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5章

這事情不過一個小插曲，等到地里幹活的四個男人回來，家裏沒有一個人提起的。

農忙時節累的要死，劉奶奶可不願意這事鬧出來惹了男人們心煩。好在二兒媳婦怕是被地多地少的事情鎮住了，沒說嘴，而大兒媳婦一向不是個話多的，管好了孫子孫女，這事兒也就過去了。

在劉奶奶家吃過飯，劉顏一家三口暫時回了家。

現在日頭曬，正是一天中最熱的那幾個小時，劉路華到家又打了水沖了一遍涼，便到堂屋裏的涼床上躺下了。堂屋的正中間掛着一個大大的三頁吊扇，正忽悠忽悠的吹着。

顏如是孕婦，也經不起熬，見劉顏拿了暑假作業在寫，交代了兩句困了就睡之類的，便去了東邊屋裏，開了小電風扇睡午覺了。

劉路華一覺睡到下午兩點半，電風扇吹久了就是熱風了，又被熱了一身的汗。打了水又洗了一回。

在劉路華沖涼的時候，顏如也起來了，等到劉路華戴好草帽準備出門，顏如就叫住了他。

“廚房裏我熬了綠豆湯，你拎去地里喝吧，熬的挺多的，爸那邊還有東方家那邊都有。”顏如大概是一整個村唯一一個不說鍋屋只說廚房的人。

劉路華一直木着的臉立刻便帶上了笑意。

“好，我去裝。”他說道，又看了眼顏如，“你有了身子別累到自己。”

“知道了。”顏如說了一聲，轉身進了東屋裏。

劉顏就看見她爸一邊哼着“東方紅，太陽升，”進了鍋屋。很快就裝好了綠豆湯，出來的時候交待她道：“我下地去了，在家聽你媽話，要是想去地里或者場上，等五點半之後太陽快下山的時候再來。”

“哦，知道了。你太累了就歇歇，別被曬中暑了。”劉顏叮囑道。

劉路華臉上的笑意更甚了些，對着女兒揮揮手，出了門。

農村人幹活都回來的晚，顏如也不着急去東邊幫做晚飯，洗了臉換了件衣裳，便叫劉顏把暑假作業拿過去檢查。

前世劉顏小學時候成績好，這都和她媽的指點離不開的。即使後來因為小妹妹快要生的時候，村裡抓計劃生育嚴重，她媽帶着她去了外婆家躲着，差不多一年沒上學，成績也一點也沒落下去。

明年夏天是爸爸在n市生意的高峰期，那今年夏天，只怕等農忙忙完不久，外婆那邊就要來人了。她媽本來不願意走，可因為村裡抓計劃生育不僅僅是罰錢，而是直接拖了人就去街上引產，所以他們一家連夜離開了家。

劉顏一直不知道，妹妹是她媽想要的，還是她奶想要孫子，她媽無奈之下才要的。

顏如檢查完了作業，見女兒一個中午數學題做了四張紙，而且一道題都沒有錯，不禁有些驚訝。

“顏顏今晚上想吃什麼？”顏如問道：“今天一中午做了四頁紙，而且一道題也沒做錯，晚上想吃什麼，媽去小店裏買，叫你奶做給你吃。”

村裏有個小店，有着村裡唯一的冰箱，雞鴨魚肉都有的賣，只不過要比街上貴一些，因此平常只有來親戚了或者特殊日子才會去買。

“我想吃雞蛋羹，不過得悄悄給我奶說，不能讓我大哥大姐知道才行。”劉顏小小聲說道。

她不是真的小孩子，沒有那麼饞嘴。而且她媽要是真去買了什麼好吃的回來，到了晚上還是得有一多半落在二嬸家的兩個孩子嘴裏了。她可沒那麼好心，中午二嬸才說過她，晚上就自家吃虧給他們東西吃。

顏如哪裏想到才十歲的女兒會想那麼多，聞言只是笑笑，道：“好，回頭我燒火的時候給你奶悄悄說一聲。”又道：“現在不那麼熱了，你寫一中午作業了，別在家悶着，去東邊找劉靜玩去吧。”

劉顏想套套她媽的話，因此並不想出去玩。

“不了，我看你納鞋墊子吧，那花納的還怪好看的。”她笑嘻嘻的說著，去東屋裏把她媽納了一半的鞋墊子拿了過來。

這個時候的農村小姑娘，雖然不像以前那樣從小就學這些東西，但是也會跟着大人學一些的。還有打毛線，這些劉顏前世里也都會。

顏如笑笑，拿着鞋墊納給劉顏看。

劉顏看了一會兒就主動問道：“媽，你想要小毛毛，是你自己想要的，還是我奶硬叫你生個小弟弟的？”

重男輕女，她奶其實也很嚴重，從她對大哥大姐的態度就能看出來。而現在她之所以對劉顏這麼好，其實只是因為害怕顏如跑。平常私下裏，也是說過想要孫子的事情的。

“你又聽你二嬸說什麼了？”顏如說道：“你別聽她說的，我就是想着家裏就你一個孩子，以後大了也沒個互相幫助的。早幾年家裏沒錢就算了，這二年你爸在n市多多少少也賺了一點，趁着我還年輕，所以就要了。”

