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回
進去時只看到一人,如今出來卻有兩人,掩日看見也不驚訝,只請兩人上車入座。岳沉檀見賈無欺跟在他身後一同上車,倒也沒沒什麼反應,只是淡淡掃他一眼,什麼也沒說。
一路上,儘是荒無人煙的雪原和連綿不絕的雪山,早春已至,卻沒有絲毫綠意。就在快要到達龍淵山莊時,氣候卻驟然變暖,四周景色也與之前渾然不同。鮮花遍地,碧草如茵,流水潺潺,赫然一副春暖花開鳥語花香的景象。
一望無際的芳茵中間,鋪有一條寬敞平坦的大道,大道的盡頭,一座山莊臨山而建,氣勢恢宏,壯麗堂皇之像難以描摹,正是大名鼎鼎的龍淵山莊。
龍淵山莊的頭頂上,插着一柄巨大的石劍,遠遠看去,刃薄如紙,斜切入山體之中,劍柄高聳入雲,與遠山白雲相得益彰。山莊中大大小小的樓閣庭院,每個屋頂上都配有一柄石劍,或立或卧,或斜插或橫挑,姿態各有分別,劍身各不相同,十分别致。
通向山門的大道兩側,整整齊齊地排列着神器譜上各種兵器的雕像,赤銅打造,足有丈余高,或劍或棍,或斧或鉞,傲然挺立於天地之間,威風凜凜,殺氣騰騰。
“這銅像倒有些意思。”賈無欺掀開帘子望着窗外,摸了摸下巴道:“神器譜上的兵器年年變動,難不成這雕像也年年增減移位不成?”
“正是。”掩日不帶任何感情的聲音從烏黑的面具下傳來。
“陸莊主也真不嫌麻煩。”賈無欺皺了皺鼻子道。
“自神器譜出世以來,雖有不少神兵利器現身江湖,但能入神器譜的極少,能改變神器譜順序的更是少之又少。”掩日淡淡道。言下之意,即便有不少人覬覦神器譜的排位,也很少有能拿的出手的兵器來撼動它。
“哦?”賈無欺聞言感興趣的挑了挑眉,眼中閃過一絲光芒,“不知神器譜排名前三的是哪三種兵器?”
在神器譜上排位靠前,對武器的持有者來說,是好事,也是壞事。好的是神兵在手江湖揚名,壞的是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無端遭來危險的覬覦之心。因此要想穩坐神器譜排位靠前的寶座,不僅武器要一等一的好,身手也要一等一的高。
還未等掩日回答,馬車從離山莊最近的三把武器前奔馳而過,但這已經足夠賈無欺看清那三把武器的形態,竟有兩把似曾相識。
“兩柄劍,一把……”賈無欺回憶着那個怪異的造型,猶豫道,“難道那是一把掃帚?”
“那是渡苦師伯的武器。”一路上閉目靜修的岳沉檀終於睜開了眼,悶嘴葫蘆終究還是開了口。
“渡苦?”賈無欺轉轉眼珠,“莫非是那個不掃屋前不掃天下的渡苦大師?”
“正是。”掩日答道,“渡苦大師的掃帚在神器譜上位居榜首,接下來的兩柄卻是難較高下,不分軒輊。”
賈無欺想了想,瞭然道:“那兩柄劍是梅獨凜的無鞘劍和洛十誡的陰陽雙劍。”
掩日點了點頭,說話間,馬車速度減緩,終於在山莊門前穩穩停了下來。賈無欺先一步從車上跳下,伸出手,期期艾艾地等着岳沉檀出來。
可惜襄王有夢神女無心,岳沉檀逕自避開了他的手,像是完全沒有看到他這個人一樣,與他擦肩而過。
“哎,你等等我。”賈無欺看着岳沉檀背影,無奈地耙了耙頭,深吸一口氣跟了過去。
沒想到走進山莊沒幾步,一個渾身酒氣的人跌跌撞撞地從影壁后竄了出來,一手拎着酒葫蘆,一手還抓着人。
巧的是,這兩個人,賈無欺居然都認識。
大白天都能喝得醉醺醺的人,自然是裘萬盞,而他抓着的那個人,竟然是劍舞門門主,厲嫣。
“放開我!”雖然極力剋制,厲嫣白皙的臉也因為怒氣漲得通紅,一隻手緊緊按在劍鞘上。若不是顧忌自己與對方的身份,恐怕早就拔劍斬向了那隻不安分的手。
裘萬盞對對方的怒意渾然不覺,一邊仰頭灌着酒,一邊說著醉酒胡話,一會兒小美人一會兒小兄弟,雙眼迷濛舌頭髮直,可那隻抓着厲嫣的手,卻是怎麼也不鬆開。
“裘長老。”看到眼前這一幕,帶路的掩日停下了腳步,朝裘萬盞道,“厲門主乃是莊主貴客,還請裘長老——”
他話還沒說完,只見裘萬盞彷彿清醒了一般,一個激靈綳直了身體,看了看厲嫣,再看了看眼前三人,兀地鬆開手,在眾人毫無防備之下,朝賈無欺迎面栽了過來。
“……”賈無欺雙手扶着裘萬盞的身體,此人似乎完全醉死了過去,渾身上下無處不鬆懈,沒一個地方使得上力,整個人完全靠賈無欺勉力支撐才沒有倒在地上。
