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蘇歷趕完報告、再回卧室時已是凌晨三點。為了不吵醒佟心，蘇歷沒有開燈，只藉著手機微弱的光線往裏走。可剛走到床邊，床上的人就動了動，一骨碌翻身坐了起來。

蘇歷以為佟心要去上廁所，可等了半天對方也沒再動作，反倒拉了被子裹在身上，儼然一副要入定的模樣。

蘇歷納悶：“吵醒你了？”

佟心搖頭，又迷迷瞪瞪地吸了吸鼻子，這才瓮聲瓮氣道：“本來就在等你。”蘇歷趕報告的這幾個小時，佟心想了n種方法擺脫自己與蘇歷同床：回娘家、出去住賓館，或者直接鎖門，可沒有任何一種方法是長久之計。

其實在佟家時，佟心就已經意識到，自己重生的事瞞誰都瞞不過枕邊人。既然這樣，自己還不如一五一十地告訴蘇歷，至於他能不能接受嘛……再說！至少這樣一來，她就不用天天愁找什麼借口跟蘇歷分床了。

“等我幹什麼？不是跟你說了讓你先睡。”佟心思忖之際，蘇歷已麻溜地上了床。眼見蘇歷直挺挺地躺在自己跟前，佟心下意識地往後縮了點，又裹緊身上的空調被，這才咳嗽道：“有件事跟你說。”

“明天說。”

佟心堅持：“必須今天說！”

蘇歷沉默小會兒，才悶悶地哦了聲。

佟心清了清嗓子，開始：“那個……可能聽起來有點匪夷所思，但是你記住，我下面說的話都是真的。我不是在開玩笑，也沒有撒謊，更沒得妄想症。”

蘇歷：“嗯。”

佟心抱胸，琢磨着怎麼開頭，“重生，你聽說過吧？”

“嗯。”

“重生小說里，有一類叫重生未來，是指主角死掉后，重生到了幾年甚至幾百年後的空間，這個你也知道過吧？”

“嗯。”

“既然你都了解了，”佟心咬了咬牙，一鼓作氣道，“我現在就是這種狀況。”

這一次，蘇歷稍頓，片刻后才又輕輕嗯了聲。

黑暗中，佟心聞聲頭頂冒出一連串問號來。光嗯一聲就完了？蘇歷這是什麼反應？他就沒什麼想問自己的？

佟心咂舌：“你到底有沒有懂我的意思？我是說，我重生了！”

“……嗯。”

“我沒跟你開玩笑，我真的重生了。我在2009年的時候被花盆砸死了，重生到了六年後的現在，你明白嗎？”

這一次，蘇歷終於不嗯嗯啊啊地敷衍佟心了。回應佟心的，是鋪天蓋地的呼嚕聲——蘇歷徹徹底底地睡著了。

佟心：“……”尼瑪！！！！！！！！

※※※※※※

最終，迫於無奈，佟心只能在書房的小床上將就了一晚上。第二天一大早，又早早地爬起來，穿戴整齊又化了個簡單的淡妝。蘇歷看着佟心忙進忙出也沒說什麼，只在出發前，淡淡瞥了眼她身上的流蘇披肩，道：“你確定要穿這個？”

佟心以為蘇歷是嫌披肩太薄，忙解釋說自己不冷。可等到了酒店，佟心才明白蘇歷真正的意思。

柳雯和程岩的婚宴定在希爾頓酒店，兩人到時，新郎新娘已經站在門口開始迎客了。佟心遠遠望過去，只見雯子穿着一襲雪白的魚尾婚紗，頭頂的花冠閃閃發亮，美得她幾乎不敢認。至於鎮山石……這真的是鎮山石？？新郎官穿着白襯衫黑西服，寬肩窄腰，妥妥的“穿衣顯瘦，脫衣有肉”。佟心盯着對方那張俊俏的臉蛋看了大半天，這才從五官上找到丁點昔日的痕迹來。

有句話怎麼說來着？每個胖子都是潛力股，可程岩這已經不僅僅是潛力股了，這活脫脫就是逆襲啊！佟心突然間就很想給自己點個贊，能幫閨蜜物色到這麼個帥老公，她這媒人簡直能幹得不要不要的哇哈哈哈！

