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良辰美景(十六)
第一百零二章:良辰美景(十六)
簡陋的酒肆中,謝韞說道這裏的時候已經喝了不少的酒水,頭暈暈沉沉的,目光帶着迷茫看向安陵道:”安陵兄,當他們死的時候,我記得很清楚自己當時感覺,沒有開心,沒有恨,似乎什麼都沒有了。”
似乎什麼都沒有了,謝韞不斷的重複的着這句話,溫和的眉眼黯淡,帶着濃濃的悲哀。
安陵輕嘆,是啊!是什麼都沒有了,仇恨得到解脫,愛情變成復仇的階梯,還能剩下什麼。
“那你和江姑娘,後來怎麼樣了?”安陵雖然如此問道,但是他明白,結局一定不完美,否則謝韞也不會將情感和罪孽記到今生。有時候,我們特意的去記着一段感情,並不是非要去做什麼,或者只是在折磨自己的同時,想證明自己的存在。
“景兒啊!”謝韞的目光陷入迷離之中,嘴角微微翹起,帶着淺淺的笑意。只是因為,他還可以在回憶之中,想念那位他深愛的女子。
單調孤寂的秣陵山莊中,唯一的景色便是那成片成片的紅楓林了。只是,那是在江美景還沒到秣陵山莊之前。如今,最美的景色,應屬於江美景的小院。
一簇簇一朵朵,或嬌羞,或含苞待放的菊花載滿了整個院落。白色的銀絲串珠、空谷清泉,仿若不食煙火的月宮仙子,清冷不可高攀。黃色的黃鶯出谷、沉香托桂,清新華貴,如同鵝黃嫩柳般溫柔雅緻。
一個個一束束,放肆的開着,已然不知受了主人的冷落。將陳慕楚下葬之後,江美景便大病了一場,此時剛剛稍微好些,便掙扎的起來,說是要見葉良辰。
葉良辰走進院子的那一刻,便見到江美景一襲白裳,素色寡淡,窈窕的身姿也清瘦了幾分。往日一直含笑的雙目也染上了清冷憂愁。就在那一刻,葉良辰突然相起,他已經不知多長時間,沒有看見這個善良單純的女孩,展現她唇畔的梨渦了。是什麼讓你失去了笑容,想問出口,卻依然害怕,那個答案會是我。
“景兒。”葉良辰快步走了過去,卻停在少女的五步之外。因為那個晚上少女的歇斯底里,和眼中透着的恨意。
江美景聽到聲音,便知道葉良辰來了,不過她沒有刻意的回頭,只是留戀的看着這滿園風光。她是真的把這裏當做家了,所以才會如此費心的佈置這個院落吧!
“娘親為何會說你是我的未婚夫,明明你只是父親派去接我的普通弟子。”江美景的嗓音清冷,裏面帶着刻意的書立。
葉良辰有些痛苦,他不想說,可是不能,這是他欠她的。
可他也明白,若是說出了這些,他們再也沒有挽回的餘地。
謊言堆砌的愛情終究會被戳穿,他不想再騙她。“我猜測出你是陳慕楚的女兒,因此夜探江府。你母親同樣恨着陳慕楚,因此我們一拍即合。未婚夫的身份,只是為何讓我更好的接近你!”
心口一痛,眼淚不爭氣的就想往下掉。江美景努力的忍着問道:“這是誰的主意。”
“我的!”
淚水還是決堤,流進蒼白的出來,那般苦澀!幾乎窒息!
“你接近我,只是為了接近我的父親,對嗎?”江美景的聲音很輕,寂靜空靈,低不可聞。
“是,陳慕楚是秣陵山莊的莊主,而我只是一名弟子堂的普通弟子。若是沒有特殊際遇,我根本不可能接近他。”葉良辰痛苦的閉上雙目,那裏藏着深深的悔恨,幾乎要溢滿而出,匯成河流。
“你,喜歡我嗎?”江美景突然如此問道。
“喜歡,喜歡你的單純,你的善良,喜歡你直白的說我覺得我應該做啊,我想,就在那一刻,我便喜歡上了你。”葉良辰回憶着當日的時光,明明沒有過去那麼久,為何恍如隔世。
可是我不能原諒你,原諒你的欺騙!或許你真的喜歡我,可你更多的卻是利用我對你的喜歡去對付我的父親,這樣的人我怎麼能愛,我怎麼去愛,我怎麼敢愛。江美景淚水如珠,打濕了臉龐。“可是,葉良辰,我恨你,恨你啊!”
