸之間的事情,她很開心,至少也把你託付給了一個你愛,也愛你的人。”
我鼻子發酸,想到剛才看到媽媽病弱的樣子,心下更加慚愧:“我以前......還經常惹媽媽生氣。”
“阿藍,我們說好的,不管媽媽能堅持到哪一步,我們都要笑着陪着她慢慢走完,不留遺憾,這也是她所希望的。”寧越緩而堅定的聲音彷彿給了我安心的力量,只是這醫院天天見着生離死別,我卻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勇氣支撐到那一步。
寧越轉過身來面對我,我看着他眼底清潤柔和,卻複雜無比的目光,心下一股莫名的緊悶。他說:“阿藍,或許這一切都是命,你來到我家,十幾年的兄妹生活,把本來沒有血緣的兩個人一輩子安上兄妹的名義生活下去,你會因此而恨我,你會因此而離開,你所受的傷,在故事的開始就像是註定好的。而我,卻至始至終只能看着你流淚,看着你受傷,什麼也不能為你做。不能好好保護你,不能給你安全感,不能......把你留在我身邊,我......”
“哥!”我顫抖着嗓子打斷他的話,他微微一頓,我心下更加苦澀難耐,啞着嗓子艱難的說:“這些,不都過去了嗎。以前是我太偏執,總覺得你們把我蒙在鼓裏,總認為你們都在騙我,都不需要我,把我送走或者把我拋棄......可是後來我才知道,哪有這麼多完美的事情,你們不過都有自己的苦衷,而最重要的是,你們都不曾有意的想要傷害我。”
我望着寧越的臉,恍惚中好像還是那年和我一起上學的白衣少年,我們還坐着同一輛單車,他笑我終於肯努力讀書,那時候夢想扔在,青春完滿;那時候沒有悲歡離合,那時候我總在追逐他的步伐,因為我知道他是保護我的力量。
“哥,我已經很滿足現在的生活了,我不想再失去你們,不想失去你和爸爸,還有我愛的人,媽媽的病是我沒有預料到的事情,我現在,只想好好守護自己重要的東西,我不想再活在過去了。”
寧越向我走了一步,我抬眸看他,他伸手撩了一縷我的頭髮到耳後,目光是那樣的遙遠而憂傷,他苦笑:“阿藍,如果你沒有來到寧家,你不是叫寧藍而是叫余予,我們只會是兩家關係要好的朋友的兒女,那樣的話,我們之間,又會是怎麼樣呢?”
我身子一震,僵直了身子,不敢再看他。
寧越說:“這樣的話,我就會以另外一重身份,先沈幸一步認識你,如果是那樣的話,你還會愛上他嗎?”
我猛地抬頭看他,他目光是前所未有的悲切,我鼻子一酸,眼淚“刷”的就落了下來,他伸手輕輕擦掉我的眼淚,柔聲而微微顫抖着問出了一句哽咽已久的話:“阿藍,如果你不是寧藍,你沒有成為寧藍,我們是不是,就可以在一起了?”
我死死的咬住嘴唇,再也忍不住的哭了出來。
回憶似猛獸,吞噬着我的記憶。
“阿藍,我今天要告訴你一件事,不僅是解救你,也是解救我。我並不是你的親生哥哥,我們之間並沒有血緣關係。”
“因為我知道,關於父母的收養記錄。我們並沒有血緣關係,生活了這麼多年,我們不過佔了名義上的兄妹而已。”
“阿藍,我不是你的哥哥,我們沒有血緣關係,我只是寧越。”
......
那麼多零碎的記憶,那麼多飄散的畫面,那麼多不願承認不願回想的曾經。
我們終究敗給了命運里可笑的命定,往事如煙頭,可總有人願意去撿。而所有已經開始了的回憶,早已根植在記憶里,蔥蘢繁茂,卻不再是心裏那個期盼已久的四季。
“可是,你也說了啊,只是‘如果’......”
......