劉顏很喜歡她媽像對大人說話一樣和她說話。

“嗯，像大姐大哥一樣的，有人欺負大姐了，大哥就去打人家。”她歪着頭裝作不經意的道：“媽，你想不想小舅和小姨啊？”

劉顏長到十歲，她媽也和她說過一點家裏的情況，因此她很小就知道自己在遠方有個小舅和小姨了。

顏如聽了這話，沉默了片刻才道：“不想。”

可是劉顏明顯看到她眼裏有晶瑩的東西在閃動。

怎麼能不想，十八歲的時候離開家，如今都快三十了，十一年沒見到兄弟姐妹，十一年沒見到父母，怎麼能不想。

劉顏忽然就鼓起了勇氣。

如果她媽最後要離開劉家，那為何不讓她媽輕輕鬆鬆的離開，去找一個好男人嫁了，過上好生活呢？

她是重活一輩子的人了，做事情沒必要這麼瞻前顧後的，問清楚了，如果她媽要走，她就早早做好打算。如果她媽不走，她也沒必要這麼提心弔膽。

她說：“人家都說你是城裏人，早晚會離開我爸去外面的。媽，你要是離開我爸去外邊了，到時候還帶着個拖油瓶，那時候你就嫁不到好人家了。你如果要走，還是別要小毛毛了吧？”

顏如正在納鞋墊子，聞言一針刺到了手指里。

十指連心，可是她顧不得疼，一巴掌就打上了劉顏的臉，“誰跟你說這混賬話的？誰說的！”

劉顏坐在小板凳上，差點被打摔跤，她不知道她媽為什麼忽然就生氣了，捂着臉不知道說什麼好。

顏如蹭的站起來，一把將劉顏拉了起來。

“你跟我走，告訴我是誰說的這混賬話！”她拉着劉顏往門口走，“我倒是要看看誰不長眼，居然在你小孩子面前胡扯八道，看我不撕爛她的嘴！”

她說的又快又急，說到後面眼睛都紅了，眼淚一滴滴掉了下來。

劉顏從沒看過她媽發這麼大的火，也從沒看過她媽罵人，一時間又慌又亂，又擔心她媽的肚子，眼淚也跟着掉了下來，“媽，你別生氣，你別生氣，我不說了，我不說了……”

“誰說的，誰跟你說的！”顏如火氣正盛，哪裏聽得進去。

“我忘了，我忘了……”劉顏抱住顏如的手蹲下來，“媽，我忘了，你別生氣了，我再也不說了，再也不說了。”

看着女兒哭成這個樣子，顏如心裏酸澀一片。

“起來，別哭了。”她把劉顏拉起來，半拖半抱的帶進了屋。

打了水來，娘倆的眼淚都擦了，顏如才讓劉顏坐好，跟她說道：“以後外面那些人說的話，你都別聽，也不要去信。媽是不會離開劉家，不會離開你的。不僅要看着你上初中，還要看着你上高中，上大學，還有嫁人。”

當年的事，是她的錯，是她的任性。

可是女兒沒有錯，肚子裏的孩子也沒有錯，而且劉路華雖然不會說話，可是為人卻好，她雖然想家，但是從沒想過離開劉家。

“顏顏放心，媽一輩子都不會離開你的。”

劉顏心裏卻越來越糊塗了，她能看得出來，她媽說的全部都是真心的，是真的沒有生出離開的心。

那麼上輩子，為什麼會離開？

難道發生了什麼她不知道的事情嗎？

不過不管如何，現在劉顏的心是徹底放下去了，雖然被打了一巴掌，可是她現在心裏甜滋滋的。

她抱住了顏如，輕聲道：“嗯，我們一家四口一輩子在一起。”

顏如眼淚又要掉出來了，她忙拿手擦了擦，把女兒從懷裏拉出來，輕輕碰了女兒的臉，“疼嗎？都怪媽，媽不該打你的。”

劉顏忙搖頭道：“不疼，一點都不疼。”

顏如打了涼水給劉顏好好敷了一會，也沒許劉顏下地，一直在家待到五點多，才帶着她去了東邊劉奶奶家裏幫做飯。

小孩子臉嫩，雖然敷了半天可是還是能看出來那半邊臉有點紅腫。

劉奶奶看見了，又見兒媳婦的眼睛也紅紅的，雖然不知道娘倆是怎麼了，但倒是什麼都沒說。等顏如說要給劉顏做蛋羹的時候，劉奶奶也沒問什麼，直接就點頭應下了。

倒是沒想到，晴了一天的天氣到了傍晚作了怪，晚飯正做一半，外面忽然嘩啦啦下起了雨。晚上沒做什麼好菜，劉奶奶擔心人都在地里了，場上的小麥沒有收，忙的就往場上跑。

孕婦不能淋雨，劉顏病也才好，因此兩個人都被劉奶奶攔下了。劉顏就幫着她媽燒火，娘倆在家繼續做飯。

誰知道最後一個菜剛炒好，東邊的劉靜就冒雨闖了進來。