佟心正得瑟，門口的雯子就看到了她，沖她直招手。佟心拽着蘇歷三步並兩步地走到迎賓台，腳還沒來得及站穩，就聽身後突然有人扯着嗓子喊：“媒婆來啦，大囍伺候。”

話音剛落，一群男男女女就沖了出來，將佟心圍了在中間，唧唧喳喳的吵個不停。

“媒婆媒婆，快來拿紅包。”

“快說快說，老娘明年一定要嫁出去！”

“我的紅包最大，來拿我的！”

“你們別搶完了，給我留一句啊。”

佟心被一群人扯過來拽過去，看着他們每個人爭先恐後地給自己塞紅包，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被鬧了。

h市素來就有鬧媒婆的習慣，即單身男女在結婚當天找媒婆討句吉祥話，然後自己再用紅包將這句吉祥話“買”下來，傳言這樣吉言就可以成真。媒婆嘛，做的都是婚嫁買賣，所以一般從媒婆嘴裏說出來的吉言也都跟姻緣有關。佟心一看這群氣勢洶洶的年輕男女，就知道多半都是來討桃花運的，是以此刻絞盡腦汁地想跟嫁娶有關的吉祥話，可奈何她沒提前準備，再加上討喜的人實在太多，沒說上兩句她就徹底撐不住了。

吉祥話也從“囍從天降”“金玉良緣”變成了“別扯別扯”“艾瑪我的頭髮”“哥哥姐姐們饒了我吧，我真的想不出來了嚶嚶嚶。”

這頭佟心被鬧得頭昏腦脹，那頭蘇歷卻悠哉游哉地站在一邊，抽着雯子給他點的喜煙。程岩看眾人鬧得實在有點過了，半開玩笑半認真道：“差不多得了啊，待會兒媒公可要發火了。”

誰料蘇歷卻道：“沒事，讓他們鬧。這母老虎天天在家作威作福，難得有人替我出口氣。”

嘴上雖這麼說，但蘇歷卻掐滅了手上的煙，擠進人堆，一邊將佟心護在自己懷裏一邊安撫眾人道：“好了好了，所有給了紅包的今年都能順利脫單。帥哥們娶白富美，美女們嫁高帥富，統統告別單身汪，從此光棍節變剁手節！”

話畢，所有人哄堂大笑，紛紛作鳥獸散。看得旁邊佟心是呆若木雞，我去！這樣也行？吉祥話不是應該四個字四個字的嗎？什麼“帥哥娶白富美，美女嫁高帥富”的，居然這樣也能輕鬆過關？還有，單身汪是什麼？剁手節又是什麼鬼名堂？

佟心正思忖，一個大紅包就遞到了她跟前。雯子滿臉嫌棄道：“拿去拿去，賞你的謝媒錢。”

佟心噗地一下笑出聲，倒也不跟雯子客氣，接過紅包就作勢要打開，“給了多少啊？我現場數數，少了我可不幹！”

雯子沖她揚了揚拳頭，“給你臉了！去去去，自己帶着你男人先滾去二樓喝茶，看着你就煩。”

雯子媽媽不清楚兩人的相處模式，見女兒越說越過分，虎下臉道：“胡說什麼？哪兒有這麼跟媒人說話的？”一邊說一邊又換了笑臉，拉着佟心道，“還要好好謝謝別人心心，沒有你這媒人啊，我這小孽債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嫁出去喲！”

“媽，”雯子挽着老媽胳膊就往回拉，“你還謝謝她呢！你自己問問她這個媒人，給我撮合的第一個男人現在在哪。”

雯子媽媽瞥了眼女兒，不明所以。另一邊，佟心咳咳咳，差點脫口而出“在我懷裏”。

說來話長——

想當年，如果說蘇宴是佟心心目中的男神，那蘇歷就是整個三中的男神。不論上課還是下課，女生們總愛擠在一塊八卦高三五班那個蘇歷今天又幹了什麼，中午又跟誰說過話。而很不幸，雯子就是其中一員。

