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賈無欺聞言,長袍一掀,信步走入樓里,岳沉檀卻動也未動,自顧留在了原地。
樓內之前糾纏在一起的數人早就坐了下來,各佔兩邊。而他們中間,站着一青衫男子,白面微須,見有人走了進來,他嘴角微勾,未言先笑。
他望向賈無欺的眼神,彷彿已是相交多年摯友。賈無欺總算知道那幾人停手的原因了,沒有人能在這樣的目光中再行唐突之事,就算素不相識,對着這樣的人翻臉,似乎就成了罪大惡極之徒一般。
沒等對方開口,賈無欺率先道:“我是千面門弟子賈無欺。”說完朝身後一望,愣了一下立刻道,“跟我同來的還有少林弟子岳沉檀。”
“原來是賈兄和岳兄。”那人語氣溫和,朝門口朗聲道“岳兄既然來了,何不進屋一敘?”
在屋內人齊刷刷的目光中,一輛輪椅緩緩駛了進來。看清來人,屋內響起了一片竊竊私語聲,他們在說些什麼,不用聽也能猜出個七八分。倒是這青衣人見到岳沉檀,神色不曾改變一分一毫,開口贊道,“岳兄年紀輕輕,便有如此修為,真是英雄出少年。”
岳沉檀並未施展一招一式,他卻能直接看出修為,這並不是一個習武之人隨隨便便就能做到的。
岳沉檀看了眼他腰間玉佩,那玉佩雕工精細,花紋繁複,既像是蟠螭紋又像是陰陽雙魚紋,此紋正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劍派——太沖劍派的標誌。佩戴此佩的也不是別人,正是太沖劍派氣宗的掌門人,柴負青。
岳沉檀目光重新回到柴負青臉上,淡淡道:“柴掌門謬讚了。”
“這稱讚,岳兄是當得起的。”柴負青道,“聽聞少林有一俗家弟子,年紀輕輕便成功破陣下山,如果在下沒猜錯的話,必是岳兄無疑了。”見岳沉檀沒有否認,他又繼續道:“在下與天玄大師曾有數面之緣,若是岳兄返回師門,勞煩替在下問候大師。”
“自然。”岳沉檀簡短道,雖然柴負青有意與他多交談,但見他態度如此,也只好作罷。
“柴掌門只顧與他說話,看來我倒是個多餘的了。”賈無欺笑嘻嘻打趣道。
柴負青聞言微微一笑:“若是賈兄願意,只要有酒,在下與你說上三天三夜都沒問題。”
“那自然好。”賈無欺望向柴負青身後針鋒相對的兩撥人馬,“不過這酒,還是等解決了這大麻煩之後才好。”
“賈兄說的是。”柴負青道,“賈兄既是千面門弟子,可是為杜易身死一事而來?”
“正是。”賈無欺道,“不知柴掌門可有何線索?”
“鏢局一方稱是四大劍派所為,四大劍派卻是矢口否認,說是無稽之談。”柴負青微微皺眉,“我以為,此事絕沒這麼簡單。若真是劍派弟子所為,為掩人耳目也決計不會使用門派絕招。”
“既然如此,何不去四大門派問個清楚?”賈無欺說出先前的打算,“會使用這些劍法的人數有限,逐個排查,總能查出端倪。”
“在下也是如此認為。”柴負青瞧了身後兩撥人,略無奈道,“只是在下現下恐怕脫不開身,不知可否委託賈兄與岳兄前往四大劍派進行調查。賈兄乃是杜易同門,岳兄則是天玄大師高徒,調查由你二人進行,結果必定令人信服。”
“也好,我二人本就準備如此。”賈無欺痛快答應道。
“此乃太沖劍派掌門令牌。”柴負青交給賈無欺,“四大劍派的人見到它,應該會全力配合你們。”
二人與柴負青告別後,在城中的福來客棧落腳,準備休整一夜,次日早晨上路。
卧房內,賈無欺看着狹窄的床鋪攤手道:“我說訂兩間房吧,你非堅持要一間。”
“人有二十難,忍色忍欲乃其一,見好不求乃其二。”岳沉檀平靜道。
“我又沒出家,不講究這些!”賈無欺抗議道。
“我自渡渡人,與你何干。”
賈無欺算是知道了,若是想跟這位少林弟子合作下去,除了老老實實被他“渡”之外,暫時別無辦法。
他轉了轉眼珠,指着床說:“先別管別的渡不渡的,床就這麼窄,你說今兒晚上怎麼度過?”
