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永遠有多遠
初秋的晨光曬得人懶洋洋,即使是公爵夫人盧多維卡近在咫尺的笑臉也沒能讓蘇菲馬上清醒過來。她蜷縮在輕薄的被毯下,不情願地把眼睛睜開一條縫,彷彿還沉溺於昨夜的夢境。
“早安,我的寶貝。”盧多維卡俯□,輕吻女兒的臉頰——這樣的溫存與親密似乎只存在於遙遠的童年記憶中,蘇菲眨了眨眼睛,覺得自己好像忘記了某件重要的事情。
“快起來,今天是你的婚禮。”
——是的,婚禮!
睡意陡然間褪得一絲不剩。
無論從哪方面講,婚禮都毫無疑問是人生中的盛大時刻。年少時她看着姐姐們一個一個地出嫁,也曾想像過自己的婚禮——雖然只有偶爾幾次。事實上,那些為數不多的想像除了浪費時間之外毫無用處——正如一百多年後某首歌中所說的那樣,人生中真正的困境總是那些你從未擔心過的事情。
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蘇菲正在娜塔莉的幫助下穿起為結婚禮服特製的緊身胸衣——比她平日穿慣的還要小上一個尺碼,為此她不得不提前半個月開始節食,而今天早晨則幾乎沒吃什麼東西。接下來是細麻紗的襯裙,早已漿洗得筆挺;白色的長襪與鯨骨裙撐;她最後邁入華麗的結婚禮服之中,層層堆疊的紗裙壓下,竟令她覺得自己穿上的不是柔軟的絲綢,而是厚重的的硬紙板。
女僕們手捧一個個小盒子魚貫而入。髮型師悉心地為她梳理淺金色的長發,在頭頂盤成優雅的髮髻——剛剛洗好的頭髮,細膩柔軟,還帶着薰衣草的香味。
娜塔莉執起蘇菲的手,仔仔細細地為她打磨指甲,拋光之後,又塗上一層透明的油脂。然後她站起身,為蘇菲佩上鑽石的項鏈、手鐲和小巧的耳環。
“殿下,”娜塔莉圓潤的臉龐泛着一絲紅暈,眼睛裏是滿滿的讚歎,“您今天美極了。”
公爵夫人盧多維卡站在蘇菲身後,將一頂華貴精緻的王冠戴在了她的發頂。黃金的框架上墜以玉色的淡水珍珠,冠圈頂端交錯鑲嵌着鑽石和紅寶石,在陽光的照耀下璀璨奪目。這是盧多維卡結婚時佩戴過的,她留給了自己最小的女兒。
馬車已經等在門外。
蘇菲在娜塔莉的幫助下站起身。
“願主賜福於你,我最親愛的小姑娘。”盧多維卡吻了吻女兒的前額,替她固定好長長的頭紗,將頂端橙花的枝蔓在王冠下折好,又拉過輕薄的蕾絲遮住她的面龐。鑲嵌了珠片的透明輕紗垂過腰際,在微風中輕輕揚起。
婚禮的地點是帕森霍芬一處被改建過的小型禮拜堂。
馬車駛過青翠的草地,停在不高的山坡下。而新郎已經等在那裏。
年輕的公爵西裝筆挺,領口下別著一朵鈴蘭,看起來容光煥發。當蘇菲在車窗玻璃上看到他的剪影時,有些錯愕地微微睜大了眼睛。
她搭着娜塔莉的手走下馬車,她的未婚夫手持一束潔白的百合花,已經迫不及待地迎了上來。
“我希望這讓你感到高興。”
“謝謝。”她接過他手中的花束,“我很喜歡。”
笑意不自覺地爬上唇角,費迪南向前邁了一步,語氣也不似往常平靜淡定:“蘇菲,我希望我——”
“你不應該站在這兒。”她打斷了他的話。
他目光微凝,猛地抬眸看向她,眼神銳利。
“誰應該站在這兒?”費迪南說,聲音裏帶着分明的冷意。
“你應當在教堂裏面等我。難道你從前沒有參加過婚禮嗎?”
