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浮生偷歡

58.浮生偷歡

端午剛過不到幾日,京師的一道上諭已至北平府,冊立北平都指揮使任雲從之妹任氏雲雁為寧王側妃。聖旨既降,寧王府下聘合禮,也不過月餘光景便已將成婚之日定下。隨聖旨一道前來的,還有新任北平布政使徐忠。不過一道旨意而已,端的是幾家歡喜幾家愁。

仲夏時節,寧王府的東跨院已收拾妥當,闔府上下也佈置出熱鬧喜氣的樣子,專為迎新側妃過門。

東方一彎新月曲如眉,似少女含愁帶怨的眼波,遙遙掛在天邊。前廳彩燈搖曳,采女聲聲歡歌,新人身着金綉雲紋霞帔,頭戴七翟冠,以紈扇遮面,緩步行來。這大約是任雲雁平生最為矜持的一次扮相,其時前來賀喜的賓客之中誰人不知她生的怎樣美貌,見她終是端莊堂皇了一回,也不免在心內暗暗發笑。

待到禮成,已是月上中天,新郎與新婦同入洞房。任雲雁放下手中紈扇,剎那間露出一張絕麗面龐,精緻妝容襯出她的艷骨天成,襯出她十足跋扈的美麗。如同她此刻平攤在膝頭上的雙手,十指尖尖,精心作養的長長指甲微微彎曲,相書有雲,這樣的纖荑,無疑是一雙擅於掠奪,擅於侵略的手。

此刻那雙手不再規矩地停駐,而是緩緩揚起,將頭上繁複髮飾一一除去,寬大的雲袖滑落至肘間,露出一段纖細修長的手臂,白皙而充滿活力。她轉過身來,眸心深處閃耀着點點星光,一步步走向那站在不遠處觀望的新郎,伸出雙臂環繞上他的脖頸。

李錫琮任由她攀附上來,她身子貼近自己的一刻,他分明感受到了一股溫暖的熱浪,一段馥郁的芬芳。他的身子也是熱的,可惜了兩個**鮮活的身體貼緊在一處,卻無法激蕩他心底哪怕一點點漣漪。

燭火將她的兩頰映照得嬌艷欲滴,寬大的領口處一段粉頸瑩潤似玉,她唇邊漾起志在必得的笑意,輕啟朱唇,道,“從今天起,你不僅是我的師傅,還是我的夫君。我說過,叫你記住我的名字,因為你一輩子再也逃不開我這個人。”

少女只知道寄望成真,卻不知道內中含了幾多算計,幾許波瀾,幾分退讓,幾成得勝。

李錫琮懶懶一笑,不清楚也有不清楚的好處,能夠被蒙在鼓裏,未嘗不是一種幸運。他想到正房裏那尖銳明敏的女子,太過聰慧,慧極傷己,那是她的幸,也是她的劫。

此時外間賓客漸漸散去,吵嚷了一整日的喧囂終於得以平息,一段嗚嗚咽咽的笙管樂音便適時的顯露出來。李錫琮與任雲雁都是耳力極好的人,他只是側頭去聽並未言語,任雲雁卻柳眉一皺,粉面含嗔道,“是誰做這樣的哀音,幽幽怨怨的像是棄婦吟唱,也不怕晦氣。”

李錫琮閑閑發笑,“今日是你的好日子,說這樣的言語,倒不怕晦氣。”

他的神態是懶散的,整個身子也是懶散的,透着些倦怠,全沒有平日裏的精幹飛揚。任雲雁不善揣摩人心,也不想在此刻揣摩夫君的心,只是一意勾着他的身子,貼合得愈發牢固。她臉上的粉暈又穠麗了幾分,鳳眸流光,“那就不去理會,憑她是誰,咱們只做今夜該做的事。”

這是大膽熱情的告白,然而卻只讓李錫琮心有旁騖的想到了另一張臉,他倏然推開幾乎掛在自己身上的新娘,猛地打開房門,院門處值夜的內臣見他出來,微有一驚匆忙趕了過來,卻聽他問道,“那是什麼聲音,好像是從上房傳來的?”

內臣回味着他冰冷的語氣,偷偷抬眼看了看房內漸生慍色的美貌側妃,連忙又將頭壓低,回道,“聽說是王妃中了酒,前頭客人散了,另叫了一班歌姬去上房,說是要聽曲兒。”

內臣說完,幾乎立時屏住呼吸,餘光不忘去探看王爺此刻的表情,令他驚訝的是,沒有一絲想像中的怒氣,倒有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掛上王爺的唇角。

還未等內臣回味過來,李錫琮已抬腿邁步,揚聲丟下一句,“你先歇着,我去看看王妃。”內臣愣了一愣,才陡然醒悟,這樣於理不合的行為只怕會激怒房內的側妃,他不敢再想,亦不敢再看,趁着那位側妃不曾發作之際,一溜煙地追着李錫琮,跑了出去。

月色融融,內臣忐忑的提着一盞琉璃燈跟在李錫琮身側。上房院門被推開,也許一會功夫便是疾風暴雨地拈酸與爭執,內臣不由暗恨自己倒霉,偏趕上今日當值。然而映入也眼的卻是一派溫香旖旎。