佟心聽雯子成天叨逼叨逼，耳朵結了一層又一層的繭子。直到某個中午，佟心終於忍無可忍，拍桌道：“天天說說說有個毛用啊！喜歡就去表白啊！”

雯子翻白眼，“你又不是不知道，給蘇歷表白，被拒絕率是百分之兩百。”

佟心想了想也是，一拍腦袋道：“既然表白不成，那你就倒追吧。”

“怎麼倒追？”

“這還不簡單？天天給他買早飯，牛奶、麵包、蛋糕、三明治，咱們換着花樣來。吃人嘴軟，拿人手短，我就不信他吃一學期不心軟！”

然後die的佟心就開始了送早餐之旅……

因為雯子面淺，不肯去送早餐，佟心經不起她死纏爛打只能充當紅娘，每天早上風雨無阻地去給蘇歷送早飯。最開始，眼高於頂的蘇男神對於送來的早餐連看都不肯看一眼，直接扔進垃圾桶。後來，大概是覺得浪費食物太可恥，蘇歷漸漸地將東西分給了同班同學，再後來，蘇男神居然紆尊降貴地自己開始吃了。再再後來，他大爺的居然還學會點餐了！

就這麼過了一學期，佟心覺得時機成熟，慫恿着雯子寫表白信，誰承想卻發生了那起烏龍事件，導致佟心和蘇歷關係交惡。雯子在友情和愛情之間堅決地選擇了友情，從此也跟蘇歷劃清了界限，再沒提過暗戀他的事情了。

原本，這些陳年往事都該隨風而去。佟心也以為自己畢業后，這輩子都不會再和蘇歷有半點交集，可沒成想……

佟心扭頭望向蘇歷，嘆息。第n+1次捫心自問，自己到底是怎麼想的呢？後來怎麼會就和蘇歷湊到一塊去了呢？她一輩子的媒婆英名啊啊啊，都毀在這貨手上了。

雯子揶揄：“還說給我牽線搭橋呢，哼！結果，我出了一學期的早飯錢，她倒把人勾搭跑了。噯對了，你什麼時候把那學期的飯錢給我補上啊！”

佟心被噎到不行，偏偏又半句反駁的話都找不出來。旁邊程岩又樂呵呵地補了刀：“這錢我來出！就當感謝費了哈哈！還好佟心你沒啥職業道德，不然今天就沒我啥事了。”

佟心吐血，被這兩口子氣個半死。正抓狂，一直緘默不語的蘇歷涼涼開口道：“光棍說媒，有她的沒你的。沒聽說過這句話嗎？”

聞言，雯子愣了愣，噗嗤一下笑出聲：“行，我說不過你們兩口子，成了吧？”剛好這時又來了客人，雯子和程岩忙着迎賓，佟心跟蘇歷就準備上樓。可剛走了兩步，佟心就覺忘了什麼，一摸肩膀這才驚道：“我的披肩呢？”

“現在才想起來？”蘇歷鄙視地看佟心眼，一邊說一邊就從身後摸出條皺不拉幾的圍巾來。佟心定眼一看，才發現那是她的披肩，披肩正中央還印着半個黑黢黢的腳印，很顯然是不能再穿了。

蘇歷馬後炮道：“說了讓你別穿這個你偏要穿，活該！”

佟心瞪眼：你有說過嗎？有嗎！就在佟心準備撲上去掐死蘇歷之際，她突然意識到另外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為了漂亮，佟心今天裏邊穿了件略收身的紅色連衣裙，奈何這些年日子過得實在是太滋潤，所以腰上一不小心就長出了個一環路；再一不小心，又長出了個二環路。佟心原本用披肩遮着肚子倒也看不出來，可眼下……

佟心扭頭，藉著樓梯旁的透明玻璃看過去，只見肚子上的游泳圈直接凸了出來，任憑自己如何收腹，就是消不下去。

佟心崩潰，正捏着肚子上的小肉肉就聽身後傳來悅耳的男聲道：“小舅舅，小舅媽。”

——是蘇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