岳沉檀眼也沒抬,盤坐在長凳上,“一凳足矣。”
“昔有達摩祖師一葦渡江,今有你岳沉檀一凳過夜,真不愧是少林弟子,小的甘拜下風。”賈無欺做了個鬼臉,閃身出門而去。
一炷香之後,門外一陣鬼哭狼嚎聲響起。岳沉檀仔細辨音,可不就是白日那幫撞了賈無欺的劍客。
“媽了個巴子的,小二快去叫大夫來!”
“什麼東西這麼癢啊,肯定是你們的飯菜不幹凈!”
“癢——哈哈哈哈,好癢——”
賈無欺悄悄閃進房門,臉上的笑意還沒消失,一轉身,就看見岳沉檀瞬也不瞬的望向他。
“‘那幾人身手不錯,恐怕平時橫行霸道慣了,不必計較’。”岳沉檀一字不差的把賈無欺早上的話重複了一遍。
“有仇不報非君子嘛。”賈無欺嘿嘿笑道,“再說,你那時不也想教訓教訓他們。”
“哦?”岳沉檀語氣平平,反問道。
“是我早就想教訓他們,行了吧。”賈無欺笑容微斂,“自渡渡人是你的道,那以眼還眼以牙還牙就是我的道。你的道與我無干,我的道你也毋庸置喙。”
他話音剛落,岳沉檀就合上了雙眼,竟是一個字也沒多說。兩人陷入了一陣難熬的沉默中,賈無欺有點後悔自己剛才把話說的如此直接,否則此刻也不會這麼進退兩難。
他看着岳沉檀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樣,有些氣悶道:“你剛下山,恐怕連太沖劍派的門派宿怨都不知道吧。”
“請賜教。”岳沉檀緩緩睜開眼,燭火在他眸中跳躍,竟讓他多了幾分生動,少了幾分沉靜。
見他態度與之前無二,賈無欺胸口那團氣又莫名其妙的消了,眉飛色舞道:“太沖劍派分為兩大宗派,氣宗主練氣,以內功為主,劍宗主習劍,以外功為主。兩宗都認為自家才是劍法之根本,互不服氣,拒絕妥協,自太沖劍派成立以來,這鬥爭就沒有停止過。久而久之,兩宗竟各成一派,各立掌門,這也就形成了現在太沖劍派一派兩掌門的局面。”說完,他端起桌上的茶杯一飲而盡,“今天遇見的柴負青便是氣宗的掌門,劍宗的掌門則另有其人。”
岳沉檀對誰是掌門的的問題似乎不甚關心:“他為何號稱‘棋藝一流,酒量二流,劍法三流’?”
“這不過是他自謙罷了。”賈無欺擺擺手,“若是他的劍法只稱得上三流,那江湖上許多劍客都要排到九流開外了。他這麼說,只因太沖劍派有一絕世高手,被稱為天下第一劍痴。”
“此人可正是劍宗掌門人?”
“非也!”賈無欺搖搖頭,“據說此人性格古怪,最煩的便是江湖俗事。”說著他瞟了岳沉檀一眼,點評道,“倒是與你有幾番像。”
岳沉檀:“……”
“此人在劍宗輩分極高,身為長老,年紀卻不大,但卻沒有少年人的野心。兩耳不聞江湖事,一心鑽研劍法,唯一能吸引的他的,恐怕就是與真正的高手對決了。”
“聽你所言,此人性格習性似與柴負青截然不同。”岳沉檀道。
“那是,柴掌門的風姿哪是常人能習得的。”賈無欺嘆道。
“我卻覺得,你說的此人,更為難得。”
“同類相惜吧。”賈無欺斜了他一眼,“對了,此人的名字與你的名字差不多。”
“哦?”
“帶着一股不可侵犯的氣勢。”
“……”岳沉檀盤着佛珠的手指一頓,“此人姓甚名何?”
“梅獨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