寧王正妃半倚在院中的軟榻上,一旁的几案上擺放了幾盞酒壺。階前石榴花開得正艷,掩映着她玲瓏窈窕的身姿,滿地綠蔭灑落,影影綽綽可望見她臉上已泛起一片薄醉。

酒紅初上臉邊霞,一場春夢日西斜。好一幀浮生尋歡,閑情無限的畫卷。哪裏有一星半點爭風吃醋顧影自憐的意思。

內臣兀自猜測下一步的雷霆震怒或是拂袖而去,去見李錫琮揮手道,“你下去罷。”只好躬身道是,提燈匆匆離去。

李錫琮踱至軟榻前,撩袍坐下,手臂繞過周元笙的肩頸,奪過她擎在手中的酒盞,溫聲道,“你醉了,不能再喝了。”

周元笙由他拿去那半杯殘酒,微微轉顧,淡笑道,“我醉我的,干卿底事?”

她這般模樣,眼底儘是藏不住的風流婉轉,與平素冷艷雍容的樣子又自不同。這樣一個人,該說她是有情還是無情,亦或是任是無情也動人?

李錫琮轉着手中杯盞,倏忽一揚手飲盡了餘下殘酒,擱在案上,方伸手輕輕扶着她,道,“入夜天氣涼,我扶你進去。”見她輕輕拂開自己的手,不由低低笑道,“進了房裏關上門,你才好沖我發作不是?”

周元笙不待他說完,已自顧自站起身來,一面朝屋裏走,一面笑道,“我這裏可不留你,你今日該去哪處成禮,請自便罷。”

手臂驀地被他拽住,她不得已轉過身來,對上他清亮的眸子,不禁微微有些發怔。隔了許久,卻也沒聽他再說話,便只是這般定定地看着她。

周元笙不耐煩起來,待要掙脫,忽聽他嘆了一嘆,雖是望着她,聲音卻如同自語,“阿笙,你會不會覺得寂寞?”

她眉尖猛地一跳,這話像是柳絮輕拂,轉瞬間便被吹落在晚風裏,卻絲絲縷縷地從她耳畔一直牽絆到心裏,令一顆心便跳個不停。她深深吸氣,想起今夜他該有香艷嫵媚的佳期,有滿含期待的嬌妾,他不去享用那些甘美酣暢的滋味,卻在這裏撩撥她的心緒,追問她那樣無稽的問題。

“我並不寂寞,因為我從小便學會了自娛自樂,自己給自己解悶。”周元笙眼波橫生,嘴角銜笑,“叫你失望了,我一早說過,你今後愛喜歡誰,就喜歡誰,我不會……”

她的話沒說完,李錫琮已猝然攬住她的腰身,雙唇直欺了上來。周元笙忽然笑開來,她今夜喝了不少酒,雙頰酡紅,一雙美目如春水凝碧,又含着幾許朦朦朧朧,當真是嫵媚到了極致,風流到了極致,那嬌柔的唇揚起一個美好的弧度,似在等待着他親吻上去。

李錫琮卻停下了動作,良久悠然一笑道,“你的心不是這樣想的,你摸摸看,它跳得多快。”他抓起她的手,撫上她的胸口,“口是心非,就不怕太陰之神在聽着看着。”

周元笙笑了笑,抬眼一望,道,“你說月亮么?她自己最是善變,可有什麼臉面指責旁人。你應該知道,女人本就是善變的,口不對心的。”

李錫琮低聲笑道,“你承認就好。”頓了頓,緩緩問道,“所以今夜,你是故意的。”

周元笙亦笑了笑,將唇貼在他耳畔,聲音柔靡,輕緩道,“這是我的玩法,我橫豎睡不着,就喜歡攪鬧得旁人也一併安睡不了,才覺得開心。”笑過了,又擰着眉頭,低聲道,“可那又怎麼樣,過了今夜,你還是要去旁人那裏的。只是你親自去,和我推你去的分別……”

她適才喝的酒,到了這會漸漸澎湃的發作起來,渾身一陣酸軟再也無法掙脫李錫琮的桎梏,也只好任由他攬住。仰頭看向面前的人,只覺得那雙眼睛裏初時含着輕佻的笑意,慢慢化作了一抹溫柔的流連。他垂下頭湊近她,口中自有淡淡酒氣,伴着衣襟上遺落的沉水香,轟然向她襲來,將她重重包裹,如同疾風驟雨,壓得她一身的筋骨俱是纏綿無力。

裊裊溫香,綺麗月光,周元笙倏然間覺得身子一輕,便已被李錫琮抱了起來。她安然的靠在他的胸膛上,只覺得滿心酸脹,滿心悵惘,滿心安逸,又滿心疼痛。

慢慢闔上雙目,任神識搖搖欲墜,醺然迷離間,她似乎聽到他輕柔的呼吸,淺淺低吟,“阿笙,我不想離開這裏,只是你不信,我也是會寂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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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顏依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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