“……哦。”他這才想起婚禮當天新郎新娘在儀式前不能見面的傳統。
“抱歉。”費迪南匆忙偏過頭。他下意識地伸手去遮眼睛,抬到一半卻又覺得這樣的舉動過於傻氣,有些尷尬地將右手握成了拳放在嘴邊輕咳一聲,“我什麼都沒看見。”
她因為他罕見的孩子氣輕笑出聲,提起裙裾向教堂走去。
費迪南走在蘇菲身側。
他積攢了太多的話想要對她說,可當她真正成為他新娘的時候,竟不知從何說起。眼前的姑娘比九月的陽光還要令人迷醉,只要一出現就叫人移不開視線,卻又明艷得讓他不敢多看一眼。
牛奶色的塔夫綢厚實飄逸,綢緞上綉着的金線在陽光下閃着點點星芒,彷彿流動的星河。銀色的緞帶裝飾了領口和袖口,又勾勒出纖細的腰線;飽滿的波浪形裙擺點綴着象徵多產和繁榮的橙花,連周圍的空氣都浸滿了甜蜜芬芳的味道。
即使隔着面紗,也不難想像那後面如月牙般微微彎起的眼睛。編織頭紗的蕾絲柔軟清透,手藝最好的女工在上面綉了暗紋,這還是當初母親留下的——同想像中一樣,與她無比契合。所以,他們是註定會在一起的:記憶里燦爛飛揚的姑娘,即將成為他的新娘,成為他人生中最鮮亮明麗的色彩。
“這條禮服裙真是燦爛華麗。我的意思是……你穿着這條裙子光彩奪目。”
費迪南說完,才意識到與之前的話自相矛盾。他懊惱地揉了揉額角,有些笨拙地解釋:“我只是……不敢相信我們就要結婚了。”
蘇菲彎了彎唇角,說不清此刻心中究竟是什麼滋味。她對這場婚禮從未有過絲毫期待,然而真正站在教堂前,卻發現自己其實並不如想像中厭惡抵觸。
“我也一樣……不敢相信。”片刻,她輕聲回答。
蘇菲挽着父親的手臂穿過大大小小的廳室與走廊,終於抵達教堂。兩側的侍從弓着身子打開門扉,陽光傾瀉而下,沿着狹長的通道緩緩流淌;而她的未婚夫,正站在通道盡頭安靜地等待。
壯麗的聖歌響起,她踏上深紅色的波斯地毯;兩個可愛的小侄女在身後為她牽起婚紗的裙擺。內穆爾公爵和兩個女兒站在費迪南左側,接着是奧爾良家族的成員們;另一邊則是作為伴郎的表兄阿達爾伯特王子,巴伐利亞內閣部長pfretzser與總理霍恩洛厄親王,以及蘇菲的兄弟姐妹和巴伐利亞的公主們。
長長的紅毯走到了盡頭,馬克斯公爵站定,珍而重之地將女兒交到了她未來的丈夫手中,如同交付所有不需言明的信任與囑託。
費迪南掀開蘇菲的面紗,與她一同跪在聖壇前。
“命運正向這對年輕的夫婦微笑:阿朗松公爵,英俊,睿智,繼承了祖先聖路易的精神與勇氣,擁有無與倫比的高貴血統與平和謙遜的品質;蘇菲公主,她高尚深刻的靈魂比非凡的美貌與魅力更加動人。從公爵到國王,維特爾斯巴赫家族在這片土地上的統治幾乎從未中斷;海因里希將會與聖路易一起,賜福他們的子孫,庇佑這一令人欣悅的結合……”
神父的話語響徹教堂的每一個角落,在蘇菲耳畔回蕩。然而事實上,迴音恰恰是教堂設計中應當極力避免出現的,因為這會導致坐在後排的人們聽不清演講者的內容。幸好,解決起來也並不困難,只需要在牆壁和天花板的適當位置加裝吸聲板……
當蘇菲意識到自己的走神時,主教先生已經結束了他的致辭。接下來,則是整個儀式最關鍵的部分。
客人們不約而同地放輕了呼吸。
“阿朗松公爵,在上帝的見證下,你是否願意接納蘇菲·夏洛特·奧古斯特,巴伐利亞公爵小姐做你的妻子,愛她、尊重她、珍惜她、忠誠於她;無論順境或是逆境,富有或是貧困,健康或是疾病,直到死亡將你們分開?”
“是。”
“蘇菲公主,在上帝的見證下,你是否願意接納費迪南·菲利普·瑪麗,阿朗松公爵做你的丈夫——”
跪在聖壇前的時候,新郎和新娘都必須收起所有隱秘的擔憂,打消所有揮之不去的疑慮;這個時候唯一需要做的,只是堅定而清晰地回答“我願意”。
這是千百年來婚禮上無需言說的準則,然而蘇菲終究控制不住地回了頭。
視線劃過教堂里身着軍裝的紳士和被禮服裙包裹的貴婦人,落在入口處關閉的大門。
童話里,勇敢的騎士總會在最後一刻闖入結婚禮堂,救走心愛的公主。
可現實中,那裏安靜到她甚至能聽見坐在最後一排賓客的呼吸聲。
……還在期待什麼呢?