一句我恨你,沒有那夜在陳慕楚屍體旁的歇斯底里,卻更讓葉良辰心悸。彷彿四面八方有一隻無形的手,握緊他的心臟,噗噗噗噗,即將破碎。
“所以,你若不走,我便不留。”江美景說完這句話,拖着虛弱的身體走進屋內,用力的關上門扉。此時再也不用壓抑決堤淚水,讓它盡情的流瀉而下,打濕衣裳,打濕地面,打濕了整顆心。
葉良辰,葉良辰。嗚嗚嗚,嗚嗚嗚!少女不停的抽噎着,孤寂削薄的的身影,黯淡了整個世界。
“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悅目誰家院,這一世終究只是我的幻想了。景兒,讓我下一世再去尋你,所以,請原諒我!”葉良辰走到門扉前,認真的跟少女說道。
少女低低的抽泣,經久無言,不知是默許,還是從此不願想見,哪怕下一個輪迴。
最後一眼,便是永別。一驥單行,身負長劍,離開了困守他五年之久的秣陵山莊,也離開了他此生最愛的人。
回眸間,山河漸願。景兒,此生是我葉良辰負了你,那麼來世,請讓我記得這份罪孽,記得這份情感,給我償還的機會。
葉良辰走了,自此絕跡江湖,老死在西京鎮。那裏有他深愛的家人,卻再無虎嘯堂!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或許,這便是對葉良辰和江美景最好的選擇。”安陵低聲嘆道。人生在世,每個人都有底線和最珍貴的東西,或許因為這些,人生會不那麼完美,卻會更加純粹。
“不錯,只是如今想來,未嘗沒有悔恨!下一世,人獨此一世,誰能知道下一世的葉良辰還是葉良辰嗎?如今,他叫謝韞,有着謝韞的命運。”謝韞舉着酒杯,低低的笑着,帶着兩分痴惘,一分瘋癲。
“你是謝韞,你也是葉良辰,不過這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捫心自問,此生,你是否要再辜負一個全心全意愛你的女人兩次!”安陵怒其不爭的嘆道。江美景終其一生守在秣陵山莊,未必不是沒有等待葉良辰的意思,只是他們都解不開自己心中的那個結而已。
“不要再做膽小鬼了,那些都是借口,你謝韞只不過是怕被再次拒絕,抑或找不到這個人再傷一次心而已。你為自己編織一個夢幻的泡影,自己再沉澱其中,你不想走出去,也不敢走出去,說到底,你也只是個膽小鬼而已。”安陵冷笑,奪下謝韞手中的酒杯,眼中帶着不屑。大丈夫行事光明磊落,哪裏像他這般畏首畏尾,裹足不前。
“我是膽小鬼?我是膽小鬼?”謝韞迷茫的看着安陵,兀自不停的聞着。
“我是膽小鬼?我是膽小鬼?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是膽小鬼!”謝韞突然笑的癲狂,點滴淚水灑出,眼中帶着濃烈的悲傷。不錯,我謝韞,就是個膽小鬼而已!
濃烈的情感宣洩過後,便是深沉的喘息,謝韞的酒意醒了一些,突然伸手抱住安陵,問道:“安陵兄,謝謝你點醒了我,真的謝謝!。”
“現在,你想去做什麼?”
“去做一件,我一直想做,卻沒有敢做的事情!”
“我陪你!”
“謝謝!”
長安城距離江南不近,不僅有陸行還有水路,經歷了大半個月的連續趕路,兩人才風塵僕僕的來到秣陵山莊。
謝韞略有緬懷的站在山莊腳下,感受歷史時光帶來的改變。
只是,還沒帶謝韞從感傷中走出,一群吹吹打打的迎親隊伍便從他們後方吹吹打打的走了過來,徑直穿過他們,向山莊走去。
紅綢飄飄,熱鬧喜氣,轟鳴的鞭炮聲炸響了整個山莊。謝韞和安陵兩人,皆穿着沉重的黑袍跟着喜轎走入庄內。尤其是安陵,穿的嚴嚴實實,一身黑袍,竟然連手指都沒露出,着實怪異。
“哎,你們是什麼人!”守門的弟子看着走進去的喜轎進去后,後面還跟着兩個形像猥瑣的,不由連忙出聲喝道。
“我們是娘家人,護衛小姐一路安全的。”謝韞神色自如的說道,低沉溫和的身音令人信服。
守衛的弟子一想,也對啊,連忙點頭道:“你們請。”
兩人施施然走了進去,正廳中早已賓客雲集,新娘子正在丫鬟的扶持下走出轎子,仿若拂柳一般的身姿,緩慢前行。
穿着新郎服的少年看着不大,臉色偏白,眼神幽深,顯得有些木訥。此時就連如此喜慶的時候,嘴角連絲笑容也沒。
少年扯着紅綢放進少女的手中,扯着少女走入正殿。誰料,是因為正殿的門檻過高,還是少女太過嬌羞,竟然一不小心絆倒門檻,狼狽的跌在地上。
少年薄唇泯,眼神動了動,還是沒有去扶着新娘子,任由她狼狽的倒下。
可能是鳳冠太重,鴛鴦喜帕被摔落在地,少女驚恐的回眸看向新郎,眼裏閃爍着淚花。羞囧、害怕、恐懼、尷尬一直迎上心頭,少女摔得有些急了,此刻疼着厲害,竟動彈不得。
“景兒!”謝韞低聲驚呼,這名女子實在是和江美景有**分相似,尤其是那雙驚恐含淚的眸子,更讓他心驚。
手腳似乎不受控制,腳下用力,身影迅速騰飛,一把拉起猶在發獃的少女,身影騰空,如流星一般離去。
賓客呆住了,莊主呆住了,安陵也呆住了,只有少年眸光微閃,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少年回身對父親道:“父親,這婚事還是作罷吧!”說完,一甩袖,丟下大紅綢緞,大不離開。
眾位賓客面面相覷,不知道為什麼新娘子被人帶走了,秣陵山莊還這麼淡定。
“朱雲中,你這個逆子。”一聲巨吼后便是長長的嘆息,哎!兒大由不得爹娘了。只希望祖宗莫要怪罪,不是雲中不願娶江家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