就在這時,一個黑影從天而降,穿着打扮與掩日無二,烏黑面具覆在臉上,堪堪露出一雙眼睛,只是劍穗上的令牌刻着“斷水”二字。
“你帶岳少俠一行去見莊主,我先將厲門主帶回客房休息,稍後便到。”掩日對斷水說道。
斷水點了點頭,不再多言,引着岳沉檀三人離開,只剩下掩日和厲嫣兩人留在原地。
“厲門主,”像是吞入了沙礫一般,掩日的聲音變得有些喑啞聲色,“請隨我來。”
厲嫣冷冷看了他一眼,掉頭便走。
“厲門主。”掩日像是極力隱忍什麼,壓低聲音喊了一聲。
“磨蹭什麼,你不是要帶路嗎,還不快走。”厲嫣終於停下腳步,瞪了他一眼。那口氣實在是不客氣,表情也實在是不和氣,但掩日卻如蒙大赦般,眉間的溝壑淺了幾分,匆匆忙忙地朝厲嫣走去。
賈無欺扛着爛醉如泥的裘萬盞,跟在岳沉檀身後走進大堂的時候,大堂兩側已經坐滿了人。還沒等他看清在座之人的面孔,先前還醉如死豬的人突然彈了起來,站直了身體,沒事人一般朝座上之人打着哈哈道:“不好意思,裘某來晚了,讓各位久等了。”他一邊說著,一邊堂而皇之的坐到了丐幫一行之中,面對賈無欺殺人般的視線,只是摸了摸鼻子,面上毫無愧色。
“無妨,來晚了不打緊,只要裘長老還清醒着就好。”一個帶着笑意的聲音從大堂正中傳來。賈無欺抬頭一看,說話之人雖已人至中年,卻面色紅潤中氣十足,毫無蒼老衰敗之色,修為可見一般,這人正是龍淵山莊的莊主陸長岐。
陸長岐含笑看了裘萬盞一眼,復又把視線落在岳沉檀身上:“這位想必就是岳沉檀岳少俠了吧,百聞不如一見,果然是英雄出少年。”
“陸莊主謬讚。”岳沉檀淡淡道,不卑不亢,不驚不喜。
他這份沉着穩當倒讓陸長岐的目光中又多了幾分讚許,隨即陸長岐看向賈無欺,疑惑道:“不知這位少俠是……”
“我……”
賈無欺張口就要編個身份,沒想到卻被岳沉檀突然打斷,只聽岳沉檀道:“這位是落霜樓的夥計,這幾日雇來照顧我的起居。”
陸長岐上上下下看了看賈無欺,幾不可察的皺了皺眉頭道:“岳少俠可是身體不適?我這山莊中什麼都缺就是不缺人,若岳少俠需要,只管挑幾個丫鬟小廝伺候。”
賈無欺聞言心頭一緊,要是岳沉檀就坡下驢真應了下來,難不成自己就要打鋪蓋卷原路返回了?出來的匆忙,易容的工具都沒隨身攜帶,要想換個身份混進山莊裏來,他還真得再回一次播仙鎮。
正暗自擔心着,岳沉檀卻開口了:“無妨,不是什麼大事。出家之人本不該講究這些,只是舊疾發作,不得已而為之。”說著,他看了賈無欺一眼,繼續道,“這夥計照顧我多日,各項雜務皆已熟悉,這次貿然讓他與我一同前來,還請陸莊主見諒。”
陸長岐聞言,也不強求,點點頭道:“什麼見諒不見諒,岳少俠不必客氣。既是用的順手可心,岳少俠願意留他就留他吧。”
旁人聽着倒沒什麼,這話落在賈無欺耳里,琢磨片刻,可就是五味雜陳了。這陸大莊主話里話外把他當個物件用來用去的確實讓人不豫,可說他可心,自然可的是岳沉檀的心,這又讓他心情好轉了幾分。
還沒等他高興片刻,一個熟悉冰冷的聲音就從大堂一側傳來:“閣下有些眼熟。”還是那麼毫無溫度,還是那麼冰泉冷澀,可偏偏就是這樣無情無感的聲音把眾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了說話人的身上——孤絕寒絕,只有梅獨凜。
“這位,”賈無欺張了張嘴,斟酌了一下用詞道,“客官,小的何德何能能入了您的眼呢。”
說完這話,他看到岳沉檀涼涼掃了他一眼。
諂媚太過?
要不再多說幾句?
可惜梅獨凜沒給他這個機會,無視賈無欺的回答,他直直盯着賈無欺的面孔道:“閣下姓名。”
“……”賈無欺試着與他對視片刻,只覺寒氣逼人,殺氣襲面,立刻避開了視線道:“吳七。”
“吳七?”梅獨凜重複了一遍,不知是不是賈無欺看花了眼,對方緊繃的唇線似乎彎了一下,但轉瞬即逝。
“不錯。”梅獨凜說出這兩個字后,再沒了下文。
什麼不錯?名字不錯還是人不錯?難不成是功夫不錯?在座眾人皆摸不着頭腦,唯有岳沉檀看了賈無欺一眼,意味深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