明明知道他不會來——即使他來了,她也絕不可能跟她走。落跑新娘,這樣的醜聞是維特爾斯巴赫無法承受的。
早該明白,生活從來都不是童話。
童話里美麗的公主可以嫁給勇敢的騎士,也可以嫁給勤勞的裁縫。
而現實中與公主生活在一起的,只能是王子。
所以這樣最好。
她去倫敦做她的公爵夫人,他留在慕尼黑做他的大攝影師。
自此之後再無交集。
“……是。”
就在費迪南忍不住偏頭去看蘇菲的時候,他聽到她的聲音在身邊響起。
蘇菲深深吸了口氣,緩慢而清晰地重複道:“是的,我願意。”
塵埃落定。
費迪南與蘇菲一同站起身,將戒指從她的左手褪下,重新套在她右手的無名指上。
“現在我宣佈你們結為夫妻。上帝賜福並庇佑你們。”
他微低了頭,在她唇上輕輕一吻。
“阿朗松公爵夫人蘇菲”,她聽見神父第一次念出她婚後的頭銜,抬起眼的時候,看到母親盧多維卡站在父親身旁,正對她淺淺微笑。
她忽然覺得自己某一部分的人生在這一刻得以圓滿。
禮炮齊鳴,連窗戶也被震得咯咯作響。蘇菲轉過身,走向鋪着深紅色地毯的狹長通道;這一次,是挽着丈夫的手臂,走在隊伍的最前方。
教堂的大門打開,巴伐利亞軍樂團奏響羅恩格林的婚禮進行曲。他們穿過玫瑰和玉蘭花裝飾的拱門,走過散落着月桂葉的小徑;兩側的賓客們歡呼着揮舞禮帽,潔白的百合花與米粒如陣雨般灑落。
當……當……當……
悠遠的鐘聲響起,傳遍這座古老的城市。從窗口向外望去,一眼就看得到瑪麗安廣場聖母大教堂的鐘樓。有潔白的鴿子從視線中飛過,艾德加怔了怔,不知這其中可有她親手放飛的?
“你不吃些東西嗎?”弗蘭茨·漢夫施丹格爾站在兒子身後輕聲嘆息。
“我一點也不覺得餓。”艾德加勉強勾了勾唇角。他極少展現出濃烈的情緒,可那個笑容比淚水更叫人覺得落寞哀戚。他伸手去拿桌上的鏡頭筒卻碰倒了一旁的箱子,木頭框架稀里嘩啦地灑落一地。
“……我以為你會去阻止婚禮。”
他彎着身子收拾地上散落的器材,半晌,才回答道:“這是她人生中最重要的日子。”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艾德加覺得自己甚至連呼吸都如此艱難,“她理應擁有一份完美的回憶,而我……不會去毀掉它。”
上帝知道他究竟耗費了多大的努力才能剋制住自己的衝動——什麼名譽什麼醜聞什麼流言蜚語他此時見鬼的通通不在乎,這一切與失去她相比全都不值一提。然而她在乎,她在乎她的家人,她在乎她的姓氏所賦予她的責任和榮光;所以他,唯有祝福。
我只願他做到我能為你做到的一切。
艾德加曾經想,能夠遠遠地看着她幸福就已經足夠,只是這樣卑微的要求如今也成了奢望。她即將去向那個終年籠罩着薄霧的國都,而他的視線,註定被阻隔在海峽的另一端。
又或許——他的呼吸滯了滯——他還是有辦法在距離她咫尺之遙的地方默默守護。
他只用片刻就做出了決定;畢竟,這個選擇對他來說一點也不困難。
繁重的工作恰巧是他現在所需要的——他一點也不貪心,艾德加想,他只要確定她的安好,不會上前打擾她的生活。
“我要接手這間照相館,越快越好。”
他轉過身,以從未有過的認真向父親請求,目光中帶着溫和的執拗。
弗蘭茨·漢夫施丹格爾蹙着眉,深深地嘆了口氣。他知道自己無法勸說兒子改變主意,而無論多麼不放心,兒子今後的路都只能由他自己來走。最終他什麼也沒有說,只是走上前,緊緊地擁抱了艾德加。
“……我們曾經在這座房子裏見證過許多重要的時刻,婚約的締結,生命的誕生。”
教堂慶典后的宴會在帕森霍芬城堡的兩間大廳中舉行,馬克斯公爵站在人群中央舉起酒杯,“婚姻,從某個意義上說,也是一種新生。我們很高興各位的到來。”
