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討媳婦嗎
哲安看着她敲門,問陸懷道:“你說這王家這次會開門么?剛才那刀疤臉在的時候,他家只要肯出來勸一勸,替這母女倆還上一星半點的,這女人也不至於會被逼成現在這樣。”
“應該會吧。”陸懷打量了一下那一家和周圍的人家,覺着那家之前沒有出來幫襯,也許是有難言之隱。
這片民居里,除了女子住的這一家看着比較氣派,王家這一家修整得也較為精緻之外,其他目力可見的宅院,多半是挑最樸素的樣子建的,說明這裏住的人家都只是平常的百姓,不是什麼大富大貴的人家。
按那刀疤臉的說法,這母女倆欠債有兩年了。便是父母兒女之間,久病床前尚且無孝子,很快這母女倆與王家不過是鄰居,女子家欠了利滾利的賭債,王家自家裏也有吃穿用度要開銷,於錢財上又能幫上幾次。
更何況這次刀疤臉擺明了要刮下女子家三層皮才走,他掏了五十兩才勉強將他們打發了,王家若是力所不及而不敢出來出頭也無可厚非。
不過王家之前應該也沒少幫襯,不然依那孩子性子裏的倔強,也不會一下就想到這一家。現在那幫地痞已經走了,孩子去請他們出來幫着搭把手,總是不至於拒絕的。
陸懷又看了一眼那女子,怕自己再魔怔了,沒敢多瞧便收回了視線,與哲安都專註地看着王家門口,沒留意到地上女子的眼睫輕輕地動了動,有幾滴淚從眼角滑了出來。
過一會兒,就如陸懷所言,在小女孩不停點的敲了一通之後,王家的大門終於打開了。
小女孩聰明得很,一見門開了,二話不說,先撲通一下沖那開門的人跪了下去。然後飛快地說了什麼,又磕了好幾個頭,往他們的方向一指,屋裏就馬上出來了一老一少兩個女子,和她一起匆匆地小跑了過來。
“哎呀,我可憐的秀珠啊——”年長的老婦愁眉緊鎖,人未到聲先至,嗓音粗糙,偏又有一股唱曲的凄清感,這一聲喊,幾乎能讓人流下淚來。
哲安看着她那戲子般的表情,就忍不住噗地笑了出來,小聲與陸懷道:“真這麼心疼她,早幹什麼去了,這麼動情地演,人家昏過去了又看不到。”陸懷卻只是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年長的老婦人約莫四十來歲,直鼻樑,厚嘴唇,額頭高闊,梳着民間稍有些年紀的婦女最常見的圓髻,當前裹着一塊赭色額帕,身形勻稱壯實,一對天足落地有力。
她最先跑到陸懷三人跟前,緊接着就撲坐到了地上,招呼也不及打,就伸手去探了探女子的鼻息,看起來極為關心女子的情況。等確定了女子有氣,她放下心來便扭頭向後跑來的年輕婦人大聲道:“老二家的,快來搭把手,咱把秀珠抬進屋裏去!”
陸懷就站在女子旁邊,見狀便站到了旁側,給她和後到的婦人騰出了地方。
後到的婦人與年長婦人做相似打扮,只是額帕的顏色選得較為鮮艷,符合她較為年輕的年齡。她長得平平常常,是最常見的大眾臉,但五官還算端正,看到陸懷,先是愣了一下,緊接着便害羞地低下了頭,不敢再抬起來了。
聽到婆婆催她,她趕緊走到了秀珠腳邊,與婆婆一個抬肩一個搬腳,將秀珠抬進了門。
哲安與陸懷都留意到了年輕婦人的小動作和小心思,陸懷沒什麼感覺,哲安心裏卻有些不是滋味,用手肘輕輕地撞了陸懷一下,吃味道:“可以啊,才一見面就將人家勾得魂不守舍的,以後打不打算討個媳婦?”