往後的日子雖然時不時去看媽媽,但她蘇醒的時間少之又少,偶爾有幾次是醒着的,但南方濕冷異常,她的關節腫大又疼痛,看着她虛弱的笑容,我好幾次忍住才沒有當場落淚。
沈幸和我一起去看媽媽的時間也越來越多,他當面和父母提了關於我們之間結婚的事情,媽媽欣慰的拉過我的手:“早就發現你們讀書那會就不對勁,藍藍離開的那些年你們也就這樣失去了聯繫,現在能重新在一起,我當然是高興。沈幸,藍藍以後,就拜託你照顧了。”
我一澀,沈幸鄭重的接道:“阿姨放心。”
後來病房裏只剩下我和媽媽,爸爸有事先離開了,沈幸和寧越在病房外等着。等到單獨和媽媽待在一起的時候,我的眼淚才終於忍不住汩汩而流。
“怎麼又哭了,你這孩子,怎麼還像長不大一樣,老是哭。”媽媽無奈的拉過我,我挨靠在她的懷裏,邊哭邊抽泣:“媽媽,我不想你離開我,我捨不得你,你要快點好起來啊......”
媽媽撫摸着我的頭,語氣中式化不開的哀傷,她輕輕的嘆了口氣:“藍藍,我終於把你養大了,也不枉對雲祁的承諾,如果余洲和雲祁看到你現在長得這麼好,又有了一個好歸宿,他們不知道會有多開心。藍藍,曾經的事情,你不要怪你爺爺,也不要怪爸爸媽媽心狠,不管故事怎麼發展,不管終將發生了什麼事情,當初余洲和雲祁用生命保住你活下來,還有我們瞞着你把你撫養長大,這所有的一切,唯一不變的,就是我們對你的愛。藍藍,不管媽媽會怎麼樣,總有一天會先你一步走,但是答應媽媽,一定要先愛自己,再愛別人,帶着媽媽對你愛,帶着你父親母親對你的愛,好好的,勇敢的,走下去。”
......
紅着眼睛從病房裏出來的時候,媽媽已經又睡下了,我盯着她的睡顏發獃了好久,才起身慢慢的出來。
沈幸已經不在外面,寧越見我出來從長椅上站起來,溫和的解釋道:“沈幸去樓下買東西了,他說待會上來找你。”
我點了點頭,寧越拍了拍我的腦袋:“小傻瓜,去廁所洗把臉,都哭成花貓了,待會沈幸看了又讓他擔心。媽媽我來照顧就好,你們先回去。”
和寧越道別以後,我在衛生間整理了一下妝容,出門只是輕輕的撲了一層粉,然後塗了個唇彩而已,我用粉餅稍微遮蓋了一點紅腫的眼睛,再塗了一下唇彩顯得人氣色好了些,接着走出了衛生間。
一路上都沒有碰到沈幸,我正準備給他打電話的時候被身後急急忙忙的搶救隊伍給嚇了一跳,醫生護士推着病床,上面躺着一個整張臉血肉模糊的男人。
我背後又是一陣虛汗,忍下泛起的胃酸,目光掃到一樓的自動販賣機,準備去買一瓶水來壓壓驚。
醫院每時每刻都在上演的病痛折磨,他們早已司空見慣,我卻害怕莫及。
販賣機前站着一個高大的穿着白大褂的醫生,我默默走到他身後站着準備等他買完,“哐當”的聲音傳來,他彎下腰拿過裏面的一瓶農夫山泉,我偏過身子給他讓道。
他轉過身後就再沒有動靜,我一直處於一種無精打採的神遊發愣狀態,盯着地面不吭聲,不知道過了多久,發現他並沒有離開的時候,我才有些詫異的抬起頭。
就在我抬起頭的一瞬,一個怔怔的聲音在我頭頂響起:“你、你是,寧藍?”
下一秒,我對上了一雙溫潤如春風般的笑眸,帶着不可置信的震驚,還有久別重逢的複雜。
我腦子沒有反應過來,愣了幾秒。
他嘴角緩緩綻放出一個笑,依舊是明朗如皎潔月光,乾淨溫和。
“好久不見,寧藍。我是周卓翊。”
我眨了眨眼,迅速想到了秦珩說的,周卓翊現在在人民醫院工作。
還沒等我把梗在喉嚨那的話說出來,他忍不住笑了一下:“不會是太久不見忘了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