的華彩響起,開場的第一支舞獨屬於新婚夫妻。
“現在,你是我的妻子了。”費迪南牽着蘇菲的手步入舞池。
“你是我的丈夫。”她回答道,將左手輕輕搭上他的肩膀。
“蘇菲,恭喜你。”
整整兩個小時,新晉的公爵夫人從不知道接受祝賀也是一件如此令人疲憊的事情——在身體和心理上都是如此。談話也是千篇一律的:賓客們總以祝賀開始,並毫不吝惜地送出讚美;而她要做的則是始終保持微笑,道謝,並在恰當的時候對前來觀禮的紳士和夫人們遞上右手。
雖然已經提前做過功課,來賓中依然有一大半是她記不清名字或是對不上模樣的。巨大的宴會廳幾乎擠滿了陌生人,他們的眼睛盯着她,關注着她的一舉一動,多半,正在心中挑剔地品頭論足——或許她以後的人生就會日復一日地消耗在這樣毫無意義的活動中,這個可怕想法在腦海中一閃而過,卻無比迅速地籠罩了她。
所以終於看到一張熟悉的面孔時,她不禁長長地鬆了口氣。
“謝謝。”蘇菲舉起高腳玻璃杯,與他手中的輕輕相碰。
她臉上欣慰和解脫的表情如此明顯,以至於對面的男人忍不住笑出了聲。那燦爛如地中海陽光的笑容也是蘇菲所熟悉的,可不知為何少了記憶中的溫暖,像是托斯卡納的冬天,並不十分寒冷,卻有帶了水汽的涼意滲入四肢百骸的縫隙之中。
“蘇菲,你還真是……一點沒變。”
“雖然這不一定是件好事,但我還是把它當作恭維好了。”她說完,低頭抿了一口琥珀色的葡萄酒,“……我原本以為你不會來。”
“那你還特意叮囑送信的人要親自交到我手上?”路易吉挑了挑眉,毫不客氣地揶揄。
“來或不來是你的選擇,無論如何,我做了我該做的。”
“哈,我可不想承受公主殿下的怒火。”他半開玩笑地說,片刻,像是解釋又像是回應蘇菲之前的話,低聲道,“……所以另一半,我替她完成。”
蘇菲驀地睜大了眼睛。
記憶里的那個姑娘還是活潑靈動的模樣,笑嘻嘻地拉着她的手,說蘇菲,你結婚的時候一定要記得告訴我呀,無論我在哪兒都一定會趕去的!
她吸了口氣,壓下鼻腔中隱約的酸澀:“你……知道?”
路易吉只是微笑。馬蒂爾德不在了,她的心愿和夢想,他自然會替她一一完成。
“謝謝你能來。這對我很重要。”酒液在杯中折射出斑斕的光彩,蘇菲說完像是想起了什麼,又語氣生硬地補充,“不過你的婚禮,就不必請我了。”
“呵。”路易吉發出一個意味不明的音節,聽上去像是輕笑,卻又似乎是嘆息。他看着眼前盛裝打扮的新娘,想像另一個姑娘穿上婚紗的樣子。其實不過一年而已——他發現她的聲音已經開始在記憶中逐漸模糊,他不知道會不會有一天,自己要靠照片才能想起她的模樣。不過還好,至少有人同他一樣努力記得她的一切——為了這一點,他決定無論蘇菲說了什麼,都不去計較。
“你無需為此擔心。”片刻,路易吉回答道。
這算什麼意思?蘇菲想要追問,偏過頭卻看到身旁的人早已垂下眼眸。雖然他依舊彎着唇角,雖然他品酒的樣子閑適無比,她卻識趣地不再出聲。
晚宴也結束的時候天色早已暗下,最後離開的客人們甚至要藉助僕從的引領才能找到自己的馬車。喧鬧的城堡一下子變得安靜空蕩,與之前的沸騰喧鬧形成了極大的反差。
蘇菲回到自己的房間,娜塔莉幫她卸下珠寶,脫掉束縛了她一整天的華麗禮服。肩膀上有淺淺的青色淤痕,那來自於婚紗的重量——又或許,是婚姻的重量。娜塔莉最後替蘇菲洗凈妝容,散開長發,換上一件米色細棉紗的睡裙,關上門退了出去。
一塵不染的玻璃鏡中映出女子明艷的容顏,濃密的金髮披在背後,淺藍的眸子在燭光下猶如最上好的寶石,純凈得沒有一絲雜質。蘇菲看着鏡子裏熟悉的臉,恍然間又似乎與昨日有了細微的不同——究竟是哪裏變了呢?