“你瞎說什麼。”陸懷下意識地否認,心裏卻劃過剛剛那女子無力地蜷在地上,令人憐惜的模樣,緊接着便有一股奇異的感覺在心頭四下流竄開來,沒來由地讓他感到心跳加快。
這種感覺陸懷以前從沒有過,一時竟感到無措,特別是那已經跟着進了門的小女孩,也像聽到了什麼一般回頭看向他,更讓他有種被人看到心裏藏着的秘密的感覺。
他趕緊說了一句“跟着去看看吧”,便只垂目盯着地面,將眼裏和心裏的異樣都掩蓋了過去,大步跨過了門檻,也不管哲安是否跟了上來,便快步去追前面的三人。
以哲安對陸懷的了解來看,陸懷的樣子明顯是心虛了,若他真沒有那個想法,以他一向的從容便只會淡淡地說一句“莫要胡說了”,然後再腳步輕緩地跟上去,哪會像現在這般逃似的離開。
哲安原本也只是無心的一句打趣和揶揄,但見陸懷這般反應,他的心卻慢慢沉寂了下去。
他靜默地站在原地,看着陸懷消失的拐角,感到沮喪又懊惱:他怎麼之前就沒有想過,陸懷要出宮了,就不只是離開他而已。他的生活將變得天大地大,自由自在,怎麼可能再與從前身陷宮闈時一般孑然一身呢。
雖然他們都是受了刑的男人,已不能被視為真正的男人,可是人總是不想孤單的,受了刑的男人也會想有個伴。就像他也想有個伴,可是……
陸懷想的伴不是他。
一想到陸懷以後將要娶個小妻子,從此和另一個女人在一塊兒朝夕相對,清早同起,夜裏同被,甚至在那小小的暖暖的被窩裏做點什麼你情我悅的小勾當,哲安的心和手就是同時緊緊地攥了起來。
他倏地蹲了下去,感覺自己的腦仁兒就要炸了,就要瘋了!
陸懷卻已進了院裏,看不到哲安的情況了。他站在廊檐下的地磚上,長舒了一口氣,才將心裏莫名其妙的情緒一掃而空,再跟上前面的人。
但是才走到門口,就見屋中滿地狼藉,粗陶制的碗碟碎了一地,衣裳被褥也被扔得到處都是,除了一張破木板拼成的床,基本就沒有完好的東西。
陸懷估計之前聽到的叮叮噹噹東西被摔破的聲音,就是從這間屋子裏發出的,眼見屋裏幾乎沒有什麼下腳的地方,便沒有進屋,站在門前隨意地四處打量了一下。
打量着打量着,他就不由自主地品評起這座院子的建造來。
這座宅院裏沒有修二道門,只在近大門處修了一面影壁,他站在位置上不動就能看到整座宅院的環境。
從大體來看,這座三正三廂的宅子建得非常不錯,朝向選得好,中軸又嚴格,庭院寬敞,對角規整,各房門臉也都修得很大氣,牆的用料也很實誠。但到了細節處,不知為何就完全變了另一番面貌。
樑上的彩畫看起來非常粗糙,窗欞的用料也並不好,地上的磚看着還算結實,但鋪得實在不能入眼,一打眼就能看到有的磚和磚之間隔着半指來寬的縫隙,這讓整座宅院看起來極不協調,有種建得虎頭蛇尾的感覺。
陸懷正考慮着為何會如此,就聽身後傳來了腳步聲,轉身一看,原來是那年長的婦人出來了。
“您就是救了秀珠娘倆的貴人吧!”
陸懷想是那小女孩告訴了她,便輕輕頷了頷首,年長婦人一見他點頭了,便立即深深地福下.身去,鄭重地對他道:“今天可多虧了您,老身先替秀珠娘倆謝謝您了!”
陸懷趕緊側開身,虛搭着她的手臂將她扶起,謙辭道:“只是舉手之勞,您不必如此。”
“您可真是個大善人啊!”老婦人滿眼感激地念叨着,熱切地與他攀談:“老身夫家姓王,姑娘時姓張,不知公子高姓大名?”
陸懷微笑着禮貌回應:“晚輩小姓陸。”
“哦哦,陸公子,看公子言行,像是有身份的人,不知公子在哪裏高就啊?”王張氏直起身,繼續與他熱切地攀談。
陸懷不欲吐露真實身份,只是含糊地道:“不敢稱高就,替人做些雜事罷了。”
“呵呵呵,陸公子可不像是替人跑腿辦雜事的人。不過您不說,老身也不討嫌多問了。呵呵呵。”王張氏滿面笑容地看着陸懷。
她回首往屋裏瞧了一眼,卻不知怎的就嘆了口氣,打開了話匣子:“唉,秀珠也是個好女人……您說說,這是造了什麼孽,怎麼就惹了這麼一幫抖不掉的東西,生生是連個良心都沒有啊,喝水的碟碗兒都不給留一個,就全給啐了!”
陸懷從第一眼見到王張氏就在不動聲色地品評她,見她看着是慈眉善目的面相,言談間對秀珠母女的關心也是十分真切,並不摻偽,想來是真的關心她們的。又想她方才進來時對宅院頗為熟悉,平日裏應當是與秀珠一家多有走動,對她家的情況比較了解。
此刻見她也樂意與人攀談,也想從她這裏了解一些秀珠的情況,便順着她的話,與她打聽:“我看她母女二人都是本分之人,怎麼會惹上那幫人,欠下那麼多銀子呢?”
“哪裏是她們惹的和欠下的,都是那蹬了腿兒的混賬東西!”說到這裏,王張氏的臉色突然變得異常氣憤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