從公爵小姐到公爵夫人,從維特爾斯巴赫到奧爾良——自睜開眼睛起她便繃緊了神經,如同上滿發條的機器般不停運轉,幾乎沒有時間沉澱下來仔細思考分辨這其中的不同。她拿起梳子梳順打着卷的發梢,卻忽然停下了動作,緩緩伸直手指,打量鏡子裏那枚牢牢套在無名指上的戒指——這樣,就是結婚了嗎?
就在她怔怔出神的時候,咔嚓一聲輕響,門開了。
蘇菲的動作陡然僵住。
她看着鏡中映出的身影,沒有回頭,卻無意識地抿緊了唇角。
心跳霎時亂了節拍,她控制不住地開始心慌——彷彿這個時候,才意識到婚姻還意味着什麼。
費迪南斜斜地倚牆而立,拉長放大的影子投在白色的橡木門上。他微低了頭,似乎還帶着尚未散去的醉意,透出幾分疲憊懶散,竟是蘇菲從未見過的模樣。襯衫最頂端的扣子敞開着,領結鬆鬆地掛在那裏,剛剛脫下的黑色燕尾禮服還被他抓在手中。
而後他抬起眼,透過鏡子看向她。
四目相對。
鏡子裏,他的神色意外的清明。
兩人相隔不過幾步的距離,卻彷彿隔着某種看不見的屏障。她知道他在等她轉身,然而她怕,怕自己伸出手摸到的不過是冰涼的鏡面;又或許……她更怕自己伸出手,會觸碰到他溫熱的體溫。
誰也不曾率先開口,無言的沉默令周圍的空氣都帶上了某種緊繃感,直到噼啪一聲,梳妝枱上的燭花毫無徵兆地爆開。
蘇菲有些倉皇地轉開目光。她放下手中的梳子,提起白色的睡裙緩步走向房間正中央那張華麗的大床。
費迪南依舊倚在門邊,沒有動。
蘇菲抱膝而坐,眼睛盯着自己的腳尖。秋夜微涼,然而她手心裏滑膩膩的全是汗;心跳快得無以復加,她不得不強迫自己放緩了呼吸的頻率,才能勉強維持在他面前的鎮定。
“……komm.”
她低低地說,聲音像是從胸腔里擠出來的。
然後,她放開了交握的雙手,緩緩躺平。
作者有話要說:終於把女主嫁出去了!!!(這種如釋重負的欣慰感是怎麼回事==)
“人生中真正的困境總是那些你從未擔心過的事情”——出自bazluhrmann的everybody\'sfree(toearsuns),文字作者是普立茲獎得主maryschmich,強烈建議大家搜索一下全文,受益終生。
新娘禮服和頭紗上的“橙花”(eblossom)是橙子樹的花,白色,芳香,而不是指橙色的花。
婚禮致辭是水根據ferdinand傳記中的描述拼湊出來的,聖路易是指路易九世(louisix),海因里希是指獅子亨利(heinrichderloee)。
霍恩洛厄親王(fursthohenlohe-schillingsfurst)。上面是他1867年的樣子,老了以後臉頰更加瘦削,目光更加銳利,頭頂則完全禿了。事實上他最初的政治生涯就開始於普魯士,憑藉瓦格納的舉薦在巴伐利亞上位,因為過於親普魯士下台,普法戰爭後去巴黎當了駐法大使,接着是阿爾薩斯-洛林總督,&f的婚禮,他是作為第二儐相參與的,並留下了這樣的描述:“……雖然我不想說什麼不好的,但公爵夫人回答的ja(是的)聽起來就像是在說meiegen(我不介意)。”儘管這人是個政客,不過比起yvesd\'isné那種把這倆人都寫得像聖徒的描述,還是可信多了。
歷史上的edgar,就是在1868——sophie結婚的那一年——正式接過了父親手中的家族生意。
komm相當於英文的e——寫的時候突發奇想腦補了一下女主如女漢子般奔放道:“來吧!躺平任調戲!”,然後,就無法直視komm這個詞了==
最後,新婚的一對